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么直接,蓬拜不由得一怔,“有、有的!”不假思索解下干糧,臨遞去才想起臘鹿肉硬得像木柴,眼前這嬌貴人兒怎能吃得?
馮妙君早餓得前胸貼后背,哪里還會挑食,接過來就啃。她從寒潭里帶走的魚肉早就吃完了,野林里有鹿麂兔子,水里有魚,卻不是此刻的她能捕到的,她又懼外頭危險,這幾天就盡量不在林地走動,也就沒有新食入口。
可憐她吞下龍珠后飯量大增,這饑餓感也就格外強烈。所幸她的牙口似乎也因此變得鋒利,成年男子都覺磕掉大牙的鹿肉干,她嚼起來卻不費勁。
女娃娃吃起東西兩腮一鼓一鼓像小鼠,狀甚可愛,卻在幾息內吃掉了巴掌大一塊鹿肉。蓬拜這才如夢方醒,趕緊將水囊遞過來:“喝點水,小心別噎著。”
她接過來咕嘟幾口,緊接著又吃一塊,肚子里才沒了那種火燒火燎般的感覺。等她一轉頭,就在蓬拜臉上看到了痛惜和心酸。
他的確要老淚縱橫了:我的小公主,這幾天到底受了多大苦!
緊接著又是自責。他接到小主人的飛訊就匆匆忙忙追著鷹隼趕過來,卻沒想到她走失多日必定又餓又疲,也就沒準備好吃食。唉,要說細節,他這樣的糙漢子終歸不如侍女心細啊!
肚里有料,馮妙君終于緩過勁兒來,擦了擦手道:“帶我回去吧。”
“是!”蓬拜從包裹里取出毛氈將她包住,才小心翼翼將她抱出山洞,跨到馬背上一路往東。
小主人身份尊貴,他連她的肌膚都不能觸碰。
離那天坑越遠,她心情就越好。這么多天來,馮妙君終于能完全放松下來,舒舒服服地窩在手下懷里打呵欠:“這是哪里?”
“升龍山。”蓬拜駕馬行得又快又穩,一邊回答小主人的話,“離家約二百里。”
“這么近?”她還以為鰲魚一定養在十萬大山中,常人難至。她放出飛訊求救,其實只抱著萬一的希望。單憑她自己肯定是走不出這片荒山老林的,之所以過去兩天里能窩在山洞里安然無恙,很大程度要歸功于鰲魚——它是天地靈物,應該在這大山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其他大型猛獸在發覺鰲魚的氣息消失之前,大概不會踏足它的地盤。只要別走太遠,馮妙君至少能享有幾天的相對安全。
至于蓬拜,那是安夏王后指派給馮妙君的侍衛,七年來長伴在她身側,身手了得、忠心耿耿。馮妙君方才見到他眼底有著暗青,顯然接到飛訊后并無停頓,日夜兼程趕來,心中對他最后一點疑慮也消散了。
她心里正轉念頭,就聽到蓬拜問她:“小姐,您怎么到了這里?”公主出宮后他就改口稱小姐,免得露餡。想他當初跟著飛訊往這里趕,路越荒僻,他就越不敢置信:
小公主怎么會到這荒山野地里來!
“我也不曉得呢。”她幽幽道,“我只記得那一日聽聞仆婦出言不遜,怒推了她一把就跑出來,又在河邊吹了風,頭腦昏昏沉沉地,不知怎地……醒來就到了這里。”
她說的全是實話。
安夏國早在兩年前就被吞滅,從時間上算,長樂公主應該是在國破前夕被偷送出來。當時安夏王后怕她哭鬧動靜太大,親手喂她吃了昏¥~藥。因此長樂公主醒來時已經出了王城,只見到城池方向火光沖天,并未見到宮內的慘狀。
九歲的孩子記憶力不錯,安夏國難成為她的心頭刺。幾天前她在自家莊子里玩耍,無意中聽到一個粗使婆子與人閑聊,言語中輕慢安夏國,也侮%~辱了她的雙親。她氣不過,趁婆子跨出門檻時將她用力推摔在地,自己負氣跑出了莊子。
偏巧當時蓬拜出門給她買東西去了,她無人傾訴,干脆出去散心。那外頭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她沿著河岸走,不一會兒就被冷風吹得頭重腳輕,后來腳邊一滑,再然后——
再然后馮妙君的身體就換了個人接手。
無論如何,小姑娘也不可能一個人跑進莽荒之地。這路程可不是區區二里地,而是連好馬也要飛奔兩天的二百里!
但是馮妙君原身的記憶當真只到這里為止,她也沒有辦法呀。
蓬拜攥緊了拳頭,恨恨道:“愛嚼舌根的狗奴才!”出去一趟回來,小主人就走丟了。他當然要去了解前因后果。
馮妙君聽到的消息并不連貫,這時就要找他求證:“父王和母后……從前我一直不敢細問,現在你把這事跟我說清楚了!”
蓬拜剛張開口,她又搶先補充一句:“不準有半點疏漏隱瞞,否則我再不要你!”
這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雖然脫不開小姑娘聲調特有的軟糯,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寫滿了斬釘截鐵,顯然不容他糊弄過去。
蓬拜心里難過,嘆了口氣才將原委道來。
兩年前敵軍攻入王都,安夏王自刎而亡,臨死前恐妻女落入敵手受辱,賜飲毒酒。安夏王后早知大勢已去,舍不得愛女還未來得及綻放就先凋零,遂按照事先做好的布置,提早一步將長樂公主送出宮去,自己則在諭旨下來后就追隨丈夫于九泉之下。
她給馮妙君留下的遺言就是莫要報仇、好好活著。
安夏王后不愿女兒再背負國仇家恨,也不認為女兒有能力復仇,只希望長樂公主能平安到老,像個普通姑娘一樣成長、嫁人、生子,順遂一生。
這是一位母親對愛女最后的庇護和祝福。
馮妙君不由得動容,心中微妙難言。
安夏王后對女兒的慈愛的確教人感動,可是馮妙君向來敏銳,不會漏過蓬拜話外透出來的另一層含義:敵人若知長樂公主未死,必定不會放棄對她的搜捕。安夏王后既能謀劃至此,怎不會替她放置一個替身呢?
因為安夏王后的慈愛,另有一個小姑娘就要替長樂公主去死,同樣在花骨朵一般的年紀來不及綻放就已調零。
可沒有她,就沒有今日之馮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