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挑高眉毛,并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可沒料到候在鏡邊的不是馮妙君,而是云崕。不過馮妙君性子大變之前與魏國師行止親密,云崕從她那里得了水月鏡也不奇怪。
自然,他不知道這東西是云崕趁她熟睡時自取的。
兩人以水月鏡連通千里,卻互相打量著,并不說話。
彼此,都是心事重重。
好一會兒,燕王才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有何貴干?”
他二人太熟悉了,前不久又在蘭香河打過一場架,云崕不甘心被他逃走,而燕王也不服氣對方以多凌寡,攆得自己如喪家之犬,這時就連敬詞都懶得用。
“夢中城里發生過什么事?”云崕倒是平心靜氣,“新夏女王醒來之后,性情大變。”這事情疑點重重,自馮妙君蘇醒后情形就急轉直下,超乎他的想象。
燕王嗤之以鼻:“你二人最是親密,她發生了什么事,你會不知道?”
“她變成了天魔。”云崕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道,“我想知道誘因。”
燕王舉起手邊金杯,輕品美酒:“我為何要告訴你?”
這廝也有求到他的一天!這種拿喬的感覺可真爽氣。
“她既是天魔,斷不會坐看你我二人召回界神,重開天界。”云崕淡淡道,“還是說,你和她又做了交易?”
燕王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和天魔做交易的,都沒有好下場,你還記得曹卜道么?他也想對抗輪回之力,將妻子留在身邊。”云崕將曹卜道的遭遇說了,而后道,“法則之力,世間無人可以扭曲挑避。即便天魔幫得了你一時,焉知你今后不會自食惡果。”
“那是我的事。”燕王眼里閃過一抹戾色,緊接著就道,“不過我今日心情不錯,說與你知也無不可。”當下將夢中城里種種匪夷所思,都一一道來。
云崕一字不漏聽著,中間也不插話,只是到了最后才問一句:“你是說,凝聚天魔修為的戒指在你手里并無異狀,她一碰著卻變了模樣?”
“不錯,我拿天月刀劈過它,紋絲不壞。不過么,交到新夏女王手中一下就解體了,變作紅煙籠罩她全身。”燕王舉杯啜了一口,“等到紅煙消散,我見著的人就不是新夏女王了,而是另一個女人。很明顯,天魔的力量都被她吸收。”
云崕早有準備,隨手舉起一副畫像:“可是這個模樣?”
畫中是個美人。因為畫功實在了得,燕王隔著水月鏡還覺得畫中人一雙眸子緊緊盯住自己,美到驚心動魄,也妖異到驚心動魄。
“對,就是她!”這張臉,這對眸子,在紅煙收起的那一瞬間就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這女人魂力強大無匹。她告訴我,原本的約定都還有效,只要我們逃回現世就可以通力合作。”
就連燕王也不得不承認,單論魂力,他不是對手。在夢中世界,神魂的強弱就代表了一切。
“果然。”云崕緩緩閉目:“難怪安安會栽在她手里。”從燕王的敘述中可知,曾經去過虛實之界的天魔那么多,魂力強大的不知凡幾,偏偏將全副修為凝成戒指、留在那片空間里的是她!
“她是天魔一族的首領。”
燕王臉色變了:“逃進人間的也是她?”從前和他做交易時,天魔附在別人身上,他那時年紀又小,道行尚淺,根本沒見過她的真面目,也不知她的真實來頭。
云崕點了點頭,一臉凝重:“過去三百年里,她沒了道行尚且能攪得兩塊大陸天翻地覆,如今得回修為,人間危矣!”他轉換話題,“你和天魔達成什么交易?”
燕王挑了挑眉,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云崕沒有再追問:“罷了,你不說我也明白,不過是長生。”
不過?燕王臉色轉黑,眼前這個妖怪壽數悠長,怎么能體會他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的痛苦?
站著說話不腰疼。
云崕卻道:“既如此,我們也來做一樁交易如何?”
燕王皺眉,有些意外:“你?”他也要學天魔那一套?
“天魔教給人的法子,都是火中取栗。即便能成,也有后患難窮。”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視下,云崕居然笑了,如清風朗月,“何不試試我的辦法?”
他的聲音里,滿滿都是勸誘之意。
燕王“呵”了一聲,心里只覺滑稽已極。這人與天魔作對了一輩子,行事怎么反而越來越向死對頭靠攏了?
不過他心底也是好奇的,云崕從來不會無的放矢:“有趣。說來聽聽。”
當下,兩個死對頭關起門來密議。
這一番直談到東方既白,才算告一段落。
燕王的臉色,已經是一言難盡。
他和云崕不對付了一百多年,自以為了解眼前這人,哪知今天還是匪夷所思。
關閉水月鏡之前,他突然道:“說起來,新夏女王被紅戒附身時,臉上的神情又是驚訝又是憤怒,并不像處心積慮想拿到這東西。”
云崕不語,籠在袖中的拳頭卻已捏緊。今日聽過燕王復述夢中城遭遇,才知安安突然變作了天魔的緣由。她想借用天魔的魂力沖出虛實界,燕王也一直拿著戒指、安然無恙,她才放心去碰這東西,結果卻被附體。
想到這里,他才明白天魔首領當年的籌劃有多深沉。她必然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要回來解救同類,才想盡辦法將戒指留在虛實界,而不是和其他天魔一起被送回石室里去。
她只要弄垮浩黎帝國,虛實界的這層結界必定隨著國運的衰退而減弱下去。日后,她重臨此地、取回修為,就可以帶著族人破界而出、重返人間了。
那么說到這里,她就要篤定自己的魂力不能被他人,甚至其他天魔使用。
恰好燕王說到這里也是話鋒一轉,“可是戒指只對她起作用。無論她看起來有多無辜,那也只能說明,她原本就是天魔。你……”
云崕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廢話少說,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