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詭三國!
前線苦哈哈,后方樂逍遙。
酒泉有宴會,許縣之中同樣也有宴會。
寒風呼嘯,但是吹不走胭脂香。
胭脂,即便是不能追溯到商朝,至少在秦漢時期,已經是非常普遍了。
尤其是在達官貴族之間。
許縣自詡,哦,不是自詡,是確實存在的大漢京都,自然離不開這些胭脂香。
當晨鼓響起,市坊內重新從黑夜里面蘇醒的時候,荀棐就帶著一身的胭脂香味,揉著通紅的眼,乘上了車,離開了安康坊。
天色還沒有完全亮,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但是市坊已經開門了,有些人在街道上走動著。
山東士族子弟的聚會,怎么能少了了陪讀,呃,伴讀,嗯,反正就那個意思,畢竟紅袖添香也是華夏傳統……
山東士族子弟讀書是為了什么?
不就是為了這個么?
難道不是么?
反正山東士族現在已經習慣了躺在花叢當中商議事情,得了一種沒些胭脂香味,就覺得渾身不舒坦的怪病。
反正荀棐覺得這很正常。
若是沒有了胭脂香,他覺得反倒是不正常了。
不過在正常的宴會之中,也有一點不正常的地方……
昨晚的聚會是鐘繇發起的。他幾乎邀請了許縣周邊中所有有些分量的大員,士族子弟,就連致仕在家的老吏也是邀請到位。
整個安康坊的醉仙樓,上上下下全數都包圓了,大堂中間的木臺之上,鐘繇慷慨激昂的數落了驃騎斐潛的三十六條罪狀,條條都是可以殺頭的重罪,說到了激動之處,鐘繇是怒發沖冠,言及傷心之所,便是潸然淚下。
那場面啊……
嘖嘖。
荀棐有些感慨。
坐而論道,山東人從來就輸過!
鐘繇在臺上吼一句,滿座的士人在臺下和一句,說到傷心之處,便是齊齊朝著皇宮所在位置跪拜,似乎如此就能讓天子獲得能量的補充,下一秒發個大招將驃騎給收了似的……
整個醉仙樓,簡直就是大漢的良心之所!
上上下下的人啊,就是大漢的良心!
當然,如果沒有那些歌姬往來,鶯聲鸝語的迎合著,荀棐說不得就信了。
亂紛紛的夜宴。
所有人都似乎對于驃騎痛恨得要死。從關中來的一些士族子弟,跳著腳說驃騎之法害社稷的,痛哭表示自己的田地私產被驃騎侵吞了,甚至還褪去了外袍,然后指著后背上的傷痕,說斐潛之下宛如賊寇,害民無數,說斐潛喜好男色,所以生育困難,收羅了不少貧苦孩童,供其凌辱,又有言說關中之民多墮于斐潛淫威之下,被驅使如同行尸走肉,日夜勞作不休云云。
荀棐看著,覺得那人身上雖說瘦骨嶙峋,倒也像是幾分受苦受難的模樣,但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對。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人瘦弱多半是磕了不少五石散,膚色都有些發青發紅,和常人迥異。而且那些傷痕似乎也是新的,真要是從關中逃亡而來,怎么也應該是舊傷才是。
不過么,看著周邊士族子弟一個個群情激奮的樣子,荀棐也就只能是閉口不言。
而且荀棐發現,和他一樣表面上激憤,實際上另有想法的也不算是少……
比如在他身邊不遠處的幾個家伙,似乎注意力都在斐潛究竟養了幾個的孌童上,尤其是想要聽一些具體細節什么的,偏偏被一語帶過,于是在旁低聲哀嘆不已,說什么等宴會結束之后,定要找個好兄弟借一步說個話什么的。
也不知道這一步,會不會直接借到床榻上去。
荀棐很是失望。
怎么能這樣?!
大敵當前了,還有心思飲酒?
前線流血流汗,這些人還在琢磨著后庭花香不香?
