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潼關大營和中條山大營夾著大河而建,中間以浮橋相連接。原本兩個大營之間是沒有什么特別的防御體系的架設的,因為曹軍很多人以為兩個大營中間是安全的,直至被司馬懿捅了一把菊花之后,就開始在浮橋兩側設立一些哨塔,架設了強弓硬弩和投石車,用來狙擊敵人。這樣就形成一個以浮橋為弓背的偃月陣。
當然,浮橋這里距離兩個大營的遠近程度是不同的。
中條山大營更多的是在防御北面河東的驃騎軍,而對抗潼關之處的驃騎軍的重任,自然就是落在了潼關大營的身上。
中條山大營就算是發現了潼關的驃騎軍出兵反攻,便是立刻派兵前來支援,也是需要走大概十五里到二十里的山路,至少需要半天的時間。
而半天的時間差,有時候就決定了一切。
畢竟曹軍沒有騎兵,腿短沒辦法。
相對于大營的防御來說,浮橋的防御體系還是比較偏弱的,不管是守兵還是防守的器械,都不是很強,這也是龐統選擇在水面上進一步突破和打擊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只不過這種弱,也是相對來說。
畢竟驃騎在長安的水軍并沒有太成體系,所以不管是曹軍在浮橋的防御線,還是關中驃騎的水軍部隊,都不具備直接擊潰或是壓垮對方的力量。
龐統的作戰目的有很多重,可謂是分階段的目標,清除下城的曹軍,奪回潼關渡口的控制權,這是第一層的目標,現在已經是基本上完成了。
第二階段就是摧毀曹軍在潼關坂道上的車陣和陷阱,這一點也基本上完成了。
雖然劉馥在最后撤出了一些曹軍兵卒民夫,以及相關的車營器械,可是大部分在潼關坂道上的設施,都被摧毀了,而且還是被曹軍自己埋下,所預備的火油給毀壞了,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絕妙的諷刺。
就像是龐統不僅是在曹彰和劉馥臉上扇巴掌,還喊著就打你怎么了……
反正山東有這樣的傳統,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
第三個階段的目標,就是摧毀浮橋。
浮橋是連接中條山大營和潼關大營的重要通道,如果能切斷這兩個大營之間的聯系,就會使得曹軍在短時間內處于被切割,被分離的狀態。
而且擊破摧毀了曹軍的浮橋,還可以讓長安驃騎軍的船只在某種程度上威脅到曹軍的整個的補給線……
雖然大河并不像是長江那么好走,但是也有這樣的可能性,不是么?
這不僅會給驃騎軍帶來行動上的便利,還會增加曹軍的負擔,更有可能在某個節點上打破僵持,影響戰局的走向。
不過,想要攻擊浮橋,就必須要先破除了曹軍在水下設置的障礙。
曹軍雖然士氣不高,但是所攜帶的這些民夫到是任勞任怨,一絲不茍的,在大河之中設置的水下障礙,其實就是山東民夫的血肉和性命所造。
大河冰雪消融的時候,沖垮了一次,然后再次的恢復修建,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民夫勞役,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死在了河水里。
或許大河渾濁的水,就是因為浸染了這些無辜的亡魂。
曹軍接連遭受打擊,這嚴重挫傷了曹軍兵卒的士氣和信心。
毌丘儉見狀,很是猶豫。
如果試圖派遣曹軍不多的船只去進攻驃騎水軍,自然會被驃騎水軍的遠程打擊重點照顧,能不能沖到近前去都是一個大問題,但是如果說不沖上去,射程不足的曹軍又是在白白挨打……
猶豫再三,毌丘儉還是沒下令讓艦船進攻。他們現在雖然說可以算是以逸待勞,但是毌丘儉卻不敢下令讓曹軍僅有的水軍艦船往前迎戰。只敢讓這些艦船在浮橋前面的障礙之處防守。
可毌丘儉不知道,他的這種心態,恰恰落入了龐統的計算之中。
馬鈞的樓船之上,沒有什么刀盾手長槍手等肉搏兵種!
