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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0章悠悠旆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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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內郡,懷縣。

  秋意已深,這座古老的縣城表面上看,城池依舊維持著基本的運轉,但是實際上這座城池全數都被軍管,籠罩在一種異樣的氛圍之中。

  雖然說,市集依舊還在固定的時辰開張,依舊有販夫走卒的叫賣聲,城門同樣的依照舊例在卯時開啟,酉時關閉,但是守門的兵卒已經換了人,眼神銳利,和之前那些蓬頭垢面懶洋洋的郡兵完全不同。

  驃騎軍似乎是用懷縣展示著一種別樣的風貌……

  或者說,是一個展示的窗口。

  以往大漢的軍隊,尤其是大量軍隊的駐扎,往往是毀滅性的。

  就像是酸棗。

  酸棗原本還算是個不錯的縣,可是等聯盟駐軍駐扎之后,便是成為了一個傳說,從人口聚集到荒無人煙,似乎是一種必然,也是一種悲哀。

  而懷縣,除了在街道城墻,以及縣守府衙之處有驃騎兵卒駐守巡邏之外,似乎對于百姓民生沒有太多的影響。

  除了那些愁眉苦臉的商鋪掌柜之外,普通民眾百姓依舊可以出城樵采,依舊可以到集市買賣。

  商鋪掌柜原本想要囤積居奇大發一筆的,現在被限定了價格上限,有的賺,但是不多了,這自然是讓商鋪掌柜提不起精神來。

  驃騎大將軍斐潛的行轅,設在原本的郡守府內。

  相比數日前的車馬往來、文武絡繹,如今的轅門明顯肅靜了許多。

  不過守衛的兵卒數量,并未減少,反而略有增加。這些驃騎親衛甲胄齊全,持戟肅立,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的身影,顯然府衙之內,有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轅門之內,偶爾有傳令兵匆匆進出,都是神色凝重,絕無喧嘩。

  隨著這些號令的發出,懷縣周邊的一些細微的變化正在發生。

  城西的校場,白日里依舊有士卒操練,但規模似乎不如前,而北門郊外的一些驃騎軍營區,入夜后便早早熄滅了燈火,寂靜得有些反常。

  靠近城墻的懷縣百姓,偶爾會聽到夜間城外傳來一些腳步聲,隱隱的還有兵甲碰撞的零碎聲響,但是真的去側耳細聽時,那聲音又悄然消失,仿佛只是秋風吹過枯枝的錯覺。

  一些通往西南方向的道路,在清晨時分,會有大量新鮮而整齊的馬蹄印和腳印出現,但很快又會被驃騎游騎有意的清掃掩蓋。

  這一切變動的源頭,自然都來自于懷縣府衙之內的那個人……

  斐潛負手立于輿圖之前,目光沉靜如水。

  輿圖之上,有用朱砂特別精細勾勒出的蜿蜒線條,從河內綿延,一直前往河洛。

  這些線條并非全部都匯集在官道上,而是巧妙地穿行在太行山南麓的余脈丘陵,人煙稀少的河谷之間,它們如同數條隱秘的血管,從懷縣周邊數個點悄然延伸出去,最終都匯聚向黃河岸邊的兩個關鍵點……

  孟津與小平津。

  友若佯攻于陜津……

  斐潛緩緩的說道,如今曹孟德上策,便是速離河洛……

  龐統那邊傳來了消息,趙云的北域軍相對穩定,對于鄴城的攻略也是超出了斐潛的預估,因此斐潛就不用太在意河內北面的問題,可以專心一致的對戰河洛了。

  確實如同斐潛所言,在得到了河東渡口驃騎軍進攻的消息之后,曹操當下最佳的應對策略就是立刻提桶跑路,但是問題就在這里,曹操舍得么?

  斐潛之所以沒有在雒陽之處安放大將——當然,黃忠前來是斐潛沒能預料到的,但是黃忠的名頭顯然沒有張遼或是太史慈等的名頭大——所以站在曹軍的視角,河洛確實無上將。

  這么一個機會,老曹同學就舍得放棄?

