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每天都出來,生活就必須要繼續。
只要還活著。
年長的人,敬畏生命,想要再活五百年,而年輕的人,卻藐視生命,覺得若不能生得偉大,就要死的壯烈。
曹軍的攻城戰術,已經算是這個時代的頂尖水準。
最關鍵的地方,并不是在曹軍人數上占優,而是在曹操來到之后,組織進攻的方式方法上有了極大的改變。
城墻就那么大,成千上萬人也不可能一口氣都擁堵上去,但是調配好的,和胡亂搞的之間,便是云泥之別。
于是安邑在短時間內就上了強度。
最開始曹軍圍安邑的時候,曹洪就裝個樣子,任由裴俊瞎幾把亂搞。曹軍主要在修建安邑周邊的大營,防備驃騎突襲。而裴俊志大才疏,顯然也不可能真的就能給安邑多大的壓力,并且當時曹洪也沒給裴俊多大的權限,后來干脆一腳將裴俊踹走,扔到了聞喜去。
所以大體上來說,當時安邑受到的攻擊強度,若是算是一個裴俊的標準的話,那么等曹操到來了之后,就算是自動翻倍再翻倍了。畢竟曹操登上高臺,哪個部隊偷懶耍滑,以曹操的經驗自然都看得清楚。這些曹軍即便是沒有將領統御,也是都認真起來。
至此安邑的受到的攻擊強度大概就是兩到三個的裴俊強度。
然后就是鮑忠帶著兵馬開始調配攻城,大體上就再次翻倍了,在其帶領之下,大概就是四五倍裴俊強度的攻擊力,便是讓安邑守軍有些措手不及。曹軍也一度攻上了城墻。
而隨后曹操接到了后方的密信急報,心情大壞之下,曹洪也加入了督戰調配之中,在后方開始調上了中領軍中護軍等曹軍精銳協助攻城,安邑承受的壓力便是再次翻倍。
大概就是之前強度的十倍不止。
至此,安邑城中守軍的傷亡,就開始直線飆升,直至裴輯都扛不住,裴茂也拿出了最后的棺材本填了上來……
可是這棺材本添上去,依舊不夠,等到這一日曹洪在督陣,鮑忠在前軍,下死氣力要撬開安邑這個烏龜殼的時候,裴茂裴輯等人的私兵家丁,就像是杯水車薪一般,轉眼之間就是消失在曹軍的洶涌攻擊的烈焰之中。
那么,為什么曹軍就不一開始拼命攻安邑,現在不就等于是拿下了安邑城么?
主要是安邑只是附帶……
在這個年代,除非守城一方是完全沒有任何的準備,然后進攻方可以突襲,或是奇襲攻城。亦或是防守方根本就沒有心思防守,見到進攻方的旗幟遠遠的一出現便哇呀亂叫逃跑,否則沒有短時間破城的可能……
除了斐潛那個掛壁。
曹軍一開始的時候,需要時間打造攻城器械,也需要時間消磨安邑守軍的斗志和氣力,還需要到處挖坑等驃騎,直至當下才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安邑城。
原本鮑忠只是在第一天拼命登上了城墻,以此來展示自己不是吃白飯的,另外也是借著攻打安邑的機會脫離曹軍大本營。
因為鮑忠不信鮑信就那么簡單的死于亂軍之中。
在當時青州黃巾進軍兗州期間,時任兗州刺史的劉岱不聽鮑信勸告,貿然出戰并戰死。這沒有什么好說的,劉岱就算是不死在黃巾的手里,也會死在其他人的手里,因為當時大部分的兗州士族都覺得劉岱不為人子,不如換個人來……
但是對于兗州牧的人選,眾人有不同的意見,有人中意邊讓,覺得邊讓才名卓絕,也有人覺得鮑信資格最老,經驗最為豐富定然穩當,而曹操么,在當時只是屁股后面有個袁紹而已。
當然,有記載說當時陳宮力挺曹操,鮑信也就迎了曹操到兗州……
但是這種迎,其實是陳 壽大力在三國志當中,證明了鮑信對于曹操的推崇,也試圖證明了老曹同志起家的合法性。
可是唯獨漏了一點,就是這種民間選舉,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要三讓三拜的。
只有劉備三讓徐州,而沒有曹操三讓兗州。
歷史上呂布同學不懂這一點,所以當劉備表示謙讓的時候,呂布便是大咧咧的受了,還說劉備這人真是怪好滴,但實際上也就種下了禍根。
所以對于在大漢體制當中混跡多年的鮑信來說,又怎么可能不懂得這一點?于是乎鮑信的這個迎,究竟是禮節性的迎,還是真心想要迎曹操,誰也不清楚,因為鮑信隨后不久在與黃巾軍的戰斗中,為了救曹操而冒險作戰,最終戰死了……
在壽張與黃巾軍戰斗時,鮑信與曹操同在前線,偏偏曹操的旗幟就不知道為什么暴露了,而曹操的步卒大部隊又是剛巧沒趕到!
