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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0章力能則進,否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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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冬之時,大河之水,也沒有了春夏那么的強勁澎湃的勢頭,而是顯得有些疲憊起來。

  就像是當下的曹軍。

  荀彧站在渡口的高處,寒風吹動他的衣袍,戲弄著他的綸巾,見他呆頭呆腦半天沒有回應,就呼的一聲,棄他而去。

  想當年,荀彧是如何的風流人物,出門走一趟,多少大媳婦小姑涼遠遠見了,便是紅了臉軟了腿,可現在么,風塵代替了風流,皺紋爬上了眉間。

  曹操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作為大漢一流謀臣的荀彧,難道說就沒有半點感覺?

  可是,又能如何?

  雖然說在棗祗的號令之下,原本在河洛之中分散的兵力,大多數都縮進了雒陽城中。

  這種情況,讓普通的曹軍兵卒歡喜,卻讓曹操荀彧等這樣的謀略者擔憂。

  荀彧越發的有一種預感,河洛是個坑。

  大坑。

  可問題是之前他們不得不跳進來,因為這里是驃騎軍留下的唯一破綻。

  或許其他地方還有,但是曹操荀彧沒辦法等了……

  山東中原的大勢,敗壞得太厲害了,遠遠超出了曹操荀彧等人的預料。

  當然,如果說狗貨同學能夠讀一些歷史,他就能明白在封建王朝末期,敗壞的速度往往是超乎所有君臣的想象!

  系統的衰敗是漸進的,但崩潰是瞬時的。

  當維持系統最后一點凝聚力的核心權威消失時,整個體系就會以遠超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土崩瓦解。

  這種加速敗壞并非單一原因所致,而是一個由多個惡性循環交織而成的復雜系統在達到臨界點后發生的大崩潰!

  到了這種局面下,往往是回天乏術!

  封建王朝初期的問題,通常是孤立的、比較容易解決的,但是到了末期,各種問題會相互交織、放大,相互纏繞,形成無法解開的死結。

  天人五衰,那么最先,也是最容易出現的第一個衰敗,就是財政崩潰。

  錢,花著花著就沒了!

  比如大萌,朝廷因為戰爭,宗室供養,官僚體系臃腫而財政枯竭。

  財政枯竭之后,大萌朝廷就沒想辦法?有沒有在財政枯竭的時候,想要從士族大姓,地方鄉紳上獲取錢財?募捐或是其他辦法?而不是僅僅向自耕農加派稅收?

  有的。

  確實多次嘗試過,但無一例外,都遭到了巨大的阻力,最終基本上都是失敗告終。

  大萌朝廷召集富豪,國戚,勸諭捐款,以助軍餉,表示這么多年來在大萌上賺的(都不好意思說他們貪的)也很多啦,現在國家有困難,大家都拿出一點來,支撐一下,共渡難關……

  結果這些鄉紳富豪,國戚官僚表示,憑本事貪的,憑什么拿出來?

  然后張大人查賬,怒發十連問,問大萌的錢都去哪里了?

  一條鞭法,清查全國。

  結果上下都裝聾作啞,裝瘋賣傻,等到張大人一死,人亡政息,反撲立即開始,清查成果大部分被廢除。

  向士紳要錢之所以比向農民加稅難上千百倍,是因為大萌的統治基礎正是這些士紳階層。

  士紳階層壟斷了話語權。加征三餉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國策,而清查陳年舊賬,則是禍國殃民的弊政。

  于是只有百姓繼續苦一苦。

  土地兼并,產生大量流民,或者叫做大萌自由職業者,然后國家稅基縮小,社會不穩定因素增加,然后漸漸的趨近臨界點……

  臨界點之前,滑落還是平緩的。

  曹操荀彧原本以為,臨界點還沒到,還可以再苦一苦,但是他們錯了。

  現在山東中原之地,已經像是在自由落體了!

  不過么,若是按照某些小綠書所言,拋開事實不談,雖然落下,但是在這一刻,獲得了自由啊!

  獲得自由開心么?