  先前搶奪糧草,焚燒河洛的計劃,沒能完全施行,現在又不能徹底摧毀河洛的根基,那也就等于曹軍的戰略部署失敗了一大半。

  興師動眾,勞心勞力,結果只剩下落荒而逃……

  曹操樂意么?

  賈衢在一旁沉聲說道:曹軍若逃……亦是茍延殘喘!士氣,民心,糧草,器械,皆落下風,唯有以天子為障,茍活于豫荊之間……若逃,只是多活幾日罷了!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曹孟德起兵譙縣,席卷河南河北,心智之堅,絕非常人可比。

  這是老曹同學的優點,但是同樣的,優點有時候也會成為缺陷。

  如果說心智不定,恐怕現在就直接被荀諶佯攻給驚嚇逃跑了……

  斐潛伸出手,在輿圖上點了點孟津和小平津的位置,若是曹孟德不逃,定會派遣斥候,加強此處巡查,嚴防我軍回旋……而我軍若可以迅雷之勢,自此二處突破大河天塹,則雒陽門戶洞開,河洛震動,全局可定!

  一旁的姜冏聽得此言,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抓了抓腦門,又撓了撓后腦勺,終于是反應過來,主公!莫非文博……

  斐潛微微點了點頭。

  朱靈只是預防的后手,并不能作為主要的進攻手段,眼下的重點,還是如何在曹軍大河南岸的眼皮底下,將大部隊悄無聲息的運動到渡口之處。

  為了實現這一大膽的戰略構想,斐潛展現出了遠超這個時代尋常統帥的后勤與組織統籌能力。

  小部隊滲透,想要不被發現,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但是一旦部隊成千上萬,想要隱秘行動就非常難了。

  大軍的秘密行動,最大的難題并非擊潰遭遇的敵軍,而是如何保障自身在無人區域長時間、遠距離的隱蔽行軍和最終的攻擊突然性。

  依賴傳統的、龐大的、行動遲緩且目標明顯的民夫運輸隊伍來輔助,無異于自曝行蹤。

  因此,斐潛摒棄舊法,采用了一套構思精巧、執行縝密的接力補給與預設倉庫的體系。

  而執行者,就是眼前的這些人……

  斐潛讓許褚從一旁的木架上取出了一張比較特別的輿圖。

  這一張特別的輿圖是絲綢制作的,特別薄,上面只有紅點和黑點,卻沒有什么標識。

  斐潛親手接過,然后攤開,覆蓋在之前的桌案上的輿圖上。

  兩張輿圖重疊在一起,那些紅點和黑點就忽然之間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這是……賈衢最先反應過來,驚訝的抬頭看著斐潛,主公……這莫非是……

  補給點。斐潛點了點頭,之前大軍離開河洛,輜重并未全數帶至此處……如今萬事俱備……諸位!此舉成敗,在于當下!

  斐潛環視一圈,沉甸甸的吐出了四個字,分軍!合擊!

  眾人也是為之一振。

  斐潛拿出了兩份部隊的具體行軍路線,分別交給姜冏和黃成的手中。

  分如春雨,潤物無聲!合如雷霆,無堅不摧!斐潛一字一頓,如今兵馬皆在城北二十里處,二位可直往領之,即刻依策行事!

  黃成姜冏當即領命,大步離開。

  斐潛又拿起了一份,遞給賈衢,待前軍行去,明日梁道便須按此圖冊,次第出發,補充沿途消耗,以便后軍跟進。

  賈衢拱手領命。

  斐潛看著賈衢也離開了,不由得長長呼出一口氣。

  這是一個超出了漢代軍事概念的龐大計劃。

  這一體系的建立,遠在天子駕臨汜水關之前,便已是悄然啟動。

  隸屬于驃騎大將軍府直轄、由精干文吏和老兵組成的小隊,以河內郡內士族子弟,以及地方投誠人員為向導,悄無聲息地制定了這行軍路線沿途的關鍵節點……

  這些向導,有些是往來于村落之間的貨郎,有些是日常需要進入林中砍伐的樵夫,也有的是長期在山中生活的獵戶,這些河內的向導根本不知道他們尋常抄近道走的這些小路山徑,現如今則是成為了驃騎軍的隱秘路線。那些他們用來補充水源的山泉位置,也成為了隱秘行軍的重要保障,而沿途的廢棄窯洞、天然巖洞、甚至是一些早已荒廢、被雜草藤蔓掩蓋的塢堡,也都被精心挑選,詳細安排,用于提前囤積一些物資。