雖然說操槳手也能提刀作戰,但是那樣一來就會失去一部分的移動能力,而且戰斗力也比不上專門的刀盾手,所以實際上馬鈞帶著的樓船還是很怕近距離作戰的……
偏偏毌丘儉不敢上,所以馬鈞帶著的樓船遠程火力就得以充分的施展。
馬鈞在樓船上裝上了小型的投石車和弩車,但是沒有裝火炮。
因為現在的樓船個頭還太小,火炮這玩意一裝就是要裝對稱的,否則單邊過重就可能導致船只傾覆的可能性大增。不過這些冷兵器的遠程,也是足夠用了剛好可以形成遠中近的三層遠程打擊模式。
馬鈞不太懂得水軍作戰,正好遠程打擊也不需要太復雜的操作,船只緩緩前進,一旦曹軍進入打擊范圍,就會成為被攻擊的目標。
毌丘儉下令,讓弓箭手往前,并且搶占兩岸的位置,準備等驃騎軍的樓船準備破除河水當中的障礙之時,再進行全面的反擊。
因為要破除河水當中的障礙,就必須騰出一部分的人手來,而且那個時候因為要借用船只的力量去拖拽,或是破壞,船只也是最為不穩定的狀態,如果再算上兩岸以及浮橋上安排的連弩車,任何發動攻擊的敵人將受到三面阻擊,所以在那個時刻再反擊,就自然最穩了!
可是讓毌丘儉沒想到的是馬鈞的船只竟然不急著破壞浮橋,而是朝著那些在射程內的曹軍兵卒發動了攻擊。
那些倒霉的曹軍弓箭手,才剛進入了馬鈞的打擊范圍之內,便是受到了遠程的攻擊。
裝載在樓船甲板上的投石車開始發威,砲手們高高舉起木錘,用力的擊打著霹靂車的掛鉤,沉重的配重箱猛的向下一沉,長長的木梢劃出一道弧線,甩上了天空,將人頭大小的石頭扔了出去。
這種投石車相對于陸地上的投石車要小一號,可是對于曹軍弓箭手來說,不管是大是小,挨上都是受不了。
石彈在空中飛弛,發出刺耳的嘯聲,飛向那些曹軍集結的弓箭手部隊。
石彈砸落在了地面上,濺射的石塊擊中了幾名倒霉的曹軍兵卒。
穩住!穩住!曹軍隊率在隊列當中喊道,石砲沒準頭!他們打不中我們!不要慌!不要慌!
若是按照平常的經驗來說,確實是如此,但問題是現在在樓船上的不是普通的水軍將領,而是長安之中為數不多的非黃氏的大工匠!
要說指揮兵卒在水面上作戰,馬鈞在這個方面是半桶水,但要說在器械裝備方面的技能,馬鈞就超出了一般將領太多了。
一般將領見到投石車投不中,多半只會跳腳罵,他娘的都是意大利炮……
可是馬鈞卻瞇著眼看,測算著水流速度和風速,然后立刻下令做出了參數修正!
那弓箭手陣列當中的隊率還在叫著穩住,然后就看見第二發的石彈直接落在了人群隊列之中!
石彈蹦跳著,勾勒出一條血路!
穩……
隊率還待再喊,卻聽到身邊有兵卒在大叫小心,抬頭一看,便是看到空中又有石彈呼嘯而下,似乎正在朝著他的位置而來!
隊率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死死的盯著那石彈來襲的方向,試圖進行躲避,但是因為隊率的視線是看著天空,所以腳底下不知道是絆到了什么,吭哧一聲跌了出去!
石彈呼嘯著落下,剛巧就砸在了那倒霉隊率身上,頓時尸骨無存,殘肢血肉橫飛!
在隊率近處,還有人知道隊率純粹就是倒霉,但是在遠處的曹軍兵卒并不清楚,他們以為是石彈真的就那么準,就像是預判了隊率會怎么躲避,然后砸在了那個地方一樣!