大漢啊!
荀棐哀嘆著。
他原本以為鐘繇確實是要做一些什么大事的,結果等到了參加了聚會之后,發現鐘繇實際上屁話一堆,實話一點沒有,白來一晚上……嗯,也不算是白來,至少昨天晚上自己懷里的那個小娘皮,還是很軟很潤的……
要不要湊點銀錢,給那個小美女贖個身?
這些年因為斐潛開通了西域,導致山東也有不少胡姬,導致逼價相互競爭,升高了不少……
這就奇了怪了,這不應該是多了之后降價么?
荀棐想不通。
當然,荀棐想不通的事情,不僅僅是這一條。
在回去的路上,冷風一吹,荀棐忽然有一些明白過來。
鐘繇明著是說驃騎,實際上也是在說曹操啊!
三十六條罪狀,放在驃騎身上合適,難道放在丞相身上就不合適了么?
而且聲勢浩大這么搞一次,不也證明了鐘繇是為了天下,為了公事,不是暗中偷雞摸狗的搞串聯,旁人即便是猜出兩三分來,也歸罪不到鐘繇頭上去。
高啊!
真他媽的高!
原來荀棐還在暗中譏諷鐘繇是個蠢貨,現在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蠢貨。
接下來鐘繇就要開始推行他的所謂新律了吧?
刑不上大夫?
哈哈,果然是刑不上大夫啊!
民亂,兵災。
水害,旱魃。
這些年來,大漢災害不斷,但是這些和士族子弟有什么關系?
大漢國是天子的。
大漢怎么樣和自己沒關系。
勝負是曹丞相的。
勝負也同樣和自己沒有什么關系……
大漢朝當下,這些人就是如此想的,如此做的,到了唐末的時候,這些人依舊是這么想著,這么做著,直至明朝,也一樣是這樣想,這樣做。
誰都知道這么做不對,但是要到自己身上的時候,立刻就撇干凈了。
別管其他,士族子弟什么時候少了胭脂香?
吃喝都不如胭脂重要!
許縣左近的糧價越來越高,且不論能不能熬過青黃不接的時候,就單說春天要百姓怎么熬都是個問題!
可是昨夜就沒有一個人提!
百姓苦,就只是百姓苦而已,士族子弟苦不到,那就沒事。
這些情況,荀棐清楚,鐘繇也明白,甚至昨天晚上參加宴會的人也同樣清楚。
山東是文華之地,豫州冀州笑傲大漢其余各州。
但是文華也僅僅只是一種工具,如果使用得當,當然很有價值,但是如果只有文華,其他什么都沒有的時候,文華也不過是一堆無用之物。
在寒風之中,荀棐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這些事情,他不是不懂,他也相信山東士族子弟之中,也不是沒有人思考過,但是……
山東士族太大了啊。
積重難返。
荀棐搖了搖頭,他原本希望在鐘繇的聚會當中看看能不能找到幾個人,但是現在很顯然,這些人即便是看明白了,也未必會出頭……
等等。
荀棐忽然想到,鐘繇這么大張旗鼓的辦宴會,是為了……
就是為了說一些廢話?
曹操在前線,雖然說勝利的消息連綿不斷,但是……只要稍微懂一點軍事的,都能清楚這些消息的背后含金量到底有多少,所以荀棐覺得自己能明白,鐘繇也是定然可以清楚的。
那么荀彧又是清楚不清楚?
如果荀彧清楚,卻不跟荀氏家族里面的人提前溝通招呼一聲,那么……
這就有些意思了……
荀棐摸著自己的胡子,微微的笑了起來。
他渾然沒有想到的是,之前他還在感慨著山東士族子弟心不起,在苦惱著積重難返的問題,可是當他自己有需要的時候,這些問題就不是問題,而是可以成為他所利用的籌碼了。
至于自己這么做,和昨天晚上他所鄙視的那些只會陷于胭脂之中大放厥詞的山東士族子弟,實際上有沒有什么區別,荀棐就選擇性的忘記了。
丞相若勝,故當喜之……荀棐看著晨曦,緩緩的說道,若是不得勝,亦可喜也……
北屈,曹震也準備在晨曦之中展開進攻。
他和范氏約定好了,只要范氏在北屈城中攪擾出了動靜,吸引了守軍關注,那么他就會帶著人突襲北屈營地,而且約定了信號,如可以偷襲得手,便是可以立刻轉道進山!
