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有趣,相對客觀。”
郗廷尉老臉笑開了跟花似的,“仆射也算相對客觀了,還用相對這個詞。”
二人相視一笑,都未挑明。
也算是點到為止了。
嚴棟是謝顯舉薦,嚴格說起來可算不得客觀。
當然,嚴棟是否站謝顯的隊,寧可得罪郗蔡兩家,不論在誰看來結果未出都是未定之事。
“不論這事兒誰對誰錯,廷尉的孫媳婦小產謝家都有必要向郗家、廷尉告罪——”
“明人不說暗話,這些客套話咱們就沒必要多說了。”
郗廷尉毫不客氣地打斷,不過謝顯卻不見任何不悅,反而微微含笑道:“悉聽廷尉的吩咐。”
“還是邊飲茶邊說?”郗廷尉也只是隨口一問,接下來并未深談,只是聊起天氣云云。
直到在雅舍停下,兩人在掌柜的熱情款待下進了雅間。
這雅舍一度因為謝顯的緣故不得世家公子們的待見,幾近關門,東家轉手,謝顯便叫下面買了下來,除了換了東家,連掌柜的帶店小二一律沒變。其隱密,甚至掌柜的都不知道謝顯才是自己真正的東家,只當是個得罪不起的權臣,每每小心翼翼陪著笑臉,就怕這位不定時發作,把好不容易讓潘朔給帶起來這點兒熱乎勁兒都給褪了。
“不知廷尉等顯,所為何事?”謝顯輕呷一口茶,輕聲問道。
郗廷尉也的確是明人不說暗話,開門見山:“自然是為了老夫致仕之事。”
自從永平帝登基,郗廷尉便借著身子不爽利竟有大半時間閑賦在家。以往是戰亂之故,永平帝自是想這些世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廷尉還兼著皇帝師傅的名頭,盡管也只教了個把月,在皇帝登基一事也沒出什么力,可是歷來名份這事兒亂來不得,否則少不得要被言論欺師。
永平帝得位不正,未得先皇下旨詔告天下,本來根基不穩,急需世家們的認可,尤其郗廷尉這等德高望重之人的認可。
作為帝師,郗廷尉一句皇帝無德無才,那可是能動搖皇帝根基的。
所以,哪怕郗廷尉稱病在家,永平帝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叫廷尉少卿代為處理事務。
郗廷尉當然是一心想推郗尚書上去接任,可是這又不是帝位父死子繼的,他一旦退下來而沒把郗尚書推上去,很容易就把皇帝給得罪了,以后郗家怕是只到尚書到頭了。
尚書對于一般世家來說也算是頂天兒了,可是郗廷尉卻不滿足于此。
“廷尉是帝師,只要折子上去,皇上想必不會不準。”頂多是再三挽留,做足樣子。
郗廷尉老眼一瞇:“仆射可沒有令先父爽直。”
這是變相的說他狡猾啊。
謝顯笑:“顯不及先父良多。”
“依我看,只有這性子不及,其他的,可謂青出于籃。”
郗廷尉這是不爽快他兜著圈子說話。
謝顯自是聽得出來,可是還沒聽說過有哪位主動找上門的人不先開口,讓對方交底的。是以也不惱怒,也不開口,只是端起茶盞來輕呷了一口。
然后,又一口。
再一口。
“罷了,”郗廷尉脾氣向來直,以前和幾任皇帝拍桌案叫板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年紀大了雖然想的多,顧慮的多,卻仍不是老奸巨滑的。
也來不了那瞻前顧后的樣子。
“我和仆射交個實底,我想致仕,但是……這廷尉之職,卻想讓四子頂上。”
謝顯笑道:“只怕,皇上那邊不會那么輕易應下。”
這話郗廷尉沒法自己和皇帝說,怎么說——我退下,讓我兒子頂上?
再沒腦子的也不可能說出這種話來。
“顯曾聞皇上有意秘書監蔡監君。”謝顯淡淡地道。
蔡監君便是蔡家家主,也便是謝顯的親姨父,蔡二郎的親爹。
郗廷尉只是笑笑,想是早就知曉。
世家大族雖然瞧不起皇室泥腿子出身,沒有根基,學識淺薄,可也不敢小覷了皇權。哪個世家在皇宮里沒有幾個眼線,釘子?
瑯琊王氏的余孽仍在宮中,眾世家心知肚明,只不過……就那么放著而已。
什么時候用得上了,自然就推到前面來了。
這不,之前把瑯琊王氏殘余揪出來,皇帝是沒感覺出什么來,可是各世家至少是家主就看出門道來了。
歷來就是誰獲益最大,就是誰出的手——
謝顯。
郗廷尉看著面前風華正茂,跟個玉人兒一般的謝顯,由衷地嘆了口氣。
“謝仆射是想前朝連成半壁?”
謝顯失笑:“廷尉玩笑了,顯……只做直臣。”
“哦,怪不得瑯琊王氏的余孽這么快就給揪出來了。”郗廷尉道。
謝顯垂眸一笑。
“我以為是廷尉出手。”
兩手互不相讓。
你說我,我還說是你為了自己孫兒的前程呢。
郗廷尉幾句話沒說過,氣呼呼的了。“我老了,沒那么多心眼,也沒那么多精力了。
“你這小子既然這么轉彎抹角,那我也不跟你打啞迷了。皇帝年紀小,心思還不小,城府深。太皇太后雖然不管事,但皇室那么多王爺也不是吃素的。”
“蕭謝兩家圣寵,蕭司空潑天的功勞,你又在朝中一人之下,說一不二,蔡氏再上臺,你覺得……好嗎?”
“不是我覺得,而是皇上覺得。”
謝顯到了這時也不繞彎子了:
“蔡家雖是我姨父家,可是歷來不睦,皇上也是知曉的,加之皇上未登基之前與蔡七郎極為親近,想也是有拉攏為已用之意。”
“與皇上親近的可不只是蔡七郎,還有我家小十八。”
兩人到這時算是全攤在臺面上了。
謝家現在烈火烹油之勢,自己想把熱度退了都不能退,皇帝也不會讓你退。
功成身退這東西,有損皇帝臉面。
而且永平帝不只不想有損臉面,還想平衡朝局,又想用謝顯,又不想蕭謝兩家作大,這才是矛盾之處。
“我與蔡家雖是親戚,卻并不親睦。而與郗家也只是蕭郗兩家的姻親。”
郗廷尉一口將茶盞里剩下的半盞給悶了。
“我以為你是想好了,才出這么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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