  這些囤積的物資也經過了周密考量。

  主要以耐儲存、易攜帶、能快速提供能量的食物為主。

  大量的炒米、炒面被密封在陶罐或皮囊中。

  腌制晾曬的肉脯,被切成均勻的小塊,塞入竹筒之中加以蠟封。

  干燥的柴火,以及烹煮所需的器具。

  飲水的儲備相對較少,主要依賴沿途可靠的溪流、山泉作為補充源,士兵們隨身攜帶的皮質水囊足以支撐到下一個水源點。

  此外,還有一些應急的藥品、包扎傷口的麻布、以及火鐮火絨等必需品。

  與此同時,一套高效而隱蔽的通訊與引導體系也同步建立起來。

  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快馬或是驛站,而是驃騎軍下的山地兵。

  在河內這一塊夾雜有土塬,丘陵,山地,以及平原的區域上,這些擅長山地潛行、經驗豐富的山地兵,組建成為了這一套體系的神經末梢,活躍在驃騎軍主力部隊到達之前。

  他們熟悉每一條小道的走向,每一個山谷的入口,每一條溪流的水位變化。他們的任務是在大軍出發前,反復確認路線的安全性,排除潛在的威脅,并在關鍵的岔路口,以及補給點留下只有驃騎軍內部才能識別的簡易標記。

  他們還會與補給點周邊鄉縣的驃騎軍吏保持聯系,接收關于物資存量、周邊賊匪、或是緊急變動的信息,確保這些物資的安全,并且快速的遞送消息。

  驃騎大將軍號令之下,在懷縣的部隊立刻就行動起來。

  這對于大漢舊有的軍事行動來說,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和后世機械化部隊完全不同,在漢代的軍隊需要攜帶的東西,往往超出一般人的想象。那些笨重的器械、沉重的帳篷、行李和糧草、甚至部分影響行動速度的副武器,原本都是漢代大部隊兵卒所必須攜帶的東西。

  漢代軍隊的輜重隊伍,與其說是一支戰斗部隊,不如說是一個移動的微型城市,其復雜和繁重程度,與現代依托燃油和機械的機械化部隊相比,完全是另外的一個緯度的概念。

  在后世之中,看到士兵全武裝野外行軍,都已經覺得是背負太多,相當繁重了,而在漢代,長距離大部隊行軍,除了必要的武器盔甲,日常口糧之外,兵卒還要攜帶個人的衣物、鞋履、寢具,以及非個人的,屬于一伍或是一什的炊具,比如釜或是錐斗,還有取火工具、修理武器鎧甲的工具、藥品等等。

  而個人負載的,依舊是少數,其余絕大多數,都要壓在輜重車上。即便是用騾馬來拖拽,也同樣需要大量的草料,尤其是驃騎軍,在沒有機械化牧草設備的時代,收集或運輸草料本身就是一項巨大的工程。

  所以,如果按照大漢傳統的行軍模式來運作,怎么可能掩藏行蹤?

  而現在,在斐潛超出了大漢思維模式的統籌運作之下,驃騎軍將沉重的器具都留在了懷縣,所有人的目標都很明確,輕裝簡從,人馬噤聲,如同暗夜中流動的幽靈,準備隱秘的穿過河內郡西南的復雜地域,直抵黃河北岸,在曹軍的眼皮底下,發動突然襲擊。

