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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8章安邑火映忠烈血,權柄如獄君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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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刀!

  夏侯惇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似乎是帶著解脫的意味。

  他的呼吸依舊急促,連續的醉生夢死的日子,不僅是麻醉了驃騎軍的監視者,同樣也侵蝕著他的身軀。

  體能因為長時間沒有充裕的訓練,使得他耐力和氣力都大大的下降,即便是現在想要暴起開無雙,也沒有足夠的氣量了……

  夏侯惇的手,冰冷而顫抖,卻堅定地伸向樂進手中的那把戰刀。

  樂進卻沒有順勢松開,而是如同鐵鉗般死死按在刀柄之上!

  樂進拒絕了夏侯惇的請求!

  刀身冰冷的金屬觸感,卻遠不及樂進心中那翻江倒海的劇痛。

  密令的冰冷文字在腦海中尖嘯,灼燙著他的靈魂。

  曹休空洞的眼眸、孫六等人撲向追兵時決然的背影、還有眼前夏侯惇那平靜得令人心碎的求死眼神……

  無數畫面瞬間撕裂了他。

  將軍!

  樂進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般低吼,請恕末將不能!

  這聲拒絕,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瘋狂。

  你……

  夏侯惇的話音未落,樂進已如離弦之箭般暴起!

  跟緊我!殺出去!

  樂進咆哮著,不再看夏侯惇。

  他將所有的血性、不甘、以及對這冰冷算計的憤怒,全部灌注于雙臂!

  矮壯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不再選擇在巖石后面躲藏,而是如同瘋虎出柙,主動撲向巖石左側,看似兵陣稍顯稀疏的缺口!

  那個方向,剛好是老疤他們可能接應的地方!

  手中的戰刃劃出一道凄厲的寒光,精準地抹過一名剛剛探出身子的追兵咽喉!

  樂進在軍伍之中一路搏殺而來的戰場直覺,個人武勇,在這一刻盡情釋放!

  滾燙的鮮血噴濺在樂進猙獰的臉上,他恍若未覺,腳步不停,撞入另一名持槍刺來的驃騎兵卒的懷中,用肩膀硬生生扛住槍桿,刀刃順勢狠狠捅進對方腹部!

  動作狠辣、迅捷,完全是戰場搏命的打法,沒有絲毫花哨,只為殺開一條血路!

  夏侯惇被樂進這突如其來的決死沖鋒驚得一愣,看著樂進浴血搏殺的身影,那原本死寂的心,竟被這沸騰的血性,狠狠攪動了一下!

  一絲久違的、屬于武將的暴戾和不甘,如同火星般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是啊,即便是死,也要拖一個墊背!

  求死的念頭被壓下,求生的本能被點燃!

  夏侯惇低吼一聲,不知從哪里涌出一股力氣,踉蹌著跟上樂進沖殺的方向,彎腰從地上撿起了那驃騎兵卒掉落的長槍,揮舞起槍花,替樂進撥打掉了射來的箭矢!

  將軍!這邊!

  樂進嘶吼著,短刃格開一柄劈來的環首刀,左臂卻被另一把刀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他悶哼一聲,卻半步不退,硬是以傷換命,將對手砍殺!

  但是追趕上來的驃騎兵卒越來越多……

  就在這千鈞一發,樂進和夏侯惇即將被徹底淹沒在刀光劍影之中的剎那——

  將軍!

  殺!!

  數聲熟悉的、帶著濃重鄉音的怒吼,從驃騎兵線的側后方的山林中炸響!

  緊接著,一支箭矢破空聲尖銳襲來,精準地射倒了樂進身側那正要舉刀劈砍的追兵!

  是老疤!

  他帶著前來接應的其他敢死之士,從山林陰影中猛撲而出!

  他們如同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扎進了追兵的側翼!

  快!快進林子!

  樂進狂喜,精神大振,身上的傷口似乎都不那么痛了!

