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只靠一個人是無法完成的。
比如移山。
即便是愚公,也只是存在于寓言傳說之中,現實里面,一個人能開出一條山道來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基本上需要消耗了一輩子的生命,至于想要將整座山都移開……
而南中有很多山。
想要讓這些山移開,光靠諸葛亮一個人顯然不可能。
諸葛亮要移山,就需要人,需要幫手,需要和他一起去移山的人。
或者,讓那些山自己移開。
諸葛亮到了南中,見到了各家大姓,然后宣講出了相關的事項,傳遞出了信息,想要移山么,一起來吧。
同時,南中的這些大姓,也同樣知道,他們若是跟著諸葛亮,是要干活的。
苦活,累活,甚至是要付出生命。
那么,值得么?
孟獲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他不擅長思考,但是他也明白,這事情有好處,也有難處,究竟是好處多,還是難處多,他實在是難以把握,所以他在會后,便是找到了爨立。
以貌取人,會吃大虧。在面對爨立的時候尤是如此。以為他是夷人,可能會粗魯愚笨,誒,他實際上是漢人,精明狡詐,若是認為他是漢人,嗯,他又像是夷人,行事只求利益,不講究禮法。
爨氏和孟氏相互之間關系不錯,所以孟獲找到爨立的時候,爨立也沒有說假惺惺的客氣,亦或是裝模作樣的賣傻,便是一邊邀請孟獲坐下來吃飯,一邊皺著眉頭商議。
這事情,恐怕不能光看表面上的那些東西……爨立緩緩的說道。
孟獲端著漿水,哧溜了一口,我也是這么想的。
說道南中吃食,似乎就是白桿桿的曲子就響起了,亦或是各種蟲子尸骸,大小螞蟻之類的,然而實際上,能吃上正經食物,又有幾個人會喜歡那些看起來就不太正經的吃食?真以為什么都是咯嘣脆雞肉味啊?要知道真正厲害的并不是貝爺,而是貝爺身后跟著的抗攝像機師傅。
南中缺鹽。
為了讓人體攝入正常的電解質,南中人選擇了酸。
南中濕熱,為了祛濕排毒,后來南中人又嗜好上了辣。
所以,一個地方的飲食習慣,不是隨便選擇的,就像是一個家族未來的方向,也不是可以隨意亂選的。
不管是孟氏也好,爨氏也罷,亦或是其他的呂氏等其他姓氏,當他們從華夏中原地區遷移到了南中的時候,他們身上就基本上背負著一個失敗者的烙印。他們或許認為自己是南中的土著,是當地執政者,但是實際上他們都是在早期華夏政權爭奪過程當中的失敗者。
就像是夷人,其實也有一部分是和當年炎黃爭奪地盤的失敗者一樣。
這些南中大姓,在臣服和死亡之下,選擇了第三條路,逃離。
那么,現在呢?
學宮,是好事情,但是那些經文就沒有什么好學的了,主要還是那些技術,那些耕田器械,開山掘土之法……爨立沉聲說道,經文能做什么用?我們要讓我們的子弟過去,主要就是學技術……
對,我也是這么想著的。孟獲點頭,然后抓起了一根干肉啃著。
爨立的眼眸在孟獲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什么都沒有說,也拿了一根干肉嚼了起來。
南中的干肉多數是熏制的,而不是腌制的。
用松柏樹葉熏的,吃起來有一種松柏的味道……
爨氏和孟氏的關系不錯,所以爨立也知道孟獲這個人有個不怎么樣的習慣,就是邊上有人在替他動腦子的時候,孟獲自己就不太愿意動腦子了。
就像是剛才那樣。
所以有時候,需要孟獲動腦子的時候,亦或是需要孟獲表示一些什么的時候,就必須明說,繞彎子在孟獲這里,往往會將自己繞死。
爨立選擇直接說,他啃了一根肉條之后,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碎屑,我說,你有什么想法?
孟獲這才停下了吃,也是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順手將沾染的油脂涂在了桌案上,那個諸葛,嗯,應該說是驃騎派來的,當然就是有驃騎的打算,我們現在其實也沒什么可以選……
爨立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繼續,繼續。
除非是完全不可調和的利益沖突,大多數時候,政治都不是你死我活,而是相互妥協的。
在歷史上南中叛亂,多半是受到了孫權的蠱惑。畢竟孫權在準備捅關羽菊花的時候也需要考慮退路,萬一沒捅死呢?萬一關羽雖然死了,但是劉備要不依不饒大舉報復呢?萬一呂蒙擋不住呢?那么蜀漢大軍東征,而后方南中叛亂,就能多少讓有些雙方有緩和的條件。
嗯,沒錯,當時孫權看重的是呂蒙,而不是陸遜。
所以,整體上來說,南中不管是在東漢,還是在三國時期,大多數人都沒有將其作為正經餐食來對待的,大體上是有一口算是一口,沒有也無所謂的那種。
除非,除非……孟獲用多少還有些油脂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除非南中所有大姓都聯合起來,才有資格和驃騎談些什么條件……
孟獲說到了此處,便是和爨立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苦笑。
不過,似乎可以試一試。
試一試?那要是……
試試看么,不行就不行,萬一行了呢?
