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迎戰川蜀軍,不是因為周瑜渴望戰斗,而是周瑜對于朱治等人抱著很大的戒心。
只有周瑜他自己親自上陣,才能第一時間去了解實際的情況,而不是等著朱治或是其他什么人拍著胸脯沖出去,然后拍著屁股跑回來。
而且,江東現在反戰的呼聲越來越高。
這些家伙的理由也似乎很充分,江東不能維持雙線作戰……
別誤會,這些家伙還沒有狂妄到認為可以同時對抗斐潛和曹操的地步。之前朱治進攻江陵,不是為了和曹操開戰,而是給自己涂脂抹粉,也分潤出一些油水來堵江東士族的嘴。
顯然,朱治的這個做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有效的。他失敗了,但是他又成功了。他有罪,但是似乎也不用負主要的罪責……
那么誰才是應該來承擔這個主要罪責呢?
江東士族子弟瞄了瞄孫權,然后裝模作樣的開始研討起來。
反正按照江東的意思,現在不能繼續打下去了,嗷嗷叫著,雙線作戰誰也扛不住啊!
沒錯,他們口中的雙線,那另外一條線,是山越。
打不死的山越,剿不凈的南蠻。
山越這一次的叛亂,確實也讓周瑜有些詫異。
這一次,山越似乎有些不一樣。
若是在之前,周瑜多半也會好好的研究一下山越的變化,但是現在的他,沒有年輕時候的身體,也沒有年輕時候的精力了。
有時候,他會明顯的察覺到了精力和記憶力的衰減。
明明上一秒還記得的什么事情,卻在下一秒忘記了,怎么也想不起來,然后要過了許久才猛然間想起,哦,原來是這個事情……
不僅如此,體力也下降了很多。
這不僅僅是生病的原因,更多的是衰老。
或者是生病所帶來的加速衰老,抑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若是在之前,別說是在舟船上坐著,就算是直接站一天,年輕的時候也不會覺得有什么疲憊感,睡一覺起來,甚至只需要打盹一兩個時辰,就又是精力充沛,用都用不完的那種。
可是現在,就算只是坐著,時間稍微長一些,都會覺得渾身上下關節酸疼脹痛,就像是有千萬只蟲豸在身上攀爬,啃咬。
這一次和川蜀軍的戰斗,周瑜的作戰重點很明確,就是要毀了川蜀軍的戰船。
戰船打造不易,如果僅僅是將其擊退,那么這些川蜀軍必然會選擇其他時間再來,而到那個時候周瑜未必還能再次出戰了……
只要摧毀了川蜀軍的戰船,即便是川蜀之中有參天巨木,可未必是適合用于戰艦的材料,而且從陰干到造出船來,也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即便是江東有那么多的船廠和制造船只的工匠,但是從無到有制造出一艘戰艦,也是需要三年到五年的時間。
有了三年到五年的緩沖,或許江東還有新的機會。
或許依舊是沒有……
他能做的,或許也就只有這一些了。
至于將來……
周瑜扯了扯嘴角。
周瑜仰頭望天。
白云悠悠。
江水汩汩。
千年白云依舊悠悠。
萬載江水依舊汩汩。
而人么……
呼……
周瑜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江陵周邊,合適作戰的地點,首先就是在這里……
諸葛亮拿著一把描金扇,指著地圖上的某個點。
描金扇是斐潛獎勵給他的,以竹為骨,稍微鑲嵌了一些金絲,重量合適,攜帶比較方便。
有些人為了彰顯富貴,還特意要玉石做骨,金銀鑲嵌,看起來確實是金光閃閃貴氣逼人,但是實用性么,就打了一個打折扣。
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選擇就不一樣。
立場,這很重要。
這是諸葛亮在斐潛那邊學到的許多知識的其中之一。
這里我方的水面開闊,而對方處于相對狹小的區域,諸葛亮笑了笑說道,所以江東軍肯定不會等我們抵達這里才出動和我軍作戰……江東軍選擇的地點,應該是在這里……
諸葛亮的扇子往后退了一截,然后在某個點上指了一下。
這里位置就沒有之前那么好了,諸葛亮說道,或許還會偏向于江東有利的一面……這里有山丘丘陵,植被繁茂,適宜火攻……我的意思是,適宜我方火攻,也適宜江東火攻。
徐晃和甘寧都很認真的聽著。
我們的兵卒之中,只有一半是經過一年以上的訓練,諸葛亮嘩啦一聲打開了扇子,搖了兩下,其余的兵卒,大體上從三個月到六個月的訓練不等。川蜀山地多,翻山越嶺的山地之兵,不用太多訓練就可以成型,但是這水軍么……比起江東來,我們的兵卒在訓練度和主動性上,就會相差不少。
這種差別,在一板一眼的訓練當中,表現得不明顯,但是如果一旦進入戰斗狀況下,因為頻繁的突然戰局變化,就會導致這些缺乏經驗和訓練的兵卒手忙腳亂……諸葛亮繼續說道,所以我們的戰術安排,就要盡量的簡單化,越是復雜的戰斗模式,就可能越做不好,引發慌亂,最后導致整體失敗。
徐晃點了點頭,正是如此。諸葛從事此言中肯。江東水軍兵卒訓練有素,不需將領號令,便可自行處理應對戰場變化,而我們的兵卒相對較差一些。
戰場之上,有時候細微的差別,就會導致戰局的走向不同。這一點,徐晃深有體會。之前他和江東水軍作戰的時候,就感覺有力用不上。
所以我們就是要和江東軍在這里戰斗?甘寧在一旁問道。
諸葛亮點了點頭,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甘寧因為有諸葛在場,便是不假思索的問道。
徐晃倒是沒有盯著諸葛亮看,而是依舊看著地圖,琢磨著諸葛亮指出來的兩個位置,然后略有所思的樣子。
諸葛亮微微笑了笑,徐將軍必然有所思量……
我只是猜了一部分……徐晃指著地圖上的點,這里適合火攻,而火攻這個事情么,其實就是看誰先點火,誰在什么位置……現在秋風漫卷,所以搶占江北的這一塊空地,就非常的重要,而這一塊空地……這里,有一個山丘,上面如果布置弓箭手或是弩車,就可以直接威脅到這一塊的空地……所以若是在這一個地方作戰,重點反而不在江中,而是在這里,這一個山丘上!
