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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1章靖共爾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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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鄴城南城,有一處被簡單清理出來不久,暫供來投驃騎軍的冀州士族子弟棲身的院落。

  院墻上的各種斑駁痕跡尚在。

  這樣的環境,顯然是并不能讓所有士族子弟都滿意。

  崔林多少還好一些,畢竟之前在幽州過的日子,可謂是苦不堪言,現在回到了冀州,不管怎么說都像是生活上了一個檔次。而且他的年齡相對來說較大一些,自然是比較沉穩,也不會隨意發表什么意見,但是其他幾個較為年輕的士族子弟,面對這樣的環境,就是唉聲嘆氣愁眉苦臉了。

  這幾名年輕的士族子弟,有來自清河的,也有來自于博陵的,還有從中山一帶急匆匆趕來的,現在正圍坐在石桌旁,神色各異,低聲議論著剛剛傳開的消息……

  胡人頭領攣鞮阿莫因獻驅民攻城之策而被其部眾當眾格殺。

  這位龐軍師……行事倒是……果決。崔林撫著短須,語氣之中多有贊賞,斬殺此獠,既可避免民心動蕩,又是免了胡人猜忌……而且之前聽聞驃騎重民施政之風,倒也是多有吻合……

  沮鵠在一旁點頭,確實如此。若是驃騎上下皆持重民之策,則天下百姓幸甚!

  呵呵……沮鵠的話音落下,旁邊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年輕士人便是發出了些冷笑。

  這年輕子弟是沮鵠的堂弟沮沅。

  沮沅身份和沮鵠相差不多,是另外一個房支子弟,聽聞沮鵠之言,便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帶著幾分世家子弟固有的懷疑,幸甚?誰的幸甚?鬼知是不是故意做出來給我等看的?那胡人莽夫,殺了也就殺了,正好撇清干系!呵呵,說不得……這黑胖,轉頭便要尋個由頭,讓我等「自愿」捐輸錢糧,填補軍需!天下烏鴉一般黑!曹氏當年到了冀州,不也是要說休養生息,安靖地方么?結果呢?這鄴城就是個無底洞!驃騎軍人馬眾多,加上南城這些饑民……他們不從我們身上刮油水,又要從何處來?

  沮沅的嗓門不小,此言一出,院中聽到了的幾人,臉色都不由得陰沉了三分。

  這幾天陸續投奔而來的士族子弟,雖然說他們的家族在冀州也算是有些根基,但歷經戰亂,又被曹氏多次征調,家底早已不如往昔。

  若驃騎軍真開口索要,給還是不給?

  給多少?

  這自愿的尺度,著實難拿。

  沮鵠搖頭說道:龐軍師當眾說了,不行「自愿」之法……

  哈哈!哈哈哈!沮沅大笑,這你也信?!那黑胖不過是……

  慎言!崔林低喝一聲,警惕地看了看院門方向。

  沮沅橫了崔林一眼,哼了一聲,如今人為刀俎,我等為……唉!且看罷!

  沮沅甩了一下袖子,便是和其他幾個年輕一些的士族子弟聚在一處,嘀嘀咕咕起來,時不時有些定是如此、虛情假意等詞語從他們的頭上飄出來。

  崔林和沮鵠對視一眼,然后不由得都搖了搖頭。

  人心隔肚皮,誰能知道誰?

  過得片刻,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驃騎軍文吏在兩名兵卒陪同下走了進來,對著眾人拱了拱手,態度不卑不亢:諸位!龐軍師有請!請諸位前往城外軍營一敘!

  來了!

  眾人臉色都是肅然!

  敢問這位上官,不知龐軍師找我等,所為何事?崔林上前問道。

  文吏擺擺手,某怎能知曉?諸位,請吧!

  文吏也不多說什么,只是敦促他們起行。

  崔林心中一沉,強自鎮定的還禮,有勞尊駕引路。

  果然來了!沮沅哼了一聲,和其他幾個小伙伴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表示著什么。

  去往中軍帳的路上,幾人心中忐忑更甚。

  沮鵠甚至偷偷對崔林低語,崔兄,看來是免不了要破財了……只盼是……多少能體恤我等才好……甄氏前兩天回去說要籌集糧草……是不是早得了消息?