  是夜,懷縣周邊數個預先指定的的偏僻區域,成為了這場宏大隱秘行動的起點……

  沒有誓師的豪言壯語,沒有照亮夜空的熊熊火把,也沒有振奮人心的震天戰鼓。

  只有中低層軍官壓低的口令聲,在寒冷的夜風中迅速傳遞。士兵們沉默地檢查著自己的裝備,用厚布仔細包裹好馬蹄,用繩索固定住隨身兵器以防行軍途中碰撞發出聲響。他們按照下達號令的編組,以屯為單位,如同一條條匯入暗河的溪流,在濃重夜色的掩護之下,悄然開撥。

  這支原本較為龐大的軍隊,現在分成了數十條的細流,從官道上開始轉入那些并沒有在普通地圖上標注出來的小路,消失在了土塬和丘陵之間。向著西方和西南方向,開始了這場關乎整個中原戰局的大迂回。

  事先山地兵提供的標識,成為了這些驃騎軍無聲的向導。

  星月似乎也知曉人間的殺伐,刻意隱去了光芒,只留下幾顆疏星,在厚重的云層間隙中偶爾投下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清冷光輝。

  在這片濃郁的黑暗之中,驃騎大軍的主力,開始了超越這個時代的潛行。

  隊伍行進在崎嶇難行的野徑之上。

  這里沒有官道的平坦,只有被荒草半掩的羊腸小道,時而需要攀上陡峭的坡坎,時而需要涉過冰冷刺骨的溪流,時而需要穿過只能依靠觸摸前人身軀來辨別方向的密林。

  這是一場前無古人,后也難有來者的艱難之行。

  如果沒有斐潛一直以來保持的勝率,搭建起來的不可動搖的威望,那么現在的驃騎軍的兵卒也不可能有這種紀律嚴明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

  如果沒有斐潛一直在軍中推行的教育,使得中低層的軍校也能看明白地圖,能夠明確指令,那么現在驃騎大軍可能就是想散容易,想收極難!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從懷縣到孟津小平津,并不算太遠。

  如果是從長安到西域,斐潛絕對不敢這么搞。

  于是乎,在河內郡西部,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沉默的小隊,沉默的行進。

  沒有人半路上嘰嘰喳喳的抱怨,也沒有多少人高聲交談,甚至連咳嗽都被盡量壓抑,化作幾聲沉悶的聲響。

  除了必須傳達的的指令之外,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三種聲音……

  馬匹和人夾雜一起的腳步聲。

  兵卒們為了保持平衡,行走之時武器和甲胄部件不可避免的摩擦碰撞聲。

  以及往來巡查傳令的軍官軍校的號令聲。

  這些驃騎兵卒,每一個都將信任托付給前方的背影,以及在前方上空飄揚的三色旗幟。

  即便是在最陡峭濕滑的地段,隊形也極少出現混亂,前方的人會下意識地放慢腳步,伸手拉一把身后的同伴,后方的人則會穩穩托住前人的臂膀,一切都在無聲的默契中完成。

  所有人在即時戰略游戲里面都喜歡三星老兵,但是真的等自己成為指揮官之后,又常常說什么必要的犧牲在所難免……

  戰場上的犧牲,確實是難以避免的,但是關鍵在于做出必要的犧牲這個決策的人,有沒有背負巨大的道德和心理上的壓力?抑或是僅僅作為借口,肆意的揮霍他人性命?

  當斐潛從承擔局部代價的個體,轉變為承擔全局責任的角色時,斐潛的價值觀和決策邏輯也發生了這種轉變。

  斐潛具備著超出大漢的經驗,思想,以及超越大漢大多數諸侯的一種對生命、對價值的,最本真的珍惜和尊重……

  這種珍惜和尊重,使得斐潛真切的會考慮到每一個兵卒身上。

  真正偉大的指揮官,不是冷血地喊著口號,而是明白在每一個數字背后,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即便是在某些特別的,極端的情況下,不得不在痛苦的權衡,做出那個必要的決定之后,也還要有背負犧牲者未經之事的勇氣和擔當。

  斐潛通過種種的舉措,真實的向所有驃騎兵卒軍校展示出了他的這種特性,也承擔起了這份責任,因此在當下,他自然就得到了最為豐厚,最為誠摯的回報……

  嗯,晚上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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