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粗沉聲音一下子打斷了他:“我是峣王次子苗奉先,此趟出使大晉路遇伏擊。想借姑娘馬車送我進采星城,絕無、絕無惡意!”
馮妙君輕叱一聲:“停車!”
車夫本就疑懼不定,聽到命令即勒停了馬車。
那兩人跳了下來,其中一個落地時身子搖晃,顯然不支,另一人用力撐住他。
此時月光不甚明亮,但足以讓她看清眼前。這兩個都是精壯的漢子,身上掛傷,被挽住那個胸口、小腹都有鮮血汩汩流出,看起來就是“少主”了,另一人作侍衛打扮。
她看得出對方傷口皮肉外翻,果然很是慘烈,可見兩人傷勢都不是偽裝,她也就更放心了。
陳大昌上前,謹慎伸手。
那兩人也知要搭這一班順風車不容易,只得將手中兵器交出。他們都受了傷,陳大昌這點子又有點扎手,要把他收拾掉恐怕還得費一番功夫。
偏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陳大昌接過,又晃了晃手指。
那侍衛翻了個白眼,自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滿面不甘地交了出來。
馮妙君打開車門:“重傷的上來,輕傷的去前面。大昌,你也去前面。”
陳大昌驚道:“小姐!”對方傷得再重也是個大男人,依舊會對她構成威脅。
馮妙君擺了擺手:“抓緊時間。”她沒殺過人,不代表沒和人打過手。許鳳年就是她喂招的好伙伴。
侍衛見自家主子點頭,趕緊將他扶上馬車關好門,自己去了前頭,與陳大昌一起擠在副駕。
蹄聲得得,馬車重新開動起來。
馮妙君伸手撥亮矮幾上的銅燈,相對而坐的兩人這才看清對方。
她對面這人身材高大,一坐進來就幾乎把整個車廂填滿。他看起來年紀不大,面部線條剛毅,嘴唇微厚,鼻子略顯鷹鉤,臉色因為失血而蒼白。
燈光亮起的瞬間,這人卻望著她微微失神。
方才只見一襲白衣,他知道這依稀是個身材苗條的姑娘,怎知她竟是這樣美?
這姑娘素著一張小臉,連濃密的秀發也只用一根木簪挽得隨意,靈眉細而彎,丹鳳眼狹長而神收,瑤鼻精巧,下頜微尖。暈黃的燈影在她面上、脖頸上跳躍,襯出肌膚如牛奶般細滑,又在她盈盈的眼波中輕顫,就算她坐在那里不言不笑,只一雙眼睛看過來就有十分的嬌嬈。
可她又絕不輕¥浮,那樣清冽而沉靜的眼神仿佛能直勾勾望到人心底里去,讓你明白佳人不可唐突。
這女子就如黑夜中靜開的曇花,有著和她年齡不相匹配的奢美芳艷,偏又不屑于旁人的注目和欣賞。有她在這里,昏暗的車廂都好似一下子亮堂起來。
晉國凈出美女么?他隨便攀上一輛暗夜中疾馳的馬車,就能見到如許佳麗?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了些,她若再長大,出落得傾國傾城已是鐵板釘釘之事。
他這里發呆,馮妙君卻為車廂里濃重的血腥味兒皺眉。她看出這人的傷口很深很重,像關不上的水龍頭,鮮血把榻皮都打濕了:“峣國二王子?”
“是,我……”
馮妙君從椅下取出金創藥和布卷放在矮幾上:“誰追殺你?”
他接過來,不及考慮妙齡佳人的車上為什么會有這些東西:“應是魏國,它想阻止我和晉簽下盟約。”最重的兩處傷,自己都不容易處理。他看了馮妙君一眼,也知道小姑娘不會幫他,只得道一聲,“得罪了。”撕開衣服,費力地自己給自己包扎。
苗奉先露出肌肉塊壘的上半身,足顯精壯,馮妙君目光掃過來也不避嫌,盯著他的傷口瞧了好一會兒,直到他自己都有些赧然:“你們的追兵很多?”他胸口和小腹的傷口非同一件兵器所為,其他劃傷流出來的血微顯黑色,卻是中了毒。于是她順手取出一瓶丹藥放在桌上,“辟毒丸。”
苗奉先也注意到自己傷口里的毒,望著藥瓶子怔了一怔,不明白為何她連解毒丹藥都備好了,一時有些猶疑。
他自不知道,馮妙君始終活在警惕之中。遠有云崕、近有丞相府和其他權貴,甚至晉王都對她造成威脅,她再不希望自己像湖鯊事件時那般手足無措。
馮妙君瞧出了他的疑慮:“你若不用,半個時辰后也會毒發身亡。”
是他們主動找上這輛車的,又是在接連翻過了幾個山頭以后,敵人要作布置,斷沒有這樣巧法兒的。苗奉先想了想,歉然道:“多謝。”伸手取藥吃了下去,又將藥瓶擲給了前座的侍衛,讓他也吞服解毒。
“追兵有七、八人,被我們分散在山中剁翻五個,我們也只剩兩人了。”他勉強包好了腹部的傷口,胸口卻兼顧不到。馮妙君看了看,忽然揚聲道:“前面的,進來。”
那侍衛求之不得,立刻躥了進來,抓緊給他收拾傷口。苗奉先一咧嘴:“你不怕我了?”
馮妙君覷他一眼:“我怕麻煩會跟著你來,真該將你們趕下去。”她不想招惹這種麻煩,可是苗奉先貴為峣國王子,他要是有命躲過追殺,去晉王那里告她一狀就不妙了。
唔,她也沒說過自己姓名,不過晉王知道她的形貌出眾,也知道她經常從煙海樓回來,取道此路,不難聯想到她身上……
罷了,此刻不是自怨倒霉的時候。趕緊把他治了,就算到時候算不上一分戰力,至少別拖她后腿。
那侍衛低聲道:“應該甩遠了。”
“離晉都城門不到十五里了。”馮妙君搖頭,“敢在這里動手,對方的準備很充分。”
這里可是晉國都城。她剛從山路下來,再往前就是一馬平川的開闊地帶,走上七里就駛入官道。那里車馬往來絡繹,通宵達旦,能擠進去就算他們安全了。
苗奉先暗道一聲“慚愧”,這一路走來他都繃緊神經,晉都在望難免稍稍松懈,哪知對方偏偏就伏擊在此。
“請教姑娘芳……”
最后一個“名”字還未說出口,車廂猛然一震,如受外力牽引,突然歪斜。
馬車正在高速疾馳中,硬生生來這么一下立失平衡,側翻著地。“轟”一聲震響,車廂擦著地面滑出去二十丈(六十多米)遠,在駿馬的悲嘶中勉強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