曹軍弓箭手隊列頓時一陣嘩然,然后整個隊列都散亂起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天空上陸續飛來的石彈上,根本沒心思去管在馬鈞樓船后面開出來的清除鐵鏈的斗艦已經悄悄的逼近了曹軍的攔河鐵索。
這種攔江攔河的鐵索,在漢代的技術條件下,是沒有辦法做得和后世一般的粗大,即便是真的做出了粗大的鐵索,因為鐵索自身重量的關系,說不得對手都不用破壞,直接自己就斷裂了。
關中的斗艦靠近了鐵索,用撐桿頂在了鐵索上,并且將船體擺橫過去,兵卒用撈桿將鐵鏈勾起,置放在了船板上的卡口之中。
漢代的鐵鏈,一般都是澆鑄的,沒有液壓機,但是這種鑄鐵相對就會比較脆……
很快,兵卒就將卡口的卡槽鉗口對準了鐵鏈,而另外一名兵卒則是提著鐵錘,三兩下就將鐵鏈砸開。
浮橋上的曹軍兵卒,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鐵鏈被敲斷了,便是大叫起來。
毌丘儉也是嚇了一跳,大叫著,下了死命令,讓曹軍兵卒都上浮橋,必須要制止驃騎的長安水軍破壞第二道的水下攔截障礙,否則浮橋就會直接面對驃騎軍的攻擊!
但是毌丘儉又失算了……
當曹軍的攔河鐵索斷了之后,馬鈞并沒有如同毌丘儉所設想的那樣,派遣船只前來拖拽,或是破壞水下的障礙,而是直接從樓船后方釋放出了火船!
火船,不是一艘,而是前后兩艘。
前船作為進攻,后船用來逃離。
在火船當中的槳手一齊用力,操縱著船只順著河水就往下沖!
為了減少被擊中的風險,火船一般都較狹小,船艙之內除了放置了引火助燃之物外,便是只有槳手劃槳的空間而已。
槳手赤裸著膀子,半躺半坐在船艙兩側,將長槳搖得飛起,雖然已經是進入了深秋,但是依舊渾身冒汗,熱氣升騰。
在槳手的頭頂,是最新加裝上去的裝甲。
這是火船少有的配置。
或許是因為火船本身就是用來焚毀,破壞的,所以大多數的火船都是比較簡陋的,并且連操縱火船的槳手似乎也是默認作為消耗品來用,根本不會太在意火船的質量,以及火船本身對于槳手的保護裝置。
可是在長安關中卻不一樣。
火船一放出來,就像是牌桌上亮出了牌面,所有人都知道要應對的是什么了。
毌丘儉漲紅著臉,嗓子都喊啞了,他必須在這一次的戰斗當中扳回一點顏面,否則的話,之前近身領隊帶兵搏殺他證明了自己是個膽小鬼,現在如果在證明了他在后方指揮的能力也是低下,那么他這一輩子最好的下場,即便是戰后可活命,那也可能就只能在某個郡縣之內當一個文書小吏了。在他年老體衰的時候,只能一次次的回憶自己曾經參加的大戰,曾經有的機會,曾經做錯的選擇,然后沉醉在麻痹神經和痛苦的酒精或是五石散里面,結束他的一生。
想到如此下場,毌丘儉便是不寒而栗!
他急急往前幾步,幾乎是沖到了河岸邊上,朝著曹軍兵卒軍校大聲號令。
曹軍兵卒按照毌丘儉的號令,沖上了浮橋,忍著被驃騎軍樓船的弓弩石彈射中砸中的傷害,朝著那些順流而下的火船射出了火箭!
馬鈞樓船上的弓箭手也是知道現在是關鍵的時刻,所以即便是一路射擊下來,多少有些體力下降,手臂酸麻,可是依舊咬著牙拼命射擊!
一艘樓船三百弓弩手,三四艘左右排開,瞬間射出的箭矢是以千計!
雖然說受到河水上面的風影響,樓船拋射出來的箭矢命中率是比較低的,但是奈何不了數量大!