之所以定在清晨的時候偷襲,是因為曹震所統領的曹軍兵卒雖然營養并不差,夜盲癥不多,但是要在晚上黑燈瞎火之下,搞破壞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想要發現一些有用的資料,就不太可能完成了。
曹震等人全部披甲,在范氏人的帶領之下,朝著山上摸去。
爬了一會,眾人轉到后山,順著一條隱秘的小路,轉到了北屈營地側翼懸崖上。
近乎于直上直下的懸崖,大概有三四丈高,下方就是北屈營寨。
營寨之中的守軍不多。
在懸崖上方原本有個哨卡,里面駐守著兵卒,但是現在里面只剩下了橫七豎八的尸首。
見到曹震等人前來,便是有人抱著一堆繩索出來,然后系在了懸崖邊上的石頭,或是樹木上。很明顯,這就是給曹震的進攻路線。
下去,只要抓緊了,三四丈的高度,不算太難,就算是摔下去,也未必都會死,但是下去之后想要再上來,就有些問題了……
這就是穩妥的路線?!
曹震咬著牙問。他原本以為是可以里應外合,結果沒想到就這?
這就是最穩妥的了……范氏內應點頭說道,其他的地方崗哨都在營寨內,就算是想要動手都找不到破綻……將軍,要動手的話就要快點,營地內很快就會來接班換崗了……
現在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往前了。
曹震揮了揮手。
繩索被拋下了懸崖。
曹震吸了一口氣,然后抓住繩索,滑下了懸崖。
北屈營寨里面晨霧還未完全消散,一切都還在朦朧之中。不過隨著太陽逐漸在東方露出了一線來,這些晨霧會很快的消失。
那邊!曹震剛剛滑下來,便是立刻發出指令,按照計劃先去攪亂工人營地……
立刻就有幾名曹軍兵卒應答了一聲,朝著北屈營地一角而去。
過了片刻之后,便是有慘叫聲響起,旋即引起了營地之內的混亂,不少人影在薄霧里面晃動著,朝著聲音響起的地方而去,再過了一會兒,便是有示警的聲音響起,整個北屈營地頓時混亂起來。
北屈工房營寨,原先只是幾個工房,后來便是越來越大,沿著河水綿延在了一起,后來又因為工匠人數太多,營地不好管理,所以商鋪和各種民生設施全數都移到了北屈新城之中。
工房營寨這里就剩下了制造工房,以及一些相關的材料倉庫,即便是如此,也有駐軍值守,只不過駐守的時間長了,難免就會出現一些懈怠。值守的兵卒,自己并沒有覺得是在戰爭一線,在潼關的戰火他們也沒聽見,所以與其說是在戰爭防守狀態,還不如說這些人是在打卡上班。
到點值守,到點下班。
吃飯,睡覺,日復一日。
可是今天,這種重復被打破了。
兵刃撞擊之聲沉悶響起,曹震呼喝著,直沖營寨之中的存檔機要之處。
曹震以及曹氏護衛,兵甲犀利,加上又是配合默契,每一次突進,都有北屈營地的守軍被擊倒砍翻。一名守軍兵卒才向曹震砍出一刀,卻被曹震用盾牌擋了回去,還沒等砍第二刀,曹震護衛趕到,一槍便是捅在了守軍兵卒胸腹之處,然后將其推開。
快!曹震大喊著,沖過去!