杯具就這么被端上了桌面。
后來的官方公告當中表示,鮑信在戰斗中英勇的拼死保護曹操撤退,最終被黃巾賊殘忍殺害。
戰后,盡管曹操同學懸賞重金去尋找鮑信的遺體,但很遺憾,未能找到。曹操只好用木頭刻成鮑信的模樣來祭拜,這也表達了他對鮑信的哀悼和敬意。
隨后曹操順理成章的當上了兗州牧,沒有三讓也沒有三拜,就這么當了。
戰時情況危急,從權處理么,也是可以理解的。
曹操轉頭在當年冬,就把殺害鮑信,導致鮑信尸骨無存的青州三十萬黃巾賊收入帳下,組建了大名鼎鼎的青州軍。
然后么,曹操干掉了邊讓。
有一個原因就是邊讓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讓整個兗州士族對于曹操大為不滿……
又然后么,曹操干掉了孔融。
其中也有一個原因就是孔融這老小子動不動就譏諷他,搞得老曹同學不要面子啊?
再然后,歷史上曹操等鮑信死了二十年后,才想起來要追記鮑信的功績,上表封鮑信之子鮑邵為新都亭侯,征召鮑信之子鮑勛擔任丞相掾。
那么問題就來了,到底是什么事情,是曹操不能忍,也不能說的?
要知道許攸那碎嘴婆子,曹操都忍了好長時間,才暗中示意讓旁人下手的。
這些事情,在官方行文當中,自是沒有答案的。鮑忠也找不到什么事跡來證明自己的推測,只不過是因為他覺得在鮑信死后,曹操收益無疑是最大的。
而且鮑忠覺得,曹操其實也知道鮑忠他在懷疑,所以有意無意的將鮑忠一直都帶在身邊。
鮑忠在曹操麾下心中不安啊,可偏偏這種不安又不能對于外人說,甚至連自己孩子也不能講。因為他的孩子實在是單純得可以,根本不知道這個天下,有的人會為了在人群當中多看了那么一眼就殺人……
當然,對于此事么,也是可以選擇去相信老曹同學的人品。
至于鮑忠他自己,是不信的,所以他寧可來攻打安邑。因為攻城戰鮑忠他熟悉,但是要對付驃騎兵馬他一點都不在行。眼瞅著驃騎就快來了,要是哪一天真的驃騎來了的時候,老曹同學一聲令下要他去迎擊驃騎,那么他是去,還是不去?至少在攻打安邑的時候,鮑忠還能做主是讓自己的孩子待在比較安全一些的地方。
做熟不做生么,至少攻城戰的節奏,鮑忠還是能把握一二的,可是他也萬萬沒想到,曹操在接到了八百里急報之后,便是一反常態的要連夜急攻安邑!
這就要了鮑忠老命了……
因為曹洪才不會管鮑忠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亦或是忠誠還是不忠誠,見鮑信的孩子似乎躍躍欲試想要領兵攻城,便是大手一揮,上!