諸葛亮輕輕鼓掌。
不過……徐晃擺擺手,我總覺得孔明你還有什么沒說出來……
諸葛亮微微點頭。
還有?甘寧覺得自己腦子發癢,不由的撓了撓后腦勺。
有的人還可以進行戰斗,不管是最后一搏也好,抑或是垂死掙扎也罷,但是有的人連最后的這一場戰斗,都沒有資格擁有。
武關道。
在等不來援軍的情況下,文聘幾乎是一開始就進入了山窮水盡的狀態當中。
自從黃忠領軍進攻武關道,或者叫做收復武關道以來,文聘就是節節敗退。石橋之戰,像是打一個招呼,也像是最后的一戰,直至文聘退無可退,被黃忠領兵困在了一個軍堡之中。
正常來說,十倍而圍。顯然現在黃忠的兵力不是文聘的十倍,但是文聘的手下兵卒士氣太低了,根本不敢出去和黃忠兵卒野戰,所以被圍似乎也成為了一種必然。
這個軍事石堡,顯然是文聘精心挑選過的。
石墻很是堅固,即便是黃忠派人用了火藥,只是炸開了一些碎石,沒能炸塌。
火藥攜帶量不多,并不能無限量的重復使用,但是石堡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石堡的空間就那么大,即便是文聘事先在里面存儲了一些糧草,也是不足用的,時間一長必然出問題……
黃忠試探性的進攻了兩三次,折損了一些人手,便是不攻了,只是圍著。
文聘很發愁,但是他依舊堅持著。
作為主將,他每天三次巡查,都是親力親為,沒有因為自己被困守在石堡之內,就醉生夢死懈怠偷懶。
文聘帶著護衛走到了拐角處,便是聽到前方有兵卒在議論……
不會有援軍來了,肯定不會有了。
你怎么知道?
這還用說么,你看看現在這樣子……
文聘的腳步慢了下來。
文聘的護衛見狀,便是要上前喝止,卻被文聘攔了下來。他想要聽聽看。
你們聽了覺得失望,我何嘗不也是失望得很?但是當下這樣的局勢,援軍真沒有了啊……
放屁!文將軍說援軍會來!
文將軍,呵,文將軍也是希望有援軍來……只怕是現在文將軍也失望了吧!這石堡之內,還有多少存糧?我們這些人就算是一再縮減配給,又能支撐幾天?確實,我也不想要將話都說死,援軍來了,我們都能得救……可是這援軍……哎!文將軍派出去求援的,至少也有五六批了吧,算算時間,怎么也是到了襄陽了。而從襄陽到這里,就算是再慢,爬也該爬到了……而現在依舊沒有援軍來,說明了只有一件事……
文聘聽到此處,不由得眉頭一皺,便是抬腳向前。
大步行走帶來的動靜,使得這些議論的兵卒受到了驚嚇,紛紛從地上跳將起來。
將軍!
見過將軍……
文將軍。
雜亂的稱謂,就像是現在雜亂的人心。
文聘走到方才說話的那人面前,打量著那個說話的兵卒。
那人個頭不高,雖然說明白自己說的話可能被文聘聽見了,但是依舊氣度沉穩,見過文將軍。
方才是你說話?文聘問道。
是。那兵卒回答。
文聘點了點頭,你覺得不可能有援軍前來?
……那兵卒沉默著。
怎么,方才敢說,現在就不敢了?文聘問道。
那兵卒咬了咬牙,是!我是覺得不可能了!我說的是實話,援軍若是能來,早就應該來了!現在援軍來不了,以后援軍也不會來了!
文聘聽著,然后不置可否,還有么?你可有什么辦法?