曹震帶著大部分的人,直沖營地之中的機要庫房。
傳說這里有各種文獻密檔,機關秘笈,是斐潛所有攻城器械的發家奧秘,但凡凡人獲得一點,就可以像是靈丹妙藥一樣,立刻飛升境界,得道成仙!
原本曹震是不信的。
可是聽得多了,也就半信半疑起來,再加上這一段時間曹軍進攻所遇到的阻力,大多數都不是來自于人力,不是因為驃騎的兵卒有多么兇殘,而是還沒有見到驃騎兵卒,就被各式各樣的火油天雷捶得生活不能自理,也就自然加深了曹震對于這里的怨念。
攻下此處,收羅秘笈,然后毀了這里!
曹震呼嘯著,然后一頭撞上了機要庫的守軍陣線上。
按照道理來說,不管是什么部隊,在驟然受到了意外襲擊的時候,應該是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指揮混亂。這種混亂主要是上下級別忽然之間失去了聯系,指揮者不知道自己的部隊遇到什么問題,而下層的兵卒沒有接受到命令,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訓練有素的部隊,這個混亂的時間很短,而沒有經過多少訓練的部隊,就會持續很長的混亂時間。
可問題是,曹震在營地的其他地方進展還算是順利,可是到了營地機要庫房的時候,就被卡住了……
曹震不驚反喜,因為這就證明了這里很重要,才會重兵把守!
在曹震奮力兩次撲擊之下,守軍死傷怎么說也有十余人了,在機要庫房這里結成的陣線,仍然沒有崩潰!
兩次撲擊進退,前后不過就是十幾息的事情,可就這十幾息,曹震卡在了機要庫房門外,就是進不去,而每在外面耽擱一分,危險就多增加了一分!
曹震雖然有護衛保護,但是身上也挨了兩記,若不是有盔甲保護,早就重傷倒地了。一記是在左手上,不知道是不是打折了骨頭,無法握持兵刃,只能是勉強吊著一面盾牌做為防護。另外一處傷口則是在小腹上。一只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射來的流矢,扎中了曹震的腹部,所幸箭矢的力量并不是很大,只是穿了一個小尖頭,劃破了些皮,血水滲透了一些出來。
如果是在尋常戰陣當中,曹震當下受傷了,自然就是在護衛的保護之下退到了后陣,去接受醫師包扎救治,可是現在曹震卻只能瞪著血紅的眼,盯著北屈營地機要庫的守兵喘粗氣……
兵刃狠狠碰撞聲中,曹震再一次殺入了面前小小軍陣當中。
曹震知道,他必須盡快沖破這個陣列,然后獲取他所想要的東西,然后趁著混亂還未能完全平息的時候撤離,否則等北屈縣城,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的守軍反應過來,他就無路可逃了!
驃騎橫空出世,一次次的將曹操,將他的父親逼迫到了絕境。
若是這一次戰敗……
曹震都不敢去想!
就算是能夠留得大部分的人馬兵卒,曹氏上下將來的困境也會很難!此次曹洪特意派他來此,何嘗不是指望他能多一份功勛,幫助曹氏成就大業?!
兵刃碰撞聲不斷響起,慘叫聲和悶哼聲也是此起彼伏,在這短短一瞬間,曹震不知道自己又砍倒了幾個人,也不知道他究竟被砍中了幾次,身上有沒有又多出了幾道傷口!
最后一刀砍下,曹震卻砍了一個空,這個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擊穿了機要庫房里面的守軍,殺透了陣列!
快!快……
曹震用戰刀支撐著自己,喘息著,瞪圓了眼看著機要庫房之內的房門,似乎在這些房門之后,便是有數不清的寶藏在等著他去挖掘。
曹軍剩余的兵卒歡呼一聲,便是急急往里奔。
砸開門扉,然后翻箱倒柜。
這一刻,曹震是欣慰的,他笑著,很是暢快。
天可憐見!
多日的辛勞最終得到了收獲,此時此刻,他就是曹氏的英杰,就是大漢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