  他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把拽住有些脫力的夏侯惇,奮力向老疤他們撕開的口子沖去!

  掩護將軍!

  老疤渾身浴血,臉上那道猙獰的舊疤更顯兇悍,他揮舞著戰刀,硬生生劈開一條血路,與樂進匯合。

  幾名死士默契地護住兩翼,邊戰邊退。

  驃騎追兵被這突如其來的生力軍打了個措手不及,攻勢稍緩。

  樂進、夏侯惇在老疤等人的拼死護衛下,終于暫時擺脫了最致命的合圍,一頭扎進了城北更茂密的山林之中。

  走!往深山里走!我知道一條小路!

  老疤喘息著,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急切。

  眾人不敢停留,借著林木的掩護,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林深處亡命狂奔。

  追兵似乎被他們拋在了身后,但是希望的火苗剛剛燃起,便被冰冷的現實無情掐滅。

  就在他們剛沖出一片相對稀疏的林地,眼前卻是一片相對開闊、坡度陡峭的山脊的時候,在山脊下方,以及兩側的山梁之上,驟然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火光如同一條條猙獰的火蛇,瞬間將這片區域照得亮如白晝!

  火把之下,是森嚴的陣列!

  甲胄鮮明,長矛如林,強弓勁弩盡數張開,冰冷的箭簇在火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

  這絕非臨時調動的追兵,而是一支早已在此地設下天羅地網的伏兵!

  為首一人,身著文士袍服,外罩輕甲,立于陣前,面容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智珠在握的從容。

  正是安邑太守荀諶。

  二位將軍……

  荀諶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夜風,傳入樂進等人耳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淡然,夜露深重,山路崎嶇,何必如此辛苦奔勞?安邑雖小,尚有一席之地,可容二位將軍暫歇。

  樂進等人的心,瞬間沉入了萬丈冰窟!

  渾身的熱血,仿佛被這冰冷的聲音所凍結!

  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看著似乎松懈的監視,無人值守的水渠,疏于防護的夏侯惇住所……

  一切的一切,都在荀諶的計劃之中!

  他們像是一群自以為聰明的困獸,在獵人精心布置的囚籠里徒勞掙扎!

  老疤等人也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盡褪。

  他們的人數、體力、裝備,在這樣一支嚴陣以待、以逸待勞的伏兵面前,渺小得如同螻蟻。

  連續的亡命奔逃、浴血廝殺,耗盡了他們的力氣……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

  夏侯惇的身體劇烈地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看著那森嚴的陣列,看著荀諶那張平靜得令人心悸的臉,最后一絲被樂進點燃的血性之火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自嘲。

  呵呵……呵呵呵……

  夏侯惇發出一陣低沉而蒼涼的笑聲,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諷刺,文謙啊文謙……你看到了嗎?這便是……這便是……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佝僂著背,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這便是命數……也是……算計……算計啊……

  夏侯惇看向身邊渾身浴血、左臂傷口還在汩汩流血的樂進,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感激,有悲憫,有深深的愧疚,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解脫。

  你……不該違令的……只要給我個消息就好了……夏侯惇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又搭上這些……好兄弟的性命……都是好漢,都是好漢啊……