于是鮑皮卡丘就嗷嗷叫著沖上去了,全然不顧他父親的良苦用心。
對于曹洪來說,他自己的孩子都死在了河東,那么其他人的孩子是不是去送死,曹洪會在意么?曹洪只是在意后方究竟發生了什么,才會讓曹操如此的失態!
雖然曹操最后控制了情緒,輕描淡寫的說沒有什么,但是曹洪知道,一定有什么很嚴重的事情。
比如曹丕雖然沒死,但是受傷殘廢了?
亦或是……
曹洪不敢想,所以他必須要做一些什么事情來讓自己可以安下心來。
所以曹洪便是驅趕麾下兵卒,拼了性命攻城!
至于今后之事,也只能等將來再說!
曹洪都親自敦促兵卒,冒著箭矢滾石到了陣前,還有誰敢懈怠?
安邑如今滾石擂木什么的,已經用得七七八八,零星還有一些基本上都是拆除了城中的房屋得來的料子,但是這房屋越拆自然越遠,而且人力會越來越是疲憊,因此對于登城曹軍的威脅,還是以滾水為主……
連金汁都沒了,只有水,在原先燒金汁的鍋里燒開了,便是兜頭蓋臉往下澆!
這玩意一般來說,殺傷力會比金汁小了很多,畢竟金汁有粘稠性、腐蝕性和毒性,只要沾染上一點,都有性命危險,而滾水么,只要不是最前面的那幾個倒霉蛋子,從城頭上還能叫做滾水,潑灑到了城下的時候就只能說是燙了。
而且若是有盾牌遮蔽,不是第一時間接觸皮膚,威脅性確實比什么金汁火油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但是脫離了劑量談危害,都是在耍流氓。
守城的兵卒顯然沒想要將一鍋滾水就能擊退一片的曹軍,他們只是對付那些搭上城頭的云梯,將那些拿著刀槍,盔甲齊備的曹軍擊退逼退而已。
所以在之前沒下死力氣攻城的時候,經常會看見云梯上已經像是一長串的曹軍了,然后上頭咣咣倒兩瓢滾水,最前面那個曹軍兵卒被澆了一臉,嗷嗷叫著跌下來,其余在云梯上的曹軍兵卒便是連忙出溜往下滑,作鳥獸散,等一會兒再繼續爬云梯。
但是現在曹洪下死令攻城了,就立刻不一樣了。
就算是滾水沿著盾牌縫隙漏下來,曹軍兵卒的出來的頭臉手都被燙得皮開肉綻,也依舊慘叫著繼續往上沖!
鮑忠并不知道他兒子已經領著另外一隊兵卒到了安邑的另一面城墻去了,他還以為他的孩子可以在他的保護之下,度過這一次的劫難,躲過無情的刀槍。鮑忠拼了老命,也是為了能至少證明他們父子不是吃干飯的,多少也能在曹操面前說得過去,但是他孩子不是這么想的,他總是覺得鮑忠不相信他,看不起他,也越發的想要做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來讓他父親承認他的厲害……
而對于安邑守軍來說,鮑忠之子帶著生力軍在另外一面城墻上展開猛攻,卻像是曹軍在用聲東擊西之計!
那么在面對聲東擊西之計的時候,是重點對付東,還是重點對付西?
鮑忠還不明就里,覺得城頭上似乎松懈了些,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登火輪踩云梯,正多少有些得意偷懶,抽空回頭一看,卻是猛然間心中一涼!
他孩子呢?!
這種感覺,不是身為父母,是永遠感觸不到的。就像是小破站里面,有些人看到走丟孩子的父母急得暈厥,卻還抓著手機,便是表示盲僧發現了華點,見習發現了水文一般的興奮異常,嗷嗷叫著發表高見,卻不知道在那么一個瞬間,刺激太大之下暈厥是機體本能保護,若心血管不好的說不得當場就斃命!
鮑忠急切的尋找,卻根本看不到原本應該站在遠處戰旗之下的那個身影!
