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太師盯著前面打燈籠的家仆背影,進王室宮殿不得帶自家仆從,這本是規矩,但他現在后悔沒將仆人帶進去,至少能多雙眼睛去看看那個小怪物,瞧瞧到底是他魯太師眼睛有毛病,還是別人都被術法蒙蔽。
可是走到半截道兒,魯太師又隱隱有些擔憂。
那猴子必定是新夏女王塞給晗月公主的,她又施了法術,令整座錦棠廳的人都中邪一般指猴為人。現在他見過晗月公主,也就撞破了她的伎倆,新夏女王會不會殺掉他滅口?
這么想著,他就覺得四周草木皆兵,似是隨時會跳出人來。
好在,這一幕始終沒有發生。魯太師還是平安走出巖湖山莊,回到了自己的太師府,一路太平無事。
魯太師就在忐忑中度過了兩天。
結果到第三日上午,新夏女王突然又發話了:
晗月公主休養多日,身心已然好轉,可以會見外客了。
魯太師愕然:原本女王將晗月公主隔絕起來,就是為了保守秘密。現在她又玩什么幺蛾子,莫不是做好了其他準備?從過往資歷來看,這位女王始終就不是省油的燈。
果然,安陽侯府的大夫人首先代表丈夫和侯府拜訪錦棠廳,看望了晗月公主母子。
既然女王金口已開,第二位、第三位……乃至于第n位臣子也就上門慰問前太子妃,拜會順序基本循官職、地位由高到低進行。
一切風平浪靜。
魯太師很快發現,整個印茲城的貴族圈氣氛都緩和下來了,不再劍拔弩張、不再憂心忡忡。也就是說,見過晗月公主母子的人都放下心來,覺得新夏女王沒有欺騙他們。
也就是說,他們都“見”到了前峣王孫苗涵聲,并且不覺得有甚古怪之處。
這怎么可能?
魯太師想起晗月公主懷里那只猴子,有時都瘆得慌。他與安陽侯府素有交情,這一天干脆設宴邀請對方來家里作客,逮著機會就問大夫人:“你見過晗月公主母子了?”
“是呀,他們母子平安,真是我峣……真是我們的天大幸事。”大夫人臨時改了口,忽又奇道,“咦,聽聞太師也去錦棠廳拜會過了?”
魯太師輕咳一聲:“老眼昏花,沒將他們母子看個仔細。”
大夫人捂著嘴笑:“嗨,就是那樣的人兒,又不減一條眉毛,也不多一條胳膊,哪用看那么仔細!”
是沒掉眉也沒多胳膊,但多了一身的毛,還多出一條尾巴,你們偏就瞎了眼看不著?魯太師在心里吐槽,面上卻要更加和煦:“那你給我說說,小公子怎樣了。”
“好得很哩,我還抱了他。”大夫人笑瞇瞇道,“小公子是有福之人,遇險多日回來反倒還胖了,他又不安分,總想著下地玩耍,我都快抱不動了。”
廢話,那是個猴,能不愛玩耍嗎?魯太師也知道再打聽不出什么了,涼涼吁出一口氣。
又過幾日,他打發府中 小輩也去探訪晗月公主,得出來的結論和安陽府大夫人一般無二。
所以,到底是眾人被蒙蔽,還是他老眼昏花,硬是將好好的奶娃子看成了猴?
時間一點一點推移,離女王和晗月公主動身返回新夏的期限越來越近了,魯太師越發焦躁不安。如果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那么真正的苗涵聲又在哪兒,是不是仍然流落在外、在劫匪手里?
新夏女王一旦離開,真相大概就永無出頭之日。
可只有他能看見異常,這說明什么?他去得毫無預兆,女王來不及做好準備,讓他窺見了“苗涵聲”的真面目,因此馮妙君干脆讓所有人都去見了見晗月公主母子,這樣魯太師后頭無論怎樣指控,旁人都會認為他老糊涂了。
畢竟,人都相信自己親眼所見,不是么?再說指控女王用猴子假扮苗涵聲,這本就足夠荒誕。
這位女王的伎倆,好生厲害。
接下來幾天里,魯太師坐立難安。后輩們見他吃睡不香,都建議他到郊區莊子上散心,曾幺孫女更是建議他去燈會玩耍:“明晚就是元宵燈會了。去年湖里掉了人,據說今年戲臺子也不敢再搭在湖邊,而是選了薛家的大院,布置得那叫一個漂亮。”
魯太師哪有什么心思逛燈會?隨口就拒絕了。
越明日,正月十五。
天色漸晚,印茲城華燈初上,大街小巷都是穿新衣、舉燈籠的人們。年味兒依舊十足,大家都明白,過了今日,這個年也就算過完了,所以加倍珍惜。
魯太師卻有些心不在焉,尤其從回府的小廝那里聽到一條消息之后,更坐不住了。他看看天色,吩咐道:“備馬車。”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把玉花駁獸套上。”
上古有異獸名為“駁”,疾行如風能飛翔。當今純血的駁獸早不復見,但它與靈馬交配的后代還留在人間,奔跑起來的速度比普通馬匹要快上數倍不止,只差在不能飛天而已。太師府里就養著幾頭珍貴的玉花駁,老頭戎馬半生,到老還是喜歡坐騎勝過了古董玩物。
聞聲趕來的孫子魯宏遠吃驚道:“祖父,您這是要出遠門?”如若僅在湖邊看花燈,哪里用得著玉花駁這樣的良駒?
“我心里不安。”魯太師低聲道,“今天報訊的又遲了,傍晚才來。”
魯宏遠不解:“可好歹是來了。”
“不,必然有些變故,否則怎會一而再……”魯太師暴躁道,“好了,讓開!”
魯宏遠看他眼里布滿血絲,顯然好些天沒睡好了。老人家畢竟年事已高,身體再健朗也扛不住這樣煎熬。魯宏遠還想再勸,老頭子搶先道:“今晚印茲城人都忙著玩耍游園,女王和她的得力干將都要出席,雷打不動的宵禁也會一并取消。我至多明晨就回來,誰也不會起疑。好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都滾開,別擋我的路!”
下人們飛快配好了馬車,魯宏遠扶著魯太師坐進車廂,又派十余人登上另一輛馬車。車夫挽了個鞭花,玉花駁就得得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