  他目光掃過老疤和僅存的幾名傷痕累累、眼神卻依舊不屈的敢死之士。

  老疤等人迎著夏侯惇的目光,沒有退縮,只有一種坦然赴死的悲壯。

  熱血,在冰冷的政治任務面前,毫無價值。

  即便是樂進拒絕執行卑劣的號令,而是選擇以武人的方式戰斗到底,守護同袍最后的尊嚴,也并不能改變什么。

  孫六、李二、趙三、陳七、王五等等,這些有名的,無名的死士,為救夏侯惇而死,老疤等人明知是絕境,依舊趕來接應;樂進為救夏侯惇違抗密令,身負重傷……

  這些戰友同袍的情誼,在冰冷的政治算計面前,顯得如此沉重而悲涼。

  樂進違抗了所謂自愿的密令,也沒能救出夏侯惇,他遵從了血性和情誼,卻將所有人帶入了更深的絕望……

  夏侯惇看清了冰冷的算計,卻無力掙脫,覺得自己因樂進的情義,而背負了更深的愧疚。

  樂進拄著戰刀,支撐著身軀,劇烈地喘息著。鮮血順著左臂流淌,浸濕了身下的土地。他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火光,看著荀諶平靜的臉,又看了看身邊瀕臨崩潰的夏侯惇和僅存的、眼神決絕的老疤等人。曹休臨死前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現,與眼前這一幕重迭在了一起……

  卑劣的密令?

  沸騰的血性?

  沉重的同袍情誼?

  他忽然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混合著血水和泥土,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是對著荀諶,也像是對著這殘酷的命運,發出最后的怒吼!

  好算計!樂某……佩服!

  他頓了頓,猛地挺直了染血的脊梁,用盡最后力氣吼道,但想拿樂某的頭顱,拿夏侯將軍的性命……

  他環視身邊最后的袍澤,老疤等人立刻握緊了兵刃,挺起了胸膛,眼神中爆發出最后的光芒,得用命來換!

  這聲怒吼,是絕望的咆哮,是武人尊嚴最后的倔強,也是對那冰冷政治任務最悲壯的回應!

  荀諶臉上的平靜,終于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他看著那幾個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挺立的身影,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或許是惋惜,或許是對這種純粹血性的敬意,但是很快的,這些情緒被冰冷的決斷所掩蓋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荀諶緩緩抬起了手。

  弓弦緊繃的聲音,如同死神的低語,瞬間響徹了山野。

  放箭。

  殘酷的政治任務,終究要碾碎沸騰的血性與沉重的同袍情誼。

  荀諶的命令,也為這場注定失敗的逃亡,畫上最后的句號。

  冰冷的號令,刺破了夜空,也刺破了樂進等人最后的希望。

  弓弦的嗡鳴匯聚成死亡的浪潮,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聲瞬間淹沒了樂進那不屈的怒吼。

  密集的箭雨,如同黑色的冰雹,無情地覆蓋了那片僅存的同袍情誼。

  舉盾!護住將軍!

  老疤目眥欲裂,咆哮著試圖用身體和手中搶來的小圓盾去遮擋夏侯惇。

  然而,倉促之間,又能搶到幾面盾?

  樂進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猛地將搖搖欲墜的夏侯惇撲倒在地,用自己矮壯卻堅韌的身軀作為最后的屏障。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悶響不絕于耳。

  老疤魁梧的身軀劇烈地晃了晃,如同被重錘擊中,他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幾截染血的箭簇,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眼神死死盯著樂進和夏侯惇的方向,轟然倒下。

  另外幾名敢死之士,甚至來不及發出最后的吶喊,便已被釘死在冰冷的山石和泥土中。

  第一輪的箭雨過后,幸存者便是迎來了第二輪的箭雨。

  兩輪箭雨過后,樂進等所有人都被射倒在地。

  樂進只覺得后背、肩胛、大腿同時傳來數道撕裂般的劇痛,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窒息。溫熱的液體浸透了他本就襤褸的衣衫,分不清是汗、是泥水、還是自己的血。

  他身下的夏侯惇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一支流矢穿透了樂進的手臂,也擦傷了夏侯惇的肋下。