沖上浮橋,企圖攔截火船的曹軍弓箭手幾乎是頂著箭雨在反擊,幾乎每一刻每一秒都有曹軍的弓箭手慘叫著中箭,然后掉落到了河水之中,浮浮沉沉的順流而下。
曹軍反擊的火箭,陸陸續續的落下……
毌丘儉死死的盯著,盯著那些從空中落下的火箭軌跡……
按照一般的情況,這些火船都帶著引火物和易燃物,所以一旦被點燃,就會立刻失控,也就多半會被在河水之中的水下暗樁卡住攔住!
而那些在河水之下的暗樁,是不怕焚燒的!
火船,驃騎軍也不是無限多的,只要燒了這一批,也就算是自己擋住了驃騎對于浮橋的進攻!
勝負就是這么一刻!
火箭落下。
曹軍的弓箭手也不算是太差,眾多的拋射的火箭,多多少少有一些箭矢是恰巧落在了火船之上……
好!好……
毌丘儉下意識就喝彩,可是等第二聲的好出來,神色就有些變了,才顯露出來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
為什么……沒燒起來?
毌丘儉瞪圓了眼。
是因為曹軍兵卒忙中出錯,忘記引燃火箭的布條了?
不對啊,明明看見是帶火的扎中了火船啊……
火船有甲!他們火船上有甲!
有眼尖的曹軍兵卒叫了起來。
毌丘儉聽聞,就覺得自己腦袋嗡了一聲!
為什么還在火船上覆甲?
不是頂多一個竹制的篷了事了么?!
出動斗艦!攔住他們!毌丘儉感覺頭有些發昏,腦仁有些發疼,似乎渾身的血都涌到了頭上一樣,攔住!攔不住都得死!都得死啊!
毌丘儉的這個決定,不能說錯了,只是晚了。
戰場之上,慢一步,就是步步慢!
更何況毌丘儉慢的何止僅僅是這一步?
火船很快的在河面上劃出了一個S形來,繞過了曹軍在水面之下的暗樁障礙,然后直直的沖著浮橋撞去!
在進入最后沖撞階段的時候,在火船當中的槳手便是打開了船上的板甲,撤離到了后船上,砍斷了牽引的繩索,點然了火船上的引火物……
攔住!攔住啊……
毌丘儉嚎叫著,臉色漲紅,欲哭無淚。
火船如奔馬一般,直接撞在了浮橋上!
戰場左近,幾乎雙方的兵卒將領,都在這一刻停下了手上的事情,都在盯著撞上了浮橋的那幾只火船身上……
馬鈞緊緊的捏著拳頭,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燒啊!
雖然他確定火船是合格的,但火船也有點不著的概率。
這概率雖然小,但不能否認沒有。
因此雙方的兵卒將領,在這一刻這一秒,瞬間都念叨了無數遍的神靈尊號……
似乎感受到了將士們的心意,也似乎是驃騎這一方的將士兵卒齊齊禱告的對象比較統一,都是五方上帝,而山東一邊的就自然雜亂得多……
這一刻,顯得無比的漫長。
在浮橋的火船,終于是冒出了煙火來,然后在轉眼之間就是烈焰騰空而起!
好!馬鈞興奮的握緊拳頭,高舉大吼,萬勝!驃騎萬勝!
驃騎萬勝!
驃騎軍的將士們也是興奮莫名,齊聲歡呼。
反觀曹軍一方,則是沮喪非常。
毌丘儉呆立半響,望著那熊熊而起的火焰,神情扭曲,不自覺的往前走了兩步……
郎君,郎君你想要干什么?
在一旁的護衛問道。
毌丘儉沒有回答,而是望著那烈火,然后開始向著烈火騰起的方向奔去,老天妒我!可奈何之啊!
毌丘儉護衛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見毌丘儉頭也不回的朝著那烈火奔去,便是嚇了一跳,連忙沖上去將毌丘儉撲倒在地。
嗚嗚……老天妒我,妒我啊……
毌丘儉被護衛壓在了地上,依舊在痛苦的哭泣著,喊叫著。
在這一刻,他的確感受到了痛苦,可是他依舊只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痛苦,而對于在浮橋上被火焰吞噬的曹軍兵卒視而不見聽而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