  荀彧開心不起來。

  令君,防務已經布置完畢。一名荀氏軍校快步走來,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神色,只是……兵力實在捉襟見肘。

  荀彧沒有立刻回答,目光依舊在大河之處。

  捉襟見肘,如今何處不是捉襟見肘?

  當年,誰不是說山東中原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誰會想到今日也是捉襟見肘?

  仲明,荀彧喚著那荀氏軍校,你去過各個營寨了?說說實際情況。

  荀氏軍校嘆了口氣,自去年征戰至今,各營兵卒減員嚴重……現在我們渡口這里,很多隊率手下只有三四十人,而且還有一些是老弱……能不能請丞相派些精兵過來,要不然……

  荀彧的眉頭鎖得更緊。

  荀彧以及荀氏子弟兵,要防守三個渡口。

  陜津,小平津,孟津。

  陜津是為了和潼關坂道協動,小平津和孟津么……

  荀彧不由得有些后悔。

  如果之前在太谷關,鬼哭隘口沒有損失那么多的曹軍兵卒……

  荀彧深深的嘆了口氣,擺手說道:且去巡查看看。

  荀彧提起袍角,沿著河岸向前走去。

  結果很快就發現了隱患。

  第一個問題,出現在渡口上游三里處的一處淺灘。

  按照原本的布置,這里應該設有暗哨和攔江鐵索。可當荀彧趕到時,只看到兩個老兵躲在樹林里睡覺,所謂的鐵索更是銹跡斑斑,脆弱不堪,根本難以攔截船只。

  怎么回事?其他人去了何處?荀彧的聲音并不大,卻讓那兩個老兵嚇得跪倒在地。

  令、令君恕罪……一個老兵結結巴巴地說,其他,其他去打獵了……

  打獵?!荀彧眉頭緊皺,軍糧沒下發么?為何要行獵?

  老卒顫巍巍拿來些軍糧,打開給荀彧看。

  軍糧里面已經生蟲,還有一些是變了顏色,都不用靠近聞,一股腐朽氣息就迎面而來。

  荀彧沉默了片刻,對跟在身邊的荀氏軍校說道:讓人再送些糧草來!就從我軍中調!

  可是……荀氏軍校有些遲疑。

  荀彧擺了擺手,然后對著老卒說道:去叫回所有此地值守之人!此處崗哨十分重要,若是你們讓驃騎軍悄無聲息就抵達渡口,你們就是百死,也難逃其咎!

  老卒惶恐,連聲應是。

  可這一幕,只是開始……

  隨著荀彧的巡查繼續,他發現了更多的問題。

  預設的投石車弩車陣地,缺少替換零件。

  烽火臺儲備的火石火絨潮濕,難以點燃。

  布置的防備陣線,有人擅自改動,原因竟然是覺得在土塬上太曬了……

  等到夜幕降臨,荀彧再回到軍帳時,已經精疲力盡。

  但他還不能休息,案幾上堆滿了需要批閱的文書……

  每一處的兵力調配、糧草補給、器械維修,都關乎防線的存亡。

  燭火搖曳中,荀彧不禁想起當年曹軍戰勝二袁之時的情景。

  那時曹操迎奉天子,士氣高昂,將士用命,何曾想過會有今日這般局面?

  好不容易忙碌一夜,打了一個盹,在次日清晨,荀彧還未前往另外一處防備陣地巡查,就聽見營地一角爆發出一陣爭吵聲。

  憑什么讓我們去修工事?我們是戰兵!一個粗獷的聲音吼道。

  這是軍令!校尉的聲音帶著無奈,再說,修工事也是備戰……

  備戰?那士兵嗤笑道,真上陣的時候,便是我們打生打死!憑什么現在又要我們去挖土掘坑?!從去年打到今年,死的死傷的傷,連軍餉都欠了三個月!之前在太谷差點連命都沒了,現在又要我們當土耗子不成?

