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罷!
高順深吸一口氣,運足氣力狠狠拉弓瞄準……
未曾想,箭失還未射出,弓弦卻被高順給拉斷了!
逆風怒射,原本就是要將十分的弓箭射出十二分的力道,也就是說,高順不僅是要開滿弓,而且還要超出正常的拉開更大的角度,而高順所用的騎弓,并不是特制定做的,僅僅是普通制式的而已,在連續大力超出原本限度的開弓之下,弓弦繃斷了。
高順有些錯愕,旋即將斷掉的弓一扔,朝著一側的護衛伸出手,弓來!
護衛剛準備摘弓,卻看到了另外一邊的情況,不由得叫了出來,將軍!小心!
高順此時也察覺到了側前方有股惡風呼嘯而來,便是往馬背上一縮,下意識的用槍柄往上一擋!
一聲碎響,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高順槍柄上砸開!
細碎的破片在高順臉頰上劃過,破開了一道小口子,鮮血流淌下來。
原來只是一塊石頭。
胡人牧羊,很多人都有丟石頭打羊角的本領。這種遠距離投擲,隨后演化成為了流星錘之類的武器,投出去,還可以再拉回來,再投一次……
令明救我!馬休看到了龐德前來,便是忍不住嚎叫起來。馬休看到了龐德,卻沒有看到龐德的身后其實沒有跟上來多少手下。
龐德大喊著休傷我主,便是瘋狂朝著高順撲來。
高順看到龐德襲來,微微皺眉,將長槍一抖,準備迎戰。
他沒想到都到了現在這樣的狀態,還有人前來營救馬休。不過高順也不準備和龐德過多的糾纏,他只是想要將龐德讓過去,主要目標還是擊殺了馬休。
可是龐德卻不是這么想著的,他在用飛石稍微阻擋了一下高順,又是在對沖的時候被高順卸了氣力,并沒有直接能將高順攔截下來,眼見著自己就要和高順交錯而過,便是嚎叫了一聲,竟然直接合身飛撲了過來,將高順一同撞下了馬!
龐德回歸尋找之途,并不順利。
高順一路追蹤馬休的蹤跡,最終在取水之處才暴露了行蹤,這主要還是因為漢軍的訓練和相關裝備的支持,而龐德就沒有這方面的支撐了。
雖然說龐德多多少少獲取了一些常誠在營地之內留下來的物品和戰馬,但是使用這些物品和戰馬的依舊是他手下的馬賊,就像是就算是拿了一桿沖鋒槍給原始人,多半也是會將其當成是斧頭棍棒去砸人一樣。
因此即便是龐德有了補充,也同樣找不到高順,直至當下……
若是普通人,從馬背上被人撲倒,多半就不知道摔到哪里了,說不得當場輕則斷手斷腿,嚴重的磕到腦袋一命嗚呼,但是作為每天都在跌爬滾打的軍人,摔倒之后如何保護自己的后腦勺等要害部位,都幾乎成為了一種本能。
穿著盔甲從馬背上摔下來,肯定沒有辦法像是京劇舞臺上的僵尸摔一樣的那么充滿了觀賞性和技巧性,兜鍪保護了高順的腦袋,但是身上的盔甲也加重了高順的負擔,使得高順在幾息之內都沒能順利的站起身來。
龐德也是一樣,他因為是面朝下的,甚至還撞到了鼻子,不知道是撞破了皮,還是傷到了鼻腔里面,反正鮮血沿著下巴往下流淌,滴滴拉拉。
因為高順落馬,所以高順的手下自然也都沒有繼續追殺馬休,而是兜了回來。
高順嘆了口氣,看著對面也是強撐爬起來的龐德,心中略微有些驚訝,足下何人?
