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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2章室于怒,市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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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如血,將河面染上一層凄迷的橙紅。

  蔡瑁與一百余蔡氏私兵,在武陵蠻向導阿木果的引領下,如同幽靈般悄然渡河,踏上了荊州境內的土地。

  此處已是荊山余脈,山勢漸緩,林木雖仍茂密,但已可見零星開辟出的田疇和遠處山坳里升起的裊裊炊煙。與武關道之處那種迫人的緊張感相比,這里似乎多了一絲喘息之機,但也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凋敝與荒涼。

  阿木果及其手下武陵蠻的任務至此基本完成,他們并沒有留下和蔡瑁一起深入荊襄腹地,而是帶著蔡瑁等人穿過了曹軍封鎖線之后,便是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莽莽山林。

  蔡瑁望著他們消失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

  昔日這些蔡氏根本是不屑一顧的武陵蠻,如今卻成了他重返故土的引路人,這世道之變幻,著實難測。

  回到了荊襄之地,蔡氏等人就明顯活躍了許多。

  畢竟他們是這里的地頭蛇,他們祖輩不知道幾代人,都在此處生活。

  在辨明了方向之后,蔡瑁一行人找到了一處莊園。

  莊園規模不大,且顯然也遭受過兵災洗劫,屋舍有焚毀的痕跡,田畝荒蕪了不少,但總算還能提供一些蔽身之所和有限的糧草補給。

  莊園的主人不姓蔡,表面上和蔡氏并無半點關聯,但是實際上此地莊園在蔡諷那一輩就被剝離出來,作為狡兔之窟而預備著……

  蔡瑁看著此地,久久無語,不知道是在感慨蔡氏的現狀,還是在回想自己父輩祖輩的遠慮。

  莊園主人見到蔡瑁蔡氏等人此狼狽前來,驚愕之余,更是悲從中來。從他口中,蔡瑁得知了更多荊州現狀。

  曹仁曹軍之中,確實有一部分兵力,北調參與河洛戰事,留守荊州的曹軍數量減少,控制力大不如前,主要龜縮在襄陽、樊城、新野等幾座核心城池,以及主要水陸通道的關隘處。

  對于類似像是偏遠一些的這莊園之地,曹軍只是象征性的在周邊縣城內派駐了些許兵卒,征收糧草,維持表面秩序,無力進行有效掌控。

  蔡瑁在莊園中稍事休整,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行動。

  他知道單憑自己這百余人,難以成事。

  若要攪動荊州風云,必須聯合其他仍有影響力的本土勢力。而首選目標,自然是昔日曾與蔡氏共掌荊州權柄,如今同樣處境堪憂的蒯氏兄弟……

  蒯氏塢堡。

  此處雖比周遭殘破的村舍略顯齊整,卻也難掩烽火留下的創痕。

  蒯良與蒯越兄弟二人對坐于書房,窗外竹影搖曳,映得室內光影斑駁。

  幾案上,一枚素帛名刺與一份不算豐厚的禮單格外醒目……

  蔡氏。

  雖然沒有點明是蔡瑁,但是會以如此行事,又是士族之禮,又是素帛名刺的,還能是何人?

  蔡德珪……不是傳言說……他竟然潛回荊州了?

  蒯越撫著名刺,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

  當然,現在這素帛名刺,拜見之禮,都頗為平常了,與昔日蔡氏家主的排場相去甚遠,但這背后的意味卻重若千鈞。

  蒯良沉聲說道:禮薄而意險矣。彼亡北,今復至,乃叛曹也。今曹丞相北征河洛,曹子孝坐鎮襄陽,又有勇將曹子丹于側……蔡德珪此時現身,無疑是要拖我蒯氏下水……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沉默下來。

  荊州如今已是風雨飄搖。

  曹操主力北上與驃騎大將軍斐潛爭鋒于河洛,留守的曹仁獨木難支。原本作為荊南重鎮的江陵,在驃騎麾下川蜀軍的猛攻下易主,曹真部被迫收縮,整個荊州防務左支右絀,對地方的控制力大不如前。各地塢堡自守,盜匪蜂起,蒯氏在江陵周邊的田產、商鋪早在連年拉鋸戰中損失殆盡,如今只能困守這偏僻莊園,昔日榮光不再。