  荀彧緩步走入營寨,爭吵聲戛然而止。

  那些正卒戰兵看到是他,雖然停止了爭吵,但臉上依舊明顯帶著不服氣的神色。

  令君……校尉慌忙上前行禮。

  荀彧擺擺手,目光掃過那些士兵。

  荀彧沒辦法身先士卒,在大多數時候,他只能站在后方高喊給我上。

  在之前,這些兵卒也未必會服荀彧,但是他們會敬畏大漢王律,曹氏軍法,也渴望從荀彧或是其他什么上級那邊得到晉升,得到權柄,但是現在么……

  所謂大漢的威懾力,自然是大不如前。

  諸位辛苦。荀彧緩緩開口,我知道大家都很不容易,但是……

  但是什么?一個膽大的士兵打斷他,令君,你說這些空話有什么用?我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糧餉!今天不容易,明天也不容易,誰他娘的容易過?

  混帳!校尉頓時就想要呵斥,卻被荀彧攔住。

  荀彧沉默片刻,突然對親衛說:去取我的私庫銀錢來,先補發將士兵餉……

  兵卒們拿到錢,別管能不能用,至少是態度和緩了很多,也愿意配合作戰需求了。

  似乎是問題解決了……

  然而荀彧心中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

  下午,在小平津巡視時,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

  令君,荀氏軍校低聲說,這樣不是辦法……您的私產也支撐不了多久……而且用您的私庫銀錢,萬一有人說您收買軍心……

  我知道。荀彧望著黃河對岸,苦笑說道,可是除了這些,我們還能給將士們什么希望?

  希望。

  這個詞如今顯得如此奢侈。

  連年的征戰,無數的傷亡,早已消磨掉了將士們的銳氣。

  現在就連真金白銀的賞賜,也難以激起他們真正的斗志。

  最讓荀彧憂心的,還是軍事情報的不確定性。

  驃騎軍可能進攻的路線太多了。

  他們可能乘坐戰艦順流而下,直撲渡口;也可能從河東郡渡河,攻擊側翼;甚至可能從河內回旋,直擊雒陽。

  我們的兵力……太分散了……

  荀彧喃喃自語。

  這是大問題,可這問題解決不了。

  為了防備所有可能的進攻路線,他不得不將有限的兵力分散布置在各個要地。

  這就意味著,無論驃騎軍主攻哪個方向,當地的守軍都處于劣勢。

  如果要加強防備,那么就等于是要重兵把守,而一旦重兵,再想要撤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更可怕的是,這種不確定性正在消磨將士們的意志。每當夜幕降臨,營寨中就會流傳各種謠言,一些是真的,一些則是胡說八道……

  荀彧嘗試過整肅軍紀,嚴懲造謠者,但收效甚微。

  有時深夜巡營,他能看到士兵們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家鄉,議論著生死。

  到了后面,荀彧不得不想辦法找些人來,仿造些家鄉來人,讓這些兵卒可以暫時的緩解一些憂慮。

  可假的畢竟是假的,支撐不了多久。

  荀彧登上新搭建的箭樓。

  大河在月光下宛如一條銀帶,對岸的黑暗深邃得令人心悸。

  每一個陰影都可能隱藏著千軍萬馬,每一陣風聲都可能預示著驃騎軍的即將而來的進攻。

  令君……

  荀氏軍校低聲在一旁說道,夜深了,令君還是要早些休息……

  荀彧搖了搖頭,此時此刻……唯盡人事……

  停頓了片刻之后,荀彧問道:丞相送來的那些火藥,可是安置好了?

  荀氏軍校回答道:都安排妥……

  還沒說完,荀氏軍校就看到了荀彧投來的審視的眼神,不由得頭一低,我立刻再去查看一遍,確保萬無一失!

  畢竟之前荀氏軍校說妥當了,結果荀彧一巡查,到處都是問題,要不是荀氏軍校也是自家族人,十個腦袋恐怕都不夠砍的!

  明日白天再去!荀彧攔住了軍校,現在去看什么?!下去歇著罷!