  崔林愣了一下,然后默然不語。

  他也做好了被勸捐,或是被自愿的準備,甚至開始在心里盤算家中還能拿出多少浮財,哪些田產鋪面或許可以拿來抵數。

  城外驃騎營地。

  中軍帳內,龐統依舊是一身青灰文士袍,坐在主位,趙云、張遼分坐兩側。見崔林等人進來,龐統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們坐下。

  諸位這幾日,協助清查南城戶籍,安撫流民,辛苦了。龐統開門見山,語氣平淡,不知諸位走訪市坊,所見南城百姓境況如何?

  來了,來了!

  崔林等人相互看看,覺得這就是龐統的話頭了,等他們說出南城百姓民眾的一些窘迫情況,便是可以自然而然的引導到他們認捐了!

  不過龐統問了,他們又不能不說話。

  于是崔林沮鵠帶頭,依次稟報描述了所見到的斷壁殘垣、面黃肌瘦的民眾的情況。

  話語間,這些人不免也帶上了幾分對曹軍此前暴政的隱晦批評,對民生多艱的感慨,表示自身愛莫能助的態度。

  龐統靜靜聽著,未置可否,待他們說完,才緩緩的問道:胡人將……攣鞮阿莫獻策驅民之事,諸位想必已聽聞?

  終于切入正題了!

  崔林心中一緊,與沮鵠交換了一個眼神,只是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見崔林沮鵠不說話,沮沅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而不失分寸,拱手說道,回稟軍師,我等……略有耳聞。軍師明察秋毫,處置果斷,令人敬佩。只是……

  沮沅頓了頓,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之色,只是如今鄴城百廢待興,軍民嗷嗷待哺。我等家族雖有心報效,奈何……奈何此前曹氏征斂無度,家中實在……實在已是囊中羞澀,恐難當重任,有負軍師厚望……

  沮沅這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楚。

  帳內一時安靜下來。

  趙云依舊是一臉的平靜,張遼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龐統看著崔林等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輕輕敲了敲桌案,聲音不大,卻讓崔林等人都是心頭一跳。

  諸位誤會了。龐統緩緩道,某請諸位來,并非為索要錢糧。

  不是要錢?

  那就是要命了?!

  幾人皆是一怔,忐忑不安的看向龐統。

  那軍師之意是……?崔林小心翼翼地問道。

  龐統的目光掃過這些冀州士族子弟,某要諸位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將胡人頭領欲行「驅民攻城」之毒計,以及其伏誅之下場,在你們接下來繼續走訪市坊、統計戶籍之時,一并告知南城百姓……要讓百姓知曉,是誰將他們逼至如此絕境,又是誰,阻止了更殘酷的事情發生……僅此而已。

  帳內再次陷入寂靜。

  龐統的要求很高么?

  顯然不是。

  驃騎軍做了事情,然后要讓百姓民眾知曉,又有什么不對?

  崔林、沮鵠、沮沅等人徹底愣住了。

  就這么簡單?

  只是去……

  傳話?

  不是讓他們自愿的捐輸錢糧?

  軍師……僅是如此?!沮沅忍不住脫口問道,聲音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龐統頷首,語氣肯定,僅是如此。怎么,諸位覺得此事難辦?或是……不愿?

  這種事情,就根本不能說是什么被自愿了。因為所謂被民眾百姓厭惡的被自愿,是損害大多數人利益去滿足個別人的私欲,比如米帝表面上的慈善。

  而真正捐款捐物去幫助貧困的行為,大多百姓民眾都是有樸素的情感認同的。

  當下龐統一沒有要錢,二沒有要糧草,只是讓崔林等人到南城市坊當中傳個話,那還有什么難度?

  不不,不難辦!崔林連忙起身,拱手道,此事易爾!我等定當如實傳達,讓南城父老知曉驃騎仁義!

  眾士族子弟也是紛紛應和。

  不過么,表面上士族子弟都說好,難免也會有人心中嘀咕,這黑胖究竟意欲何為?

  僅僅是為了收買人心?