  蒯良沉吟道,蔡德珪竟敢冒險聯絡,必有所恃。此人雖說……嗯,或可窺知虛實……

  蒯良沒說是誰的虛實,但是蒯越心中知曉,眼中精光閃爍:兄言亦有理。如今局勢混沌,多探一路消息,便多一分輾轉騰挪之機。只是會見之地,須得萬分謹慎,需在我等可控之范圍,以防其有詐。

  最終,蒯氏兄弟決定冒險一見。他們選定襄陽左近,漢水之畔一處廢棄的驛亭作為會面地點,此處僻靜,水陸通達,易于布置眼線,也便于及時脫身。

  消息傳回蔡瑁暫棲的小莊園,他的心腹們頓時炸開了鍋。

  家主!此舉必然有詐!蒯子柔、蒯異度雖與我有舊,然亦多怨!如今又是分處兩處……彼等仍在曹氏旌下,若設下圈套,擒家主以獻曹軍,則我等死無葬身之地矣!不若由某代家主前往一探!

  一名老成持重的心腹跪地懇求。

  會見地點,距離襄陽近,而遠離了蔡瑁棲身之處,先不說會見之所有沒有埋伏,就說這來回路途,萬一出點事情……

  更何況越是靠近襄陽,曹軍的布控就越是嚴密。

  蔡瑁面色凝重,抬手制止了更多勸阻之聲。

  他何嘗不知此行兇險?

  自蔡洲被焚,他叛離曹營,復來荊襄,無疑是刀頭舔血之舉。

  而且蒯氏兄弟,也不是什么善于之輩。

  當年劉表來荊州之時,三言兩語就賣了宗賊以作為晉身之資,更不用說和蔡氏相爭之時,兩家之間殘留了多少齷齪……

  在家族存亡面前,所謂的舊日情分,又能值幾何?

  然而蔡瑁更清楚自己眼下的窘境。

  百余私兵,隱匿山林,說多么,似乎也算是些人手,但是欲成大事,無異于癡人說夢。

  荊北襄陽的蔡氏基業已毀,殘余勢力必在曹仁嚴密監視之下。欲在荊州掀起波瀾,牽制曹軍,策應驃騎,非借助蒯氏這等尚存潛在影響力的本土大族不可。

  這是一場賭博,賭的是蒯氏同樣對現狀不滿,賭的是他們對家族未來的憂慮勝過對曹氏的恐懼。

  吾意已決。蔡瑁聲音沙啞卻堅定,蒯氏非愚鈍之輩,豈不知唇亡齒寒?蔡洲之火,今日可焚蔡氏,明日安知不會焚及蒯氏?此去,非僅蔡氏求生,更為我荊襄士族尋一條出路。若懼險而退,則坐以待斃矣。

  會面之日,天色陰沉,江風蕭瑟。廢棄的驛站破敗不堪,殘垣斷壁間長滿荒草,唯有江水拍岸之聲不絕。在一間尚算完整的茅屋內,蔡瑁終于見到了久違的蒯良、蒯越。二人皆清減了許多,往日身為州郡上賓的雍容氣度已被滄桑疲憊所取代,但眼神中依舊保留著士族特有的審慎與精明。

  江風獵獵,吹動三人衣袍。蔡瑁與蒯良、蒯越相見,依禮揖讓,表面寒暄,實則各自心中繃緊了一根弦。

  略作客套后,蒯越突然面色一沉,語帶鋒铓:德珪今為曹丞相通緝之要犯,潛行至此,邀我兄弟相見,莫非欲效那張儀欺楚,以三寸不爛之舌,惑我兄弟行那不軌之事,而后持我首級,以邀功于驃騎麾下乎?

  此言一出,氣氛驟然緊張,蒯良在一旁默然不語,冷眼旁觀。

  蔡瑁心中凜然,卻緩緩說道:今日得見,恍如隔世。瑁嘗聞春秋之義,「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然觀今日之荊州,曹公北顧無暇,祀焉在?戎誰主?昔者楚莊王問鼎中原,其勢何其雄也!然若不修內政,親賢遠佞,則雖有云夢之澤,江漢之險,終不免為秦所并。昔日我荊襄之地,沃野千里,帶甲十萬,本足以稱雄南國,奈何……不可謂可悲可嘆是也,乃至今日,亦是漂泊無依,產業凋零……至于蔡洲之事……主不明,則士不附;士不附,則地雖廣,民雖眾,終為他人口中之食耳!

