“是我老婆子的慈母之心,給你個知情權。”謝母冷起聲音,板起臉,下垂的眼睛跟鷹似的,犀利又無情。
“可不是讓你來審案,讓你來審時度勢。更不是讓你們這些人喊冤叫屈的。”
謝母這時候可沒有在蕭寶信跟前那副慈祥老太太,溫暖絮叨的樣子了。看上去威嚴又冷酷,連王夫人都收起來隨意的姿態,腰板挺的溜直。
濺了謝三爺一身水又怎么樣,還是帶顏色的茶水。
他親娘,往他腦袋上砸,給他洗把茶水臉他都得認,規規矩矩地往地上一杵,臉是尷尬的,僵硬的,臉都黑了也不敢反駁一句。
也無心反駁。
現在滿腦子都是他讓程氏給涮了。
還有就是幸虧蕭寶信沒事兒,真要讓他們給弄死弄殘,一尸三命什么的,感覺自己都得被謝顯搞死搞瘋。
那是個六親不認的。
謝三爺是長輩,平日里長輩的架式擺的十足,但對謝顯,他心里是真發怵的。
年紀輕輕能爬到那位置,把皇帝給擺愣的服服貼貼,朝堂上聞謝顯而色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別的不說,光是世家讓謝顯給搞垮多少個了?
連有姻親的蔡家都沒放過,趕盡殺絕,可見其手段心性了。
謝寧和江潛嘴上喊的歡,冤叫的也響——
可是謝三爺再怎么樣也看不出來有人栽贓污陷他們的價值和意義。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他看不上王氏,也被她懟的體無完膚,時時刻刻想掐住她的脖子讓她閉嘴,但她有句話真沒說錯。
他們不配。
他們有任何價值讓人布局設計陷害他們嗎?
王氏三個嫡女,兩個嫁的都挺好,還有個九歲的謝嫣還在尋摸人家,名下又記名了嫡子抱在跟前養,也算得兒女雙全了。
為了把他們趕出謝家,這彎子也繞的太大了。
……也沒必要拿蕭寶信扎筏子。
瑯琊王氏就是讓謝顯給整倒的,王夫人痛定思痛還能為了個她根本看不進眼兒的外室子謝寧招惹謝顯?
是看王家還沒殺干凈,她想湊個人頭,給謝顯個機會清理門戶?
真要動了蕭寶信,別說謝顯了,就是他親娘謝母也放不過她啊。
他不傻,有些事多想想也就明白了。只不過和王氏,那是階級敵人一樣,你贊成的我就反對,你反對的我才贊成,有時就是爭一口氣。
讓謝母幾句話就把謝三爺給震住了。
“我們謝家容不得這樣的腌臜事!”謝母這時不扔茶盞不拍桌子,淡然卻堅定的語氣更令人心底發寒。“來人,把嘴堵上,帶下去等候發落。”
海棠連忙往外傳話,眨眼間齊管家帶著七八個護衛就進了屋子。
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給綁了,順手手上有什么就往嘴里塞什么,臭汗巾,隨手抓的抹布,有的人沒找到什么,左顧右盼也不甘落于人后,把腳上的穿了個臭夠的靴子給脫了,使出吃奶的勁兒往江潛嘴里塞,沒等塞進去,江潛已經把晌午吃的那些個酒菜吐了個稀里嘩啦,整間屋子都臭了。
也不知道是那護衛腳上的味兒更臭,還是謝寧吐出來的東西更臭。
謝三爺氣的一個勁跳腳:“放肆!放肆!還不把鞋給我穿上,你這是謀殺,想殺死誰啊?”
王夫人相信,謝老三此時絕不是替他便宜兒子在這里說話,純粹就是他自己被熏的不行,受不住暴躁了。
謝母早讓海棠扶著進了里間屋,也受不住這個。
謝三爺罵完了人,一琢磨不對勁,就跟著進了里屋,謝母已經歪榻上歇著了。聽他進來了,連眼皮都沒抬。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下去吧。這謝寧,謝府是留他不得。”
“阿娘,”謝三爺遲疑地道:“我把他遠遠送走,去游學可好?”
謝母這時抬眼看了他一眼:“是我說的太隱晦,你聽不懂,還是在跟我不懂裝懂?老三……”
老太太幽幽地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懂人話了。你是他爹,我不讓你親自動手,也是全你們父子一場情份。這樣的人,你放他出去便是縱虎歸山,縱有一日,他逮到機會反咬一口。你放心,他會比咱們謝家任何的仇人都狠。”
“行了,出去吧。”
謝三爺欲言又止。
可他也知道,謝母平日里好說話,那是她心情好,不愿意計較,真動起狠來殺伐決斷是不遜于任何男人的。
她下定決心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是兒子錯了。”
當初就不該把謝寧接進謝府,不如就讓他在外面跟江潛一樣,沒有機會給他,他也犯不了這么大的事。
連謝三爺自己都沒察覺到,他已經在心底承認了這事就是江潛和謝寧做的。
畢竟,人證物證俱在,整個情勢順下來合情合理,聽著簡直不要太順……
謝三爺沒在謝母跟前再晃悠,既然改變不了,他也只有盡盡一片慈父之心,至少見上謝寧一面。他還是想當面問問。
誰知他找去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早被謝母吩咐押出了謝府。
謝府里突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沒了謝寧那么個大活人,二房就是想裝不知道也不行。
謝母也沒瞞著他們,挑能說的把事兒給圓過去了。
“那謝寧也太狠了,三叔把他們接進府里還不知足,居然還要向阿嫂下手。阿嫂哪里對不住他們?真要說對不住他們的,也得是三叔吧?”王十二娘說最后一句的時候壓低了聲音,不想被有心人聽去說嘴。
可仔細想,那就是狗屁不通啊。
謝晴眼睛在書上,“人,都被祖母處理了?老太太威風不減當年啊,還是這么狠。”
王十二娘本來坐在銅鏡前卸妝,忽然手上一頓。
“你是說,祖母把這些人都給殺了?”看得出王十二娘是真沒想到,“祖母說讓人送謝寧去游學了,此生不許再回建康。”
謝晴看稀罕物似的看她:
“沒銀兩支出,隨身衣物沒收拾,連身邊伺候的丫環小廝都沒帶——去哪里游學,奔的是哪位名師?江潛又何去何從?”
“祖母就沒想瞞著你們,說的含含糊糊的,連局都沒布,你居然還未領會,真是煞費了祖母的一番苦心。”
他呵呵一笑,“說出去全三叔的臉面而已,也就你信。”
直到半晌之后,他放下看了一半的書,嘴角噙著一抹笑。
“自以為下棋的人,結果被人給下了……真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