  既如此,便有勞諸位了。龐統也不多說什么,吩咐已定,便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

  崔林、沮鵠等人懷著滿腹的驚疑,但是也有一些輕松,躬身退出了中軍帳。

  直到走出轅門,被秋風吹拂,幾人才仿佛回過神來。

  這……龐士元,究竟是何用意?沮鵠喃喃說道,真的只是讓我等去說幾句話?

  崔林望著遠處殘破的南城,目光閃爍,略有所思,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高明之處。不強取,不豪奪,而是要……民心……他隱隱感覺到,龐統此舉,看似簡單,背后或許隱藏著更深的圖謀,而他們這些冀州士族子弟,已然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這盤大棋上的一枚棋子。

  民心……沮鵠重復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更摸不到頭腦了。

  秋日的暮色來得早,將鄴城南城染上一層灰蒙蒙的色彩。

  臨時充作議事廳軍營空地上,火把早早點燃,照耀四周一片通明。

  跳動的火光,映照出龐統黑胖的臉,看不出喜怒。

  火光也同樣映照著下方分兩排站定的冀州士族子弟們,神態各異,惴惴不安。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緊張氣息。

  大概就像是放假之后,熊孩子面對要交作業的那種緊張。

  經過白日里的走訪宣傳,這些年輕人的心態已然分化。一些老實做作業的,雖然心中還有一些憂慮,但是至少是依照龐統的要求,在安撫民眾、統計戶籍時,較為客觀地提及了驃騎軍阻止驅民攻城的舉措以及當前面臨的共同困境。

  然而,也有一些人就只是敷衍了事……

  比如沮沅,只是在百姓面前露個面,說幾句不痛不癢的驃騎仁義,就像是隨便在作業上畫個圈,填上幾個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的數字,便匆匆躲回相對干凈的臨時居所,對坊市間的污穢與百姓民眾的哀鴻避之不及,和百姓說話之時,眉宇間更是不掩飾的露出厭惡的神態。

  更有甚者,如來自鉅鹿的郭昱、清河的張韜等三五人,則完全將龐統的指令拋諸腦后,或是陽奉陰違。

  他們穿梭于饑民之間,言語間沒有說驃騎的善舉,卻極力凸顯自身和家族的恩德……

  他們或多或少的,將驃騎軍的施粥、維持秩序等舉措,都包裝成是經過了他們極力斡旋之后,是在他們苦苦哀求之下才得來……

  他們雖然不會明確表示,但是言語當中都暗示著,若無他們這些鄉賢周旋,驃騎軍早就如狼似虎地搶掠百姓了……

  他們享受著部分不明真相民眾感激的目光,心中盤算的,是如何在這場變局中,為自家攫取更多的聲望和未來的政治資本。

  龐統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后在郭昱、張韜幾人身上略有停留。龐統那目光似乎依舊平靜,卻讓幾人沒來由地心中一凜。

  今日諸位辛苦了……龐統開口,語調不悲不喜,不輕不重,諸位所行所言……百姓有耳,士卒有目……

  龐統忽然點名,郭氏,張氏,汝二人今日于西三坊,對百姓有言,若非爾等族中長老昔日與斐驃騎有舊,驃騎軍早已縱兵搶糧,是也不是?

  郭昱臉色微變,強自鎮定說道:軍師明鑒,族中長老前些年確實去過青龍寺……晚輩也不算說謊……即便是有些,嗯,有些出入,晚輩也是出自好意……只是為了安撫民心,略作……略作夸大之詞,亦是擔心百姓民眾生亂,情急之下,有些,嗯,有些夸大……

  夸大之詞?龐統嘴角露出幾分譏諷,那張氏子,你于北市坊宣稱,是你張家獻出半數存糧,方得驃騎應允不驅民攻城,又作何解釋?你捐了么?錢糧又在何處?據某所知,你張家糧倉,去年不是捐給了曹軍……哦,是被曹軍洗劫一空……又是何來獻糧之說?

  張韜頓時語塞,臉漲得通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

  沮沅自覺得自己沒有說過什么謊言,便是梗著脖子抗聲說道:龐軍師!何必苛責至此?我等奔走坊間,安撫百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軍師若欲我等家族捐輸錢糧,直說便是!何苦尋此由頭,折辱我等?莫非軍師昨日所言不行「自愿」之事,只是戲言?今日讓我們做這些事情,便是尋了錯處,要我們「自愿」認捐?!