  蔡瑁頓了頓,聲音轉悲涼,昔曹公南下,待我蔡氏何等優渥?允諾保全宗廟,共富貴。然蔡洲一把火,焚盡虛言!瑁之今日,便是二位之前車之鑒!試問荊州若盡為焦土,蔡氏固然無存,蒯氏……安能獨善?江陵基業,今尚存幾分?

  蒯良眉頭微蹙,蒯越臉色亦是一變。

  蒯良沉吟片刻,而后撫須緩聲道:德珪之言,雖說也有道理,然易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我等只是安分之民,現如殘燭之光,安能與皓月爭輝?曹丞相雖說北顧,然其勢猶在,爪牙尚存。貿然舉動,恐非保家全身之道,適足招滅門之禍耳。唯有柔弱勝剛強也……

  蒯良的回應語氣謹慎,甚至有些悲觀,顯然對蔡瑁的意圖抱有疑慮。

  蔡瑁見蒯良態度保守,心知若不拋出更有力的籌碼,難以說動對方,于是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幾分:異度何其怯也!若無韓信背水一戰,趙軍難是土崩瓦解。此皆因勢利導,出奇制勝之策也。今曹孟德主力困于河洛,與驃騎大將軍相持,此誠天賜良機!瑁雖不才,亦知此乃千載之良機!荊襄士族若仍固守待時之念,坐觀成敗,恐待北地塵埃落定,皆成砧板之魚肉,任人宰割矣!屆時,縱欲效范子泛舟五湖,恐亦不可得也!

  蔡瑁這番話,反客為主,展現鋒芒。

  雖然現在蔡瑁所冒的風險比蒯氏二人要更大,但是氣勢上卻比蒯氏二人要更強。

  蒯越甩袖說道:德珪兄豪氣干云,越佩服。然蘇秦張儀,縱橫捭闔,然其所恃者,非空言也,乃背后強秦或富齊之實力耳。今兄欲效古人,然則兵從何來?糧在何處?民心焉附?且兄之蔡洲,已為焦土;我蒯氏江陵基業,亦十去七八。譬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雖欲興波助瀾,恐力有不逮,反遭滅頂之災。此事休要再提。

  蔡瑁聞言,不由得笑了笑,語氣也轉為一種居高臨下的告誡提點,二位兄臺,豈不聞亡羊補牢,未為遲也?今荊州之勢,你我皆知也。北有武關道諸葛孔明、五溪蠻,雖暫受挫,然銳氣未失;西有房陵廖李,敗而不餒,正蓄勢待發;南有川蜀軍已據江陵,虎視眈眈。此三路若動,猶如利箭齊發。若于荊州之內……呵呵,再有振臂一呼,則曹子孝縱有通天之能,亦難保荊襄易手!此正乃建功立業,保全宗族之良機也!

  蒯越冷哼一聲,反駁道:德珪兄說得輕巧!諸葛新敗于武關道,損兵折將;廖李二人,亦是丟兵棄甲于丹江口!彼等殘敗之師,尚有余力再圖進取?兄以此虛言相誆,莫非欲使我蒯氏傾盡僅存之力,為兄作嫁衣耶?屆時功敗垂成,兄自可一走了之,我蒯氏則覆巢無卵矣!

  蔡瑁聞言,不禁譏笑:異度何必顧左右而言他?異度所慮者,豈是諸葛、廖李之余力?驃騎軍今勢如何,還用我等分說?

  蒯越與蒯良交換了一下眼色之后,問道:若以德珪兄之意,越慮者何?

  蔡瑁大笑道:異度之所憂,乃驃騎大將軍斐公新政之下,士族田畝受限,仕途改易,恐損及蒯氏根本耳!何必以虛言掩實憂?