誒?那就,試試?
二人旋即開始奔走聯系。
另外一邊,諸葛亮則是在微笑。
從事,你就這么將主公策略說與南中人知曉……法平在一旁說道,難道不怕這些人聯合起來……聽聞有人開始相互聯系了……
法平是法正的從弟,算起來應該是法正叔叔的兒子,比諸葛略小一些,還未正式出仕,這一次便是法正推薦給諸葛,讓其在諸葛之下擔任些書佐雜事,隨行侍奉,當然最重要是跟著諸葛亮學習。
諸葛亮沒有拒絕法正的示好。
歷史上法正和諸葛亮并不是什么cp,也不存在什么一正一邪,一黑一白的區別。電影電視上將法正和諸葛搞成了cp,只是利益驅使,畢竟追劇的是誰,那些編劇就討誰歡心,就像是信息繭房一樣的道理。
兩人都是高情商加務實黨,做事方法上略有不同而已。
法正睚眥必報,牙尖嘴利,毀傷同僚,但是在諸葛亮面前卻不敢太造次。那些被法正欺負的人,則是跑到諸葛亮面前打報告,一向是號稱秉公執法的諸葛亮卻替法正說話,只是寬慰被害者們,并沒有表示說法正的處理有什么問題。
大體上法正就是不僅要搞事情,還要搞面子,而諸葛亮搞完了事情,還會略微照顧一下面子。兩人行事作風差異甚大,卻可以自覺讓避對方,和平相處。劉大耳左手拉一個,右手牽一個,樂得腿都合不攏。
想想看,假如其中任何一方是關羽那種性格,估計都要勢如水火,斗得天翻地覆……
當然,歷史上是法正早亡,后續會不會和李嚴一樣,姑且難測。然而在諸葛亮對夷陵戰敗之后,發出法孝直若在的感慨,至少說明諸葛亮多少事沒有將法正當做敵人來看的,畢竟諸葛不會說出什么若正方尚在的話語來的。
所以在歷史上,諸葛亮看待法正,是將其作為一個重要的,甚至可以挽救危機局勢的同僚。
而在當下,諸葛亮和法正之間,更不存在什么競爭關系。
畢竟當下的天地,可是比歷史上的川蜀一隅要大得多了……
蛋糕大了,夠吃了,自然不會產生什么紛爭。除非是腦殘的那種人,覺得即便自己吃不下,也不允許他人來吃。很顯然,諸葛亮和法正都不是這樣的人。
而且,諸葛亮也覺得南中這些人當中,雖說有愚鈍者,但是同樣也有聰明人。
至少不是腦殘。
法平提出的南中各族合作,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但首先要有一個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就是要有一個足夠有威望的,可以協調平衡各個部落,各個大姓之間利益沖突的首領……
或者換句話說,南中想要和諸葛,以及諸葛背后的斐潛談條件,首先就是要先結盟,產生出這樣的一個人物出來。
無妨……你替我辦件事情……諸葛亮提起筆,緩緩的寫著一些什么,然后放下筆,輕輕吹了吹剛寫完的墨跡,遞給了法平,請個人來赴宴……
孟氏子?法平看著請柬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從事,莫非是要……
諸葛亮笑了笑,擺擺手,去罷,帶上車馬旗號。
法平低頭行禮,明白!
孟獲接到請帖的時候,是一臉懵。
然后孟獲拿著請帖還正在琢磨的時候,爨立得到了消息,而且又居住得最近,便是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聽說你被諸葛從事邀請了?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孟獲瞪圓了眼。
爨立皺著眉看著孟獲,孟獲依舊睜大了眼。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
爨立找個位置坐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擺手說道:我的意思是說,為什么諸葛從事會邀請你?
對啊,你說諸葛從事為什么會邀請我?孟獲依舊是瞪著眼看著爨立。
爨立吸了一口氣,有些無言以對。
你說,孟獲翻著那封請帖,似乎請帖上面寥寥幾字潛藏著什么機密一樣,我這……去,還是不去?
爨立沉聲說道:若真依我來說,你最好不去。
孟獲哦了一聲,然后說道,若是諸葛從事因此怪罪于我呢?
你就說你摔到了,劈叉了,生病了,反正找一個理由,爨立站了起來,除非諸葛從事還有邀請其他的人一起……否則……
孟獲見爨立往外走,便是又問道:呃,那如果諸葛從事邀請你,你會去么?