  沮沅這話帶著情緒,卻也道出了在場許多人的心聲,覺得龐統終究是要圖窮匕見。

  龐統并未動怒,只是淡淡看了沮沅一眼,也沒有當場發作,只是說道天色已晚了,讓他們先在軍營當中暫且休息,明日再行處置……

  夜幕低沉,也壓在這些冀州士族子弟的心頭。

  被安置在臨時營帳里,無法脫身的冀州士族子弟們,各自的心思如同帳外跳動的篝火,明滅不定。

  沮沅年輕氣盛,煩躁的走了幾圈,忍不住一腳踹翻了腳邊的馬扎,帶著粗重的喘息聲說道,我就知道!那黑胖哪里是真要我們傳話?分明是設了套讓我們鉆!

  沮沅甩了兩下袖子,又扯了扯衣領,腮邊肉跳了跳,不過是說錯幾句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子都不以言論罪,黑胖又想要怎的?!這意思,是要揪著不放了,看著吧!明日指不定要安什么罪名!

  坐在角落的崔林卻緩緩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帳外巡邏士兵的剪影上,稍安勿躁……龐軍師,不是這樣的人……驃騎軍若是真想動我們,白日里在中軍帳便可發作,何必多此一舉將我們留在此地?龐軍師此舉,恐怕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沮沅冷笑一聲,干脆直接走到帳邊,掀開一角布簾,指著遠處依舊燈火通明的中軍大帳,難不成是想讓我們在這兒反省?我看他就是想耗著我們,等我們主動求饒,再乖乖交出錢糧!來來,看看,這說不得就是點著燈,要我們「自愿」求上去呢!

  一旁的郭昱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眼神里滿是慌亂。

  崔兄,你說……明天,會不會真有什么事?郭昱聲音之中,多少有些慌亂,我們家族本就薄弱,若是真被安上什么罪名,怕是……

  帳篷角落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響起,眾人轉頭看去,正是白日里被龐統質問的張韜。他臉色蠟黃,額頭上滿是冷汗,坐在地上,目光呆滯的低聲哭著,完了……全完了……

  沮鵠走上前,將張韜扶到篝火旁,拍了拍他肩膀,你先冷靜些。龐軍師今日雖質問了你,但并未治你的罪……而且就算是有罪,也不致于死罪……

  啊哈!死罪才簡單,最怕是活罪啊!沮沅似乎時時刻刻都要和沮鵠唱反調,到時候……生不如死啊!

  你少說兩句!沮鵠也忍不住呵斥沮沅道。

  帳篷之內,所有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

  有人想要去自愿捐些錢糧,但是又不知道要捐多少合適,多了心疼受不了,少了擔心不僅沒效果,反而還會被其他人怨恨……

  一時之間,人心各異,也漸漸的沒有什么說話聊天的欲望了。

  沮沅卻依舊站在原地,雙手抱胸,眼神里滿是不甘。這鄴城南城數萬百姓天天都要糧草!我就不信黑胖能一直耗下去!他肯定要開口求我們!看誰能耗得起,耗得住!

  帳內的篝火,漸漸弱了下去,夜色更濃。

  崔林望著帳頂,心中思緒萬千。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而他們這些冀州士族子弟的命運,或許就在龐統一念之間。

  沮鵠眼神里滿是不安。

  郭昱則時不時抬頭看向帳門,生怕再有人沖進來要抓他。

  張韜低著頭,時不時的抽抽鼻子。

  其他士族子弟三三兩兩,各自分布,似乎依舊在嘀咕著什么……

  只有沮沅,依舊站在帳邊,望著遠處中軍帳的燈火,眼神里滿是倔強與不甘。每個人的心思,都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悄然發酵著。

  他們所有人都像是被這濃厚的夜幕籠罩著,既看不清楚當下,又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更想不清楚龐統為什么要這么做,以及龐統的目的究竟在什么地方……

  這驃騎軍,這龐統,為什么不去急攻北城,卻來計較這些雜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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