  被蔡瑁一語道破心機,蒯越一時語塞,蒯良亦面露尷尬。

  沉默片刻,蒯良方緩聲道:德珪兄既已明言,我等亦不諱言。驃騎新政,于士族確如雷霆。若依其法,我輩祖產積累,世代簪纓之基,將置于何地?此實為我等最大疑慮。

  蔡瑁見時機成熟,神色緩和下來,帶著幾分洞察世情的意味:二位之慮,瑁初至武關商縣時,亦有同感。然瑁在商縣盤桓數日,所見所聞,頗有感觸。若在往日,劉景升時也罷,曹孟德時也罷,似商縣這等兵家往來之地,必是商旅裹足,百姓流離,士卒怨聲載道。然驃騎治下之商縣,雖軍伍肅然,市井卻未見驚擾,商賈依舊往來,平民各安其業,兵卒雖亦有牢騷,然軍紀嚴明,未見擾民之事。此乃瑁親見,非虛言也。

  蔡瑁看了看蒯良,又看了一眼蒯越,沉聲說道:異度所慮,人之常情。然異度亦當知曉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昔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服諸侯,豈必待兵甲之利、粟米之饒乎?所恃者,民心耳!今曹氏在荊,苛政如虎,士卒如狼,百姓怨嗟,道路以目。此正孟子所謂「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驃騎大將軍斐公,倡仁義,布新政,天下矚目。其麾下諸葛孔明,亦與瑁連通聲氣,愿助我荊襄士民,光復故土,再建家園。此非「道」乎?此非「助」乎?至于兵糧之事,瑁雖落魄,然蔡氏在荊襄故吏門生尚未盡散,倉促間或可募集壯士數百;且這荊山漢水之間,豈無忠義之士,思安厭兵?若我輩登高一呼,聯結四方,據險而守,外結驃騎為援,內撫百姓之心,何愁大事不成?縱使一時艱難,猶勝于坐以待斃,使祖輩基業,盡毀于手也!

  蔡瑁觀察著蒯氏兄弟若有所思的神情,繼續說道:至于士族前程,瑁亦細加探問。驃騎之法,雖抑土地兼并,然并非絕士族之路。沔南黃氏,精于匠造,為驃騎所重,此就不用多言了,就說那河北甄氏,長于商道,如今也是在長安之中,再起字號,富甲一方!又有那河內司馬氏,遷徙河東,原應是潦倒窘迫,如今卻據礦冶之利,地位超然!如此等等,不必贅言!可見在驃騎新政之下,士族若只知固守田畝,確然前景黯淡,然若能順應時勢,或投身百工技藝,或開拓商路貨殖,或掌控山川之利,未嘗不能別開生面,再創輝煌!

  茅屋內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江風穿過破窗,發出嗚咽之聲。

  蒯良與蒯越交換著眼神,神色變幻不定。

  蔡瑁的話,無疑具有巨大的誘惑力和煽動性,但也充滿了不確定性風險。

  驃騎軍的支持能到何種程度?荊州本土勢力還能凝聚多少?一旦起事失敗,蒯氏將面臨萬劫不復的境地。然而,繼續依附顯然已不可靠且在走下坡的曹氏,或者在這亂世中無所作為,蒯氏家族的前景同樣黯淡。

  良久,蒯越終于長嘆一聲:德珪兄一席話,如雷貫耳,令人深思。然茲事體大,關乎宗族存亡,不可不慎。《書》云:「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兄既有所圖,亦需有所備。我等需時日詳加籌算,聯絡舊部,探查虛實,方可決斷。今日之會,且定聯絡之法,互通聲息。待時機稍熟,再議后續,如何?

  蔡瑁卻搖頭笑道:若是如此,二位可自去……

  蒯良皺眉,德珪兄,你這是何意?

  瑁有聞,「深耕易耨,耕耨失時,則無獲也。」蔡瑁盯著蒯氏二人,此乃「時」也!何須待之?莫非等到「無獲」之時,再來哀嘆悔恨否?瑁已哀蔡洲畢,不知二位欲嘆于何時?

  夜長夢多,這一次都敲不定事情,難道還要繼續消耗時日?

  蒯良蒯越相互看看,最終壓低了聲音,德珪兄,不知……

  蔡瑁也同樣壓低了聲音,三個腦袋湊在一起,如此這般這般了起來。

  且不知道這三人湊于一處,究竟能不能超過諸葛亮的謀略智慧,但是三人無疑是荊州當下的臭皮匠了,至于是縫補,還是切割,亦或是雕刻花紋,也就看這三個皮匠的手藝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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