龐德,龐令明!龐德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下面流下的血,然后看了一眼,便是毫無表情的甩到了地面上,你怎么做到毫無蹤跡……算了……這不重要……
龐德龐令明。高順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是表示自己記住了,然后指了指四周,認真的說道,你們敗了。
龐德默然。
沒錯,即便是當下高順被攔截了下來,馬賊的潰敗已經是波及了全體,根本不會有人在乎馬休是不是活著,亦或是說當下也就只有龐德才奮力來源,其余的人都是覺得馬休吸引了高順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方便自己跑路。
除了龐德。
就連龐德的手下,似乎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跟著馬休跑了。
高順左右看看,然后目光落在了龐德身上。
你投降罷,高順活動了一下手腳,你是個勇士,不應該做馬賊。
忠誠的人,無論何時,都會得到旁人的尊敬。
龐德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但是他也低聲說了聲謝謝。
高順看著龐德。
龐德的目光,卻在稍微有些迷茫之后,卻顯得更加的堅定起來。
高順嘆了口氣,制止了一旁已經跳下馬來的護衛上前,而是撿起了掉落在地面上的長槍,難得。
高順他是戰士,所以他尊敬戰士,然后他看到了在龐德眼中那種純粹的戰士才有的眼神……
一種戰士的眼神,純粹的戰士。
高順自己是這種戰士。
然后他看到了龐德,也知道了他同樣是這種戰士。
穿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
忍最痛的傷,吃最多的苦。
平日里面不會說話,也不動什么花言巧語,花樣文章,但是在危險的時候,依舊是最為堅實可靠的盾牌,最為安心的刀槍。
可是刀槍盾牌,永遠都是站在第一線,品嘗這對手的鮮血。
亦或是自己的……
那就……高順嘆了口氣,將長槍上沾染的血污抹了抹,來戰罷!
在戰斗中獲得快樂,在戰斗當中獲得成長。
或是,死去。
戰士不通過花言巧語詭辯狡言來爭奪高下,而是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就大。
龐德默默的持刀而立。
要擦下血么?高順將長槍抖了一下,問了一句。
龐德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邊流下的血,呲牙一笑,不礙事!
好!高順目光一凝,面容一肅。
龐德也收了笑,將戰刀豎起。他的長柄戰斧連著戰馬都不知道這會兒跑哪里去了,而且在地面作戰,長柄戰斧也未必能施展得開。
長槍長一點。
戰刀短一些。
紅纓抖散,帶著黃沙,
刀鋒銳利,映照血光。
兩人對峙片刻,便是不約而同的沖向了對方!
高順長槍長,所以搶先出招,就在龐德看似往前直沖,但是腳下卻在一左一右斜蹬,隨時可能虛實轉換,變化位置的時候,長槍向前,似曲實直,看著像是很平常的中路中平刺扎。
龐德腳下微微用力,身軀一側,頓時就讓過了長槍,但是高順的長槍很快就從前刺變成了橫掃,像是一條蟒蛇在空中翻滾著抽來!
從刺到掃,變化得很快,就像是高順料到了龐德的反應。
同樣的,龐德似乎也同樣預判了高順的招式,在高順的長槍橫掃而來的時候,身軀一滑,就像是一條魚一樣,順著魚叉就滑了過去,連鱗片都未曾傷到!
高順往后撤了一步。
長槍長,長則強。
高順后撤,為的就是依舊保持這個強。
而龐德則是搶進一步。
戰刀短,短則險。
龐德搶進,為了就是搶進高順攻擊圈內。
高順后撤的時候似乎是踩虛了,或是石頭硌了一下腳,崴了一下,身軀略微扭動失去了平衡,長槍露出了空檔。
龐德目光一閃,便是直接搶進!
戰刀鋒銳寒光閃耀,誰也說不清楚就在這么短的呼吸之間,龐德究竟是砍出去了幾刀,又是砍向了高順身上的什么地方!
在周邊的人驚呼之中,高順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將雙手握著長槍的尾部,變成了雙手持握中斷,原本搖晃著像是失去了平衡的身軀,也站穩了,以雙頭槍的架子和龐德的戰刀相互撞擊起來,兩人之間火光四濺,一時間鐺鐺亂響,就像是鑼鼓急敲,一聲聲都帶著死亡的氣息!