  樂進以為他臨死搏命,還能多換幾個驃騎兵卒,甚至可能還有機會去搏殺荀諶,但是很顯然,荀諶沒有給他任何的機會,也沒有留下任何的破綻。

  樂進等人因為要混進城中,要在河東隱蔽,所以他們沒有穿盔甲,更談不上什么可以無視普通箭矢的重甲了。

  任何遠程武器,對于樂進等人來說,都能打出暴擊的傷害。

  箭雨稍歇,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鐵銹味。

  驃騎甲士沉默而迅速地圍攏上來,冰冷的矛尖和環首刀架在了無力抗爭的樂進和夏侯惇的脖頸上。

  樂進想要掙扎著抬起頭,視野因失血和劇痛而模糊,但他依舊死死瞪著荀諶的方向,牙關緊咬,血沫從嘴角溢出,似乎是想要說一些什么,但是胸腔當中箭矢已經戳破了肺泡,大量的血液涌動在他喉嚨之中,根本發不出什么聲音……

  夏侯惇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眼眸之中最后的光芒,也徹底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與空洞。他看著頭頂那片被火把映紅的、扭曲的夜空,似乎在看向自己的絕命時刻,又像是徹底的認命,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

  可惜了……

  荀諶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剛才下令屠殺的并非是他。他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的尸體和瀕死的樂進,最后落在夏侯惇身上,那眼神與其說是勝利者的睥睨,不如說是一種洞悉命運后的悲憫與無奈。

  來人!帶下去……若還能救,也盡力救治。

  荀諶看了一眼樂進,示意道。

  驃騎兵卒上前,用繩索捆住了樂進的手腳,也鎖住了他最后的力氣和憤怒。

  他被拖拽起來,半架半拖著。

  樂進的視線,最后掠過老疤圓睜的怒目,掠過那些至死仍保持著護衛姿態的敢死士尸體,最終定格在夏侯惇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

  樂進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悲鳴,最終頭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氣。

  架著樂進的驃騎兵卒停下了腳步,然后伸出手在樂進鼻端試了試,又用手在樂進的箭傷之處按了一下……

  使君!驃騎兵卒喊道,這人死了!要不要砍下首級帶回去?

  荀諶沉默了一會兒,擺擺手,多少也算是一條好漢……留他全尸罷!

  驃騎兵卒應答了一聲,也沒有繼續架著走了,而是就這么拖拽著,像是拖著一條牲口。

  樂進的兩條腿在地上摩擦著,畫出了扭扭曲曲的一道痕跡。

  這就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印跡。

  百戰的勇士。

  死的時候,卻像是一條狗。

  樂進的尸體被抬起來,扔進了輜重車內。

  這是條大魚嘿!

  驃騎兵卒相互笑著,就像是豐收的漁夫在岸邊打招呼。

  我說,其他人的尸首就扔這邊么?

  其他的么,老規矩吧,砍了首級帶走,尸體就找個地方埋了吧!

  行!動作快一些!

  驃騎兵卒很快的行動起來,打掃戰場。

  老疤等死去的敢死之士被砍下了首級,然后丟在了車上。殘存的無頭尸體,則是隨意找了個洼地,淺淺的掩埋了一下。

  過上一段時間,這些人留下的痕跡,就會徹底的消失,頂多化成一些白骨,甚至可能連白骨都會被不知名的鳥獸叼走,不知所終。

  夏侯惇暫時還沒死,他被抬上擔架,傷口被簡單處理,但眼神始終空洞地望著上方,任由驃騎兵卒擺布。

  就像是一塊在砧板上的肉。

  隨便肉販怎么搬弄,都是一聲不吭。

  就算是驃騎兵卒碰到了他的傷口,夏侯惇也就是肌肉抽搐一下而已,也沒有發出什么聲音。

  他的心已經死了。

  曹操的密令,荀諶的算計,樂進的違抗與犧牲……

  這一切的終點,將他心頭上僅存的一點希望徹底摧毀了。

  荀諶觀察著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既沒有出言諷刺,也沒有進行勸說。

  就像是獵人看著一塊誘餌,會對誘餌說一些什么話么?

  荀諶抬頭望著夜空。

  黑夜即將過去,黎明很快就會到來。

  幸好,他是如今是站在這三色旗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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