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哪怕通過水月鏡也是回音裊裊。
蓬拜呆呆看著她,眼中神色復雜,既有難過,又感欣慰。他離開太久了,從未見識過小主人的霸氣側漏。
“言盡于此。”馮妙君坐直了身子,俏面凝威,“后會有期。”竟是懶得再與燕王多說。
“且慢”燕王終于出聲,目光在她臉上逡巡,“這才商量一半,新夏女王何必著急”
馮妙君冷冷道“你都磨刀霍霍了,原來才講到一半么”
話雖如此,她面色也稍有緩和,微微坐直了身體,很巧妙地將自己打算聽下去的意圖傳遞給對方。畢竟,她方才那一番作派,目的也不是激他將養母一家剁成碎片。
奪回部分主動權,才有資格繼續談判。
“魏國入侵南部,你不覺太順了么”燕王果然收斂了自己的怒氣,進入勸說模式,“蕭衍那里一路高歌猛進,你難道能高枕無憂”
馮妙君微微一笑“我這是驅虎吞狼。”
“然后呢”燕王沒有說下去,而是道,“我若未算錯,魏國已經在你這里打了一大堆白條,即便它最后在魏燕之戰中勝出,戰利品一半都償還給新夏,它也還要再拿六、七年時間還錢,才能將欠款連本帶利都還清。”這小娘皮也是個心黑的,明明情郎就是魏國國師,她放貸給魏國還要拿兩分利,不折不扣的高利貸。
“換作是我,可不愿背上這么沉重的負擔。”他指了指地上的徐氏,“你看,我把最好的理由都送給你了。新夏女王重情義,為了養母要中止交易,魏國可沒話說。”
馮妙君臉上顯出了陰晴不定,似在凝神思考,燕王也不催促。
是她指派天順行留在桃源境,并且向新夏互通有無的,徐氏一直將秘密保守得很好。說到底,是她連累了養母。
何況,燕王的話也有道理。
許久,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倒是言之有理。”
蓬拜重傷之下臉色蒼白,仍舊強提精神,聞言大驚“王上,不可”
牽涉當世最大規模戰爭、卷入南北陸過億人口,極大程度上還決定了新夏的未來。這么一項重大決定,就因為他們幾個人的生死而改變嗎 馮妙君不理他,只對燕王道“這事好辦。但我也有條件,你要保證他們安全歸來。”
燕王大悅“可以”
馮妙君嘴角一彎“我是說,你要親自將他們送到我手中”
親自燕王挑了挑眉。
“否則,前面的要求就不作數。”馮妙君笑了,“想想此刻正在水深火熱當中的燕民。”
這條件當然將他自己置于險地,可是燕王道行高絕,來去如風,只要謹慎些,天下哪里不可去得 強者本就有這樣的自信。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馮妙君也不催促。像他這樣身居高位百余年的人,一定對自己的性命著緊得很。
半晌,燕王才算想好“我可以送貨上門,但會面地點由我來挑。”也算掌握了一部分主動權。否則她要是把地點定在新夏王城,還叫雙王會晤么那叫甕中捉鱉。
馮妙君很爽快地答應了“行,何時,何地”
“你明日正式頒令,我就將他們送去。”燕王想了想,“就在應水城交接,如何”
廢都這家伙選在浩黎帝國舊都交易嗎馮妙君心里轉過念頭,面上卻沉吟道“好。”
馮妙君毫不懷疑廷中有他的耳目,否則新夏頒下政令,他哪能當天就知曉 她淡淡道“別耍花樣,放我養母平安歸來,否則就是給燕國再樹強敵”
燕王笑道“別這樣不甘愿,我也是幫你一把。”當下和馮妙君各立毒誓,定實了這樁交易。
既已談妥,燕王盡情大好,望著馮妙君笑得輕松“現在我倒真有些相信,你不是天魔了。”
馮妙君面無表情看著他。
燕王自顧自接下去道“真正的天魔,怎會為了一個凡人讓步”
看到鏡面變暗,馮妙君才將它收起,而后踱到屋角,推開窗戶。
園子里的冷風沁進來,她深深吸了口氣,平復心中的躁動和不安。
為君者,至少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修養。
屋子里靜悄悄地,窗外偶有兩聲蟲鳴。
一直掛在她發間當簪子的液金妖怪白板忍不住扭動身形,垂首在她耳邊道“女主人,您、您還好么”
她閉著眼“怎么”
它小心翼翼道“您不必太擔心,養母必定能平安歸來。”
“我知道。”
咦女主人的語氣是不是太平靜了些 馮妙君像是能聽見它的心聲“燕王好不容易抓到我的把柄,必要善待她。如果娘親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會直接出兵。現在協議既成,燕王反而要盡力護她安全。”在這個位置上坐太久了,她早就習慣用理性而非感情來分析利害。
“您真要停止對魏輸出物資”
馮妙君嗯了一聲。
白板當然知道她做下這個決定影響深遠,又會引發大陸一片震蕩。可它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云崕大人那里,您要怎么交代”
“他會理解的。”她倚著窗欞闔目,光線照進來,在她臉留下淡淡陰影。即便從液金妖怪的視角來看,她也美得不像真人,“再說,這個決定對新夏也有好處。”
“好處”女王不是受到燕王要挾嗎,怎么還能有好處 “魏國勢如破竹,一直攻到燕國本土都未停下腳步,這已經出乎我的預料。”馮妙君緩緩道,“它若是戰勝燕國,即便不將其吞并,只是令其臣服,它在南北大陸上的霸權也從此確立”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魏國與新夏接壤,彼強則我弱,只恐今后新夏要寢食難安”
如果魏國打敗了燕國,那么它就是橫跨兩片大陸的巨無霸帝國。等到魏夏協議日期結束,它對新夏又會是何種態度 新夏的未來就在她手里,她不能寄望于云崕或者蕭衍的善心。何況過往事實證明,這兩位都不是什么善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