兔起鶻落之間,兩人一觸即分。
高順有些痛苦的捂著腰間,然后著身上衣甲上面的新出現的刀痕。
刀痕斬入了戰甲,滲出了鮮血,但是并沒有造成很大的創口。
高順抬頭盯著龐德,先是面露不悅,后來便是眉眼一揚,你留手了?不是……你受傷了?
龐德原本穩立的身軀,搖晃了一下。
他的戰甲之上斑駁的血跡很多,新的舊的顏色混雜在一起,不是特別留意,也不容易分辨出究竟是龐德自己流的,還是沾染旁人的血。
龐德啞聲笑了一下,你們大都護想殺我,沒殺成……
高順一愣,大都護?
龐德竟然和呂布交過手了?
為什么高順膽敢帶著三百人馬就突襲馬休,因為這本身就是呂布經常干的事情,都習慣了。當年呂布在北地的時候,甚至還干過五十人直接沖擊鮮卑數萬人部落的事情,打得鮮卑人直至呂布離開了并州,才敢放膽南下。
龐德當時還在一路東找找,西探探的偵測高順的所在,結果屁股上就被呂布帶著的前驅軍直接趕上了!
呂布則是根本連半點停留調整都沒有,直接帶著人沖鋒!
龐德精心調教訓練的手下,在呂布面前,卻像是玩具一樣,隨便被人直接想要怎么擺就怎么擺。一番沖殺之下,龐德手下幾乎盡墨,剩下的也是喪了膽氣,各自奔逃。
龐德自然是和呂布過了幾招,但是很顯然,就算是從巔峰期下滑的呂布,也依舊還是呂布。
在戰場上,擁有力量,速度,技巧,三者其中任何一方面的大師級別的武藝,都足以稱霸一方,奈何呂布三者皆備,龐德又怎么能是呂布的對手?能負傷逃離,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負傷了,你居然還……
高順只是說了一半,然后沒有繼續說下去。
高順本來想要問龐德都負傷了,怎么還能回來,亦或是怎么還能打亂了他后隊的那些人,真么還要救馬休等等,但是到了后面,高順又覺得不需要問了。他早些年見過很多的這樣的人,只不過這些年來,這樣的人似乎越來越少。
龐德似乎已經是撐不太下去了,搖搖晃晃的,只是用戰刀駐在地面上。
你這種人,不應該是馬賊。高順擺擺手,他忽然有些意興闌珊,你走罷!算你我平手。至于你家少主,我不會去追了。大都護既然已經出戰,你們便是再來數倍,也是無法抵擋。好自為之罷!
之前高順想著,既然語言上無法達成一致,那就將龐德打服了,然后抓走就是,而現在高順忽然覺得,就算是將龐德抓住了,他也未必會投降,除非將他和他少主一同抓起來,然后他的少主也投降了,他才會投降。
而現在再去追他的少主,不是不可以,而是已經意義不大了。
一方面是戰場的痕跡散亂,想要按照痕跡追蹤不怎么現實,另外一方面是自己這一方的補給也見底了,再追下去,就算是抓住了,也未必能回去。
高順讓護衛讓開道路,示意龐德自便。
龐德看著高順,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多謝手下留情。
停頓了片刻之后,龐德忽然說道:你們大都護若是想要統御西域,最好收斂一些……橫征暴斂者,終究不會長久……
高順斜眼看了看龐德,沒搭話,接過了一旁護衛遞過來的兜鍪,重新戴上,然后略微包扎了一下傷處,便是上馬,呼哨一聲,集合回旋。
龐德拄著戰刀,喘息著,看著高順等人漸漸遠去,精神放松了下來之后便是再也站不住,噗通一聲歪倒在地。
藍天,白云。
黃沙,鮮血。
已經死去的和即將死去的生靈。
龐德喘息著,被血污和塵土污染的臉上,露出一些微笑。
那是一種卸下了重擔的釋然。
另外一邊,在逃脫了高順的追殺之后的馬休,在找個偏僻的地方,在手下幫忙取了箭失,又是包裹了傷處之后,慌亂和惶恐的精神才漸漸的平復了下來,這才左右看了看,問道:令明,令明呢?