爨立頓了一下,單獨邀請的,不去。一同邀請的,會。
孟獲一愣。
爨立走了,然后過了不久,另外得到消息的雷氏雷動來了。
雷氏勢力不大,也和爨氏一樣,和夷人關系密切。雷動別看名字似乎不錯,但是個頭么,比較矮,比起孟獲要矮了一個頭,嘻嘻哈哈的找到了孟獲,打聽請帖的事情。
諸葛從事沒請你么?孟獲看著雷動問道。
雷動笑著,我這小門小戶的,諸葛從事要請也不會請我啊……孟兄,你這是要有什么機會,記得一定要提攜小弟一把……
什么機會?孟獲問道。
那還用說?雷動呵呵笑著,努力做出一副很是親切的樣子,這可是大好的機會啊……孟兄你是大族,想必不太在乎這個……小弟只是小人物,呵呵,這大人物指間漏點什么來,都夠小弟我們吃一陣子了……嘖嘖,孟兄好運氣啊……啊,孟兄有客來了,小弟就先告辭了,告辭了,孟兄留步,留步……
就這樣,基本上其他大姓的人都來拜會了一圈孟獲,或是打探消息,或是拉攏關系。
然后走了,留下孟獲七上八下的難以平復。
孟獲恨不得將房屋周邊所有的花都扯下來,然后一瓣兩瓣的去確定自己是去還是不去赴宴。
如果諸葛亮給與的時間緊迫,那么孟獲在很短時間之內,難以接觸到其他大姓的態度,那么可能就只是完全憑著孟獲個人的感覺來行事,選擇赴宴或是拒絕。
而另外一方面若是諸葛亮給與的時間太長,那么孟獲就可以稟告孟氏家族,然后由家族給與他一個指令……
但是現在么,時間剛剛好,不多也不少。
怎么辦?
孟獲看著請柬,痛苦萬分。
就像是請柬不是請他去吃飯,而是要請他去斷頭一樣。
孟氏和爨氏的關系很不錯,這一點,從孟獲可以隨便去爨氏那邊吃飯,爨氏也可以到孟獲這里,來去自如不需要通稟看出來,但是,孟氏依舊是姓孟,爨氏依舊是姓爨。
孟獲和爨立可以是朋友,但孟獲同樣也是孟氏一族的人。
他意識到了如果他去赴宴,恐怕會有很多的麻煩,但是就像是雷動所言一樣,他也擔心他不去,就失去了后續孟氏的機會。
這個責任,孟獲真的能夠抗得起來么?
如果孟獲是族長,是最為主要的話事人,是孟氏一族的核心,那么孟獲做出什么決定,即便是錯了,那么也沒話說,可是之前不重視諸葛亮,或者說不是那么重視的后果,如今呈現出來了。
孟獲原本只是一個傳話筒,而現在……
桌案之上的那一封請柬,就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沉甸甸的壓在了孟獲心上。
諸葛孔明……
臨近請柬上確定的時間了。
堂內的宴席已經布置妥當,食物和酒水的香氣彌漫著。
法平坐在諸葛亮的一側,略微有些難安。
諸葛亮微微看了法平一眼,想說什么,直說就是。
從事,若是……若是孟氏子不來呢?法平忍不住拱手說道。
諸葛亮微笑著,若我請的是呂季平,亦或是焦氏,正氏這三人當中任意之一,那么說不得還真有可能不來,但是孟氏子么……你知道其中分別么?
孟氏子……不及那三人聰慧?法平回答道。
諸葛亮搖了搖頭,非也。
正待說話之事,墻外街道之中,有些聲響傳來,諸葛側耳聽了一下,微微笑了起來,聽……來了。
孟獲很是忐忑的進了院中,與諸葛亮見禮。孟獲很害怕諸葛亮會說出一些什么讓他抉擇的話語,但是他又隱隱期待著諸葛亮能夠透露出一些什么信息來。
這種矛盾且不安的心情,使得孟獲幾乎食不知味。
宴席很好。
菜肴很是精美。
經過了長安洗禮,得到了斐潛一二真傳的庖丁,總是能將簡單的食材加工成為一般人吃不起的樣子來,再加上香料的合理使用,可以說宴會的菜肴都是孟獲之前從未品嘗過的美味。
可是孟獲心思都不在菜肴上,他注意力全部都在諸葛亮說的什么話語上,他試圖努力的記下諸葛亮的每一句話,然后還沒等他揣摩出什么味道來的時候,諸葛亮又輕輕巧巧的將他的注意力引到了另外的一個方向上。
最后,孟獲菜吃了,酒喝了,肚子飽了,腦袋也滿了。
諸葛亮似乎說了很多,幾乎沒有讓孟獲感覺到什么冷場,可是那些風土人情,那些異地風光,真的就是這場宴會的重點?
酒足飯飽,腸胃的充盈,會讓大腦短暫的缺血。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孟獲還要打起精神來,對應著聽聞他從諸葛的宴會返回之后,接連不斷的來人詢問。
重復的詢問。
都說了什么?
風土人情。
這么長時間,都說了什么?
風土人情。
到底一整個宴會,諸葛都說了些什么?
真的只有風土人情啊!
孟兄弟,你這樣就沒有意思了,我們這樣的交情,難道就不能告訴我們諸葛從事到底說了一些什么?
孟獲幾乎要發瘋,我說的是真話,真是風土人情!真的!若有謊言,便是天打雷劈!
眾人聞言,然后紛紛抬頭望天,旋即怏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