那兵卒張了張口,像是卡殼了一樣,半晌才說道:沒有……沒有辦法……
確實沒有?什么辦法都可以。文聘追問道。
那兵卒吭哧了一下,我……我沒什么辦法。
唉!文聘一嘆,目光轉冷,可惜了……
什么?還沒等那兵卒反應過來,文聘拔刀就是直接斬下!
啊啊啊……
那兵卒立時就被砍倒,躺在了血泊之中。
其余的兵卒被嚇了一跳,紛紛往后蜷縮,還有的被嚇得癱坐在地。
文聘抖了抖戰刀上的血,亂軍者,斬!
其余兵卒自然什么話都不敢多說。
文聘將戰刀收起,走了出去。等走了一段距離之后,卻對護衛說道,我記得那人……也是南陽之人,是個良家子……
護衛看了文聘一眼,不知道要怎么回應。
文聘顯然也沒有要護衛說什么的意思,勇敢,聰明,做事也有方略……我原本在戰后想要提拔他作為曲長的……知道為什么殺了他么?
護衛搖頭。
不僅僅因為他說了實話。文聘嘆息道,他說了實話啊,這原本沒什么……可有時候,這實話,不應該說……而且最關鍵是他說了,卻不知道要怎么做……
有些人標榜自己,說自己只會說實話,但是實際上什么時候說什么話,并不是一種狡猾的態度,而是一種處世的法則。
就像是現在,難道說其他兵卒心中就沒有感覺到可能等不來援兵了么?
其實多半的人都清楚,那么為什么其他人都沒說,就他表示說自己說的是實話?
文聘詢問那兵卒的時候,是希望他除了說沒有援軍之外,還能說出一些具體的辦法來。即便是那些辦法是不可行的,抑或是簡單化的,都可以。
可惜沒有……
現在這個時間點,軍心再亂,怎么辦?
這是沒想過么?
如果什么都沒想,也不會說出沒援軍的話來。
若是有考慮,但依舊還是在有意說這實話,又是想要做什么?
砸鍋,人人都會,但是砸完了能補起來,那就是本事了。
沒那補天的本事,卻想要砸一個天大的窟窿?
南陽人,都挺聰明的……文聘搖搖頭,南陽確實是出了不少的人才……他也挺聰明的……只是可惜用得不正。想要展現聰明,又害怕承擔責任,這種人若是平時,也是無妨,但是現在……
將主,我們現在……
文聘走到了石堡的頂端,看著石堡之外的黃忠部隊,沉默許久才說道:若是我所料不差,明天黃氏就會進攻,后天就是最后期限……要么降,要么死……
黃忠圍著石堡這幾天,當然也不可能是坐著飲酒吃肉什么都不干。
攻城器械打造必然是要消耗一些時間的,而文聘預估明天應該就差不多該打造好了。
打造好了之后,肯定就會進攻。
而這一次的進攻,如果說文聘不降,垂死抵抗,那么雙方肯定就會有傷亡。
一旦出現了傷亡,很多事情就不好說了。
雖然文聘和黃忠也算是有點交情,但是這一點的交情,完全不能使得雙方罷戰談和。文聘在石橋之處沒有故意點火,黃忠在沿途收復關隘的時候也有意控制著沒下狠手追殺。
雖然文聘很想要告訴黃忠,你去打你的,我這里不會動,可問題是誰信呢?
就在文聘即將面臨最后的選擇的時候,在石堡頂端崗哨值守的兵卒發出了欣喜的叫聲:荊襄方向來人了!荊襄方向來人了!援軍!是援軍啊!援軍來了啊!
文聘一聽,不由得一愣,旋即心中詫異,這怎么可能?
荊襄的情況,文聘自然是了解的。
文聘,是曹軍當中的異姓將領,別聽曹操一直喊著一視同仁什么的,但是實際上具體待遇福利和曹氏夏侯氏的將領會差了很多!
如果被圍困的是曹真,,而文聘在襄陽城內,曹仁肯定會派遣文聘來援救曹真。
而且,就算是曹仁真的那么大度,抑或是那么估計荊襄情誼,要來援救文聘,也應該早些時間來,而不是現在幾乎將武關道都丟干凈了才來……
石堡之內的剩余兵卒聞訊,紛紛伸著腦袋往遠處眺望,歡呼雀躍。
文聘卻沒有顯露什么開心的笑容,因為他預感到,這些人確實是從荊襄而來,但是未必是他們所期盼的援軍……
果然,那一隊的援軍漸漸的在山道之中蜿蜒走近了些,石堡之內的眾人的歡呼聲也隨著這行人的接近而低落下來。
即便是最底層的兵卒都清楚,這樣一隊不足百人的隊列,除非隊列之中人人都是猛將,否則怎么可能擊破黃忠的包圍,將他們救出去?
呼……文聘盯著那行人,看著在那一行人最前方高高挑著的節杖,臉上露出幾分痛苦的神色來,麻煩了……這下真的是麻煩了……
將主?你這是……文聘的護衛不解。
文聘指了指那些因為大喜又大悲的兵卒,最終只能是搖了搖頭,化作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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