龐頭領……龐頭領斷后……一名護衛低聲說道,我看到他和漢將雙雙落馬,恐怕是……
護衛沒有說下去。
誰都清楚,在大漠之中,若是坐在馬背上,還多少有機會逃出去,但是一旦落馬,再想要逃離,恐怕就是難以登天了。
落馬之后,多半不是戰死,就是被俘了。
啊?馬休下意識就想要站起身來,但是很快,大腿上的傷勢使得他無法順利站立,又重新坐了回去,啊……令明……快,回去幾個人去找!去找!
護衛臉上多少有些難色,大頭領……
這個時候回去,不是找死么?
漢軍還不知道走了沒走,要是說回去剛好撞見了漢軍要怎么辦?
龐頭領都打不過……
馬休大怒,我說要回去找!聽不懂么?快去!
護衛沉默了一會兒,點頭應下,然后退了下來,找了幾個平日里面交好的小伙伴,大頭領說,讓我們回去找龐頭領……
另外幾個小伙伴偷偷的拿眼去瞄馬休,然后又是瞄回來。
啊?瘋了么?我們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漢軍的追殺,這一回頭,豈不是又將漢軍引過來了?
就是啊!更何況龐頭領舍生忘死而來,不就是為了給我們大頭領斷后,求得一片生機么?我們就這樣回去,結果引來了漢軍,豈不是辜負了龐頭領的一片心意?
對啊,再說了,這龐頭領……恐怕是……我們回去了又能怎樣?就算是龐頭領還沒死,就憑我們幾個,能在漢軍之中搶下人來么?
沒錯啊!可是大頭領那邊……
要不然這樣,我們出去轉一圈,一方面也可以確定一下還有沒有追兵,另外一方面么……就說找不到……
啊?這樣……這樣有點不好吧……
不好?也行,那么我們去轉一圈,你去找龐頭領?
啊哈,我就這么一說,我當然是跟大伙兒一起……
那就這么說定了。這個事情,死都不能泄露出去……
這是當然。
放心吧!
幾人商議已定,裝模作樣的牽了戰馬,往回而走。
他們根本就沒打算回去,反正就在周邊繞一圈,拖一拖時間之后就回去稟報說找不到了,馬休還能怎樣?
龐德躺倒在地上。
他的傷口原本并不是致命的。
真要是致命傷,他也不可能從呂布手底下逃出來。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致命的,因為他的傷口在連續奔波和作戰之下,迸裂了。
如果能夠得到及時的救治,或許……
可是沒有人來。
秋冬的寒風呼嘯著。
龐德鮮血漸漸的暈染著地面。
高順以為會有人回來救龐德,龐德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所以他原本只是想要休息一下,結果一躺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恍忽之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
龐德還在狟道的時候,馬騰帶著他,站在山崗之上,指著也是如此的湛藍的天空,想去看看這個天下么?
我想去!大帥!年輕的龐德聲音晴朗。
馬騰大笑,那就跟著我一起去罷!
龐德感謝馬騰,因為是馬騰發現了他,并且給他衣食,傳授他武藝,就像是將他當成是自家的孩子一樣的對待,所以龐德將自己所有的忠誠,都給了馬氏。
這一路,他確實也看到了天下。
他看到了關中,看到了山東。
走過了河北,走過了西域。
他看到了許多不同的山川,城池,還有眾生。
而現在,不管是天下,還是眾生,似乎都在遠去,只剩下了他自己。
天地幽幽。
山河悠悠。
龐德緩緩的閉上了眼。
老主公……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