  軍校也不敢再說什么,唯唯應下,退了下去。

  荀彧默然許久,抬頭眺望著大河對岸。

  有時荀彧甚至希望驃騎軍快點出現,至少能結束這種令人窒息的等待。

  但當他看到對岸的黑暗時,又不禁祈禱這一刻晚些到來。

  每多一天時間,他就能多完善一分防務,多給將士們一分準備。

  這種矛盾的心情,日夜折磨著這位曾經算無遺策的謀士。

  就像是荀彧對于大漢皇室的堅持……

  當然,荀彧也不能說完全是徹頭徹尾的保皇派,他保的不是劉協這個人,而是在保護漢室所代表的儒家正統秩序、士族共治格局與天下穩定根基。

  荀彧堅持漢室,本質是維護這種合法性根基,而斐潛推行的新政,明顯動搖了這些合法性根基。

  東漢的政治結構本質是士族壟斷教育、察舉制,成為官僚體系的核心力量,漢室則依賴士族的支持維持統治,二者形成共生格局。荀彧作為潁川士族的代表,其對漢室的堅持,也包含對士族階層利益的維護。

  斐潛破壞了這個格局,又是以旁支偏門,軍閥起家,這完全和士族經書傳家,舉薦名望格格不入的崛起過程,原本應該是如同董卓、韓馬一般,興也忽,敗也速,可荀彧萬萬沒能想到,竟然給斐潛做成了天下如此大勢!

  為何會是如此?

  荀彧心中隱隱有答案,可是他一直不愿意正視那個答案。

  就像是明知道112,但是荀彧一直在思考,一直在問,會不會等于0,等于1,等于3,等于4……

  就是排除那個正確答案。

  天邊浮現出一絲灰白,新的一天又要開始。

  荀彧整理了一下衣冠,準備繼續今日的巡視。

  無論前路多么艱難,他都必須堅持下去。

  就像是他對于大漢傳統的堅持……

  武關道上的山風已帶上了一些刺骨的寒意。

  諸葛亮站在一處高地上,披著大氅,舉著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山對面曹軍巡邏隊的動向。

  自從諸葛亮領兵退回了武關道商縣之后,曹軍也沒有繼續往武關道之處攻打,而是在道中扎營攔截,形成對峙。

  沙摩柯在一旁,伸著腦袋看著,似乎也在努力分辨,或是猜測諸葛亮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你來看。諸葛將望遠鏡遞給了沙摩柯。

  沙摩柯手快,先接過了望遠鏡瞄了兩眼,然后才有些茫然的問道:看啥?炊煙?沒看到哇……

  諸葛亮微微笑了笑,看曹軍巡邏隊。往常這個時辰,他們的巡邏隊應該已經換防了,可今日……還是這一隊人馬來回巡視。

  這……沙摩柯連忙將望遠鏡挪動到曹軍巡邏隊的位置,這……這怎么看出來的?不,我是說……或許是什么事情,來換防的沒及時到……

  諸葛亮笑了笑,莫須有也。那你再看看……

  不,不,還是從事你來講講吧……沙摩柯一邊瞇著眼看,一邊說道,我信從事,只是我還不懂怎么看……

  曹軍巡邏路線,是從這里,然后到哪里,循環往返……諸葛亮比劃著,也沒有說要刁難或是賣關子,如果說要準備交接換防,你說應該他們會做什么?是繼續往前走那么一段,還是停下來在哪里等一等?

  沙摩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對,對啊!

  諸葛亮又是笑道:那么既然如此……又說明了些什么?

  什,什么?沙摩柯撓頭。

  諸葛亮這一次沒有馬上回答了,而是用目光在武關道上,沿著山體巡視著。

  這條連接荊州和關中的要道,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曹軍在此布防的原本都是精銳兵卒,由曹仁親自指揮。

  曹子孝用兵向來謹慎,諸葛亮沉吟道,出現如此明顯的疏漏,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故意示弱誘敵,要么……

  諸葛亮忽然將目光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看來……時機已至矣……

  沙摩柯摸不著頭腦。

  諸葛亮笑著說道:我準備讓蔡氏之人,繞過曹營,去荊州……呵呵,試探一下,需要你的協助……

  沙摩柯點頭說道:沒問題!是要我護送蔡氏去么?

  諸葛亮搖頭說道:蔡氏那邊……只需要你派些得力手下即可……倒是有一件事,非你莫屬了……只是會有些危險……

  危險?沙摩柯瞪圓了眼。

  不過……事成了,也是大功……諸葛亮轉頭看著沙摩柯,不知……汝可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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