而遠處的將軍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鮑變成了曹!
大郎!大郎在何處?!
鮑忠急急往回趕,越回走,心中便是越發的悲涼。他努力在旁人面前唱念做打,裝傻充愣,不就是為了給他孩子掙一片天么?雖然他的孩子確實不是那么聰明,但是總歸是他的血肉,他的未來。
大郎去了何處?有誰見到大郎了?!
鮑忠兜鍪歪斜,見人就問。而原本在后陣之處的曹軍兵卒將校全數都已經換了新的一批人,知道鮑忠的多少還回應一聲,不認識或是不熟悉的便是甩了胳膊就走。
那鮑忠問到了曹氏將領旗幟之下,卻見到曹洪沉著臉,臉露兇狠,你來作甚?!還不快快去督促兵卒,速速拿下安邑!
鮑忠也不敢頂嘴,但終究是沒見到自家孩子,便是惙惙而問,敢問將軍,我家大郎……不知去了何處?
曹洪用眼角瞄了瞄鮑忠,怎么了?你家大郎覺得你攻城辛苦,也為了主公分憂,領了另一隊兵卒攻西城墻去了!你……你無令擅退,我暫是記下,且速速回前線指揮!如今安邑就剩下最后一口氣!再加把勁就可攻下!若是攻下安邑,這無令擅退倒也罷了!若是……哼,你也好自為之!
可是我家大郎……
鮑忠還想要爭取一二,卻見到曹洪目光如刀一般直刺過來。
怎么?覺得某斬不得你?
曹洪聲音冰寒,殺意從牙縫里面溢出。
鮑忠不敢再說什么,蹉磋而退。
而安邑此時,也確實如曹洪所言,已經到了最后時刻,不管是裴氏家丁私兵,還是城中征召民夫,同樣是死傷累累,精疲力盡。
原本的城頭守軍幾乎是全軍盡墨,十不存一,就連征召上城的百姓民夫,也是折損得七七八八。
一些民夫根本沒護甲,然后曹軍箭矢呼嘯而來,也不管是男丁還是婦孺,是青壯還是老弱,統統射倒在地,血水浸透了城墻之上的每一塊的地磚,填滿了所有的縫隙。踩踏之時,便是有些紫黑色從腳下涌動出來,就像是地獄里面伸出的手。
守城的用具,要么用光了,要么損壞了,就連燒金汁燒水的鍋釜都燒壞了好幾口,剩下的鍋釜也有兩三口因為缺乏了燃料而傾倒在灰燼之中。
大批大批的傷員,在城墻上,在內墻之下哀嚎,根本無人理會,也無人去治療。尸首也有很多根本沒空去轉移拖拽,就任憑其或伏或仰,殘缺不全的布滿城墻之上,甬道之中。
打到了當下,守城的兵卒也好,民夫也罷,確確實實就如曹洪所言一般,就是一口氣還撐著而已,憑著自己的本能在迎戰,抵抗曹軍的攻擊。
城中百姓很多人都死在了曹軍的進攻之下,有父親,也有孩子。
當戰爭沒有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河東百姓總是覺得戰爭不過就是如此,亂世也不過就是這樣罷了。可是現在在死亡面前,沒有任何人會多說一句話,就連平日跳得最歡的鍵盤俠,也都沉默了……
裴茂拖著老邁的身軀,和裴輯分別迎戰曹軍的雙面夾擊。
戰爭也不會因為裴茂年歲大,身體不好就給與他特別的優待。恰恰相反,越是亂世,老弱便是越發的危險。
裴茂也是如此,可沒有什么曹軍兵卒會見到裴茂須發花白,便是敬老愛老,友善避讓,反而看到裴茂一身盔甲齊備,便是知道是條大魚,便是越發的朝著裴茂砍殺過去!
正巧,鮑忠之子鮑大郎也發現了裴茂,覺得這老頭一定是個大的經驗包,該他的功勛到了,便是暗搓搓的藏身于一隊曹軍兵卒隊列之中,朝著城頭攀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