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元力,即便是國君行事也要萬般謹慎。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此事有轉捩余地,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百姓永遠是最務實的群體,惟動之以利,才可能促成此事。
事不關己才會高高掛起。她必須讓所有人都覺得,魏國的六千萬兩賠償金與自己其實休戚相關,并非高掛天邊、遙不可及。
要放大這種感覺,最直接有效的法子,當然就是國家加稅。恰好西南邊疆正在打仗,能給加稅找一個正當理由。這樣一來,民眾就必須從自己的實際出發,去考慮仇恨與利益之間的平衡與得失。
畢竟,大活人都要吃飯娶妻養娃,不可能光靠著仇恨過活。何況魏國這幾千萬兩還有個很好聽的名目叫做“賠償金”,暗示著“本來就該給你的錢”;再何況,新夏最后與魏國并沒有結盟,只是簽下協議建立邦交而已,互相承認但是互不干涉、互不侵犯。
這個協議的簽定,在國民的承受底限以內,所以大伙兒立刻松了一口氣,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甚至元力還因此而大漲。
可要是沒有前面這許多鋪墊,王廷若敢一上來就拋出協議、接收賠金,國民只會戳著女王和傅靈川的脊梁骨罵上三生三世,罵他們喪權辱國,罵他們數典忘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元力節節高漲。
所以說,手段很重要,階梯式的前進法很重要。
待得此事塵埃落定,傅靈川和馮妙君坐下來同飲一壺慶功酒的時候,也忍不住感慨道:“此事順利,多虧了你的主意。”
馮妙君輕晃杯中美酒,笑而不語。
兩人今日喝的就是普靈國重新進貢的美酒,入口香醇但余勁綿長。馮妙君并未特意去壓制酒力,只喝得俏面飛紅,那雙丹鳳眼似閉非閉,秋波流轉,帶著勾魂奪魄的軟媚之意。
這樣的傾城絕色,只是欣賞便覺心曠神怡,傅靈川也數不清自己第幾次怦然心動了。可他雖然也喝過不少酒,卻記得過去這許多風波幾乎都由眼前麗人一手推動。
她真是不怕事兒鬧大。只說改稅之舉,過去歷朝歷代都是謹小慎微,反復試探,唯恐引起朝野震蕩,她卻偏偏反其道行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其實長樂說得很對,在這個因循守舊、陳規蔽矩卻又百廢待興的新夏,不破則不立。
“長樂,你的膽子真大。”他也不由得感嘆,“就不怕中途生變,形勢急轉直下?”兩人這一次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中途其實處處是坑,稍有不慎踩歪,可能就要濺得一身污穢狼狽。
大政方針就是這樣,時常天不從人愿,引發不可控的后果。
此時回想,他向來沉穩,這回是怎么答應她一起攪風攪雨的呢?
馮妙君嘻嘻笑道:“新夏建國伊始,再差還能差到哪里去呢?大不了重化作一盤散沙,那就要麻煩堂哥再次建國了。”
傅靈川無奈搖頭:“胡鬧!你可知道我先后接到好幾封密報,言指西北、西南有幾位將軍極度不滿,不排除趁機舉事的可能。”
“舉事?”馮妙君斂起笑容,挾了一箸芙蓉套蟹來吃,“往哪里舉?、晉都與新夏結盟,魏國也已示好,誰能為他們助力?想要造反,他們沒有那樣的條件。”
有權有兵有地,自立為王不是什么難事。問題在于新夏有稷器,這幫子想要鬧獨立的將軍也得有稷器才行,否則就是分分鐘被吞掉的節奏。
所以新政的推行看似冒險,但馮妙君和提出盟議的云都覺得,逼不出造反。她也明白傅靈川的擔憂,新政涉及的人數太多,變數也就太多,指不定引發什么無法預控的結果。
畢竟,有許多糟糕透頂的后果從一開始其實源自美好而單純的愿望。
傅靈川也跟著一笑,眼中神色復雜。她只是膽大妄為、一廂情愿,還是真地算無遺策、料中了所有后果?
夏天過完了,傅靈川也不聲不響地開展了計劃中的下一步。
新夏與魏國訂立的協議生效,接著就有大批錢銀入庫,再加上趙允送還的貢銀、普靈國作為戰敗國繳納的戰爭賠款,現在王廷手中的物資與金銀一下子格外充裕。
王廷軍隊和傅靈川手中的私軍立刻開始擴張,征招軍員、更新武備,實力噌噌噌見長;包括紅將軍在內的三、四位東部和東北部的軍閥,因為親近王廷、親近女王,也得了許多實惠。
算起來,王廷被“移植”到烏塞爾城辦公也有大半年了,適應良好,同時刺激了烏塞爾的欣欣向榮,如今百業興旺,人口爆漲到五十余萬人,已經初具國都的模樣。
除了即位大典,烏塞爾城幾乎見證了新夏國建立以來發生的所有大事,如今城池規模更是一再擴大,除了重作規劃之外,外墻也借著翻舊之名重修這次修出來的,可是足足十六個城門!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按國都的標準修建的。在新夏境內,另一個擁有十六城門的城池就是瀘泊城了。
消停了不到兩個月的王廷,又開始喧囂起來,眾多老臣再提返回瀘泊城。他們的根基都扎在西部,即便將部分產業遷來烏塞爾,總不如在自己地盤上自在。
始終溫言淺笑的新夏女王,這次卻格外強硬地當廷宣布:
遷都!
她開口時,傅靈川就在她身邊負手而立,因此所有人都明白,這也是傅靈川的決定。
今時之政局,與半年前已經截然不同。
收取了魏國和普靈國的賠款之后,中央財政和女王都格外富有,王廷的軍隊與東北門閥得到擴張,成為支持馮妙君與傅靈川的重要武力基石。
這時候的傅靈川,也不再是年前那個還要與王廷重臣周旋、與西部豪族虛以委蛇的傅國師了。
有錢有軍隊,說話自然中氣十足,腰板兒也硬朗。
所以王室力排眾議,堅定地將都城遷到了烏塞爾來,前安夏的陪都從此正式變作了新夏首都其實也只辦個儀式、走個過場,整套班子本來就都在烏塞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