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紛飛,地里的莊禾,路邊的野草,就像是瘋了一樣的拼命吸收著雨露,似乎都能聽見生命在努力的生長所發出來的聲音。
在這樣的季節當中,正是應該重新耕田,去除雜草,然后期待著秋天的收獲,但是現在因為斐潛和曹操的交戰,導致潁川這里受到了很大的影響,至少,在遠處田野之中,斐潛沒有看到什么農夫在勞作。
曹操在歷史上,對于整個三國而言,不管怎么說也是有一定的正面促進作用的,至少曹操在位期間,回復了河洛和關中的生產,并且抵御了北面的胡人,也擊敗了西涼的羌人,可以說如果沒有曹操,沒有曹操維護的北方統一,或許五胡亂華將會來的更早。
城中趙云和張遼在處理相關的軍務,李典也在一旁協助,傷員大體上都送回了陽城,然后進行初步的治療。在這里主要是恢復一下之前消耗的馬力,給戰馬補充一些高能量的食物。畢竟戰馬的腸胃不像是牛羊,對于青食吸收能力不是很強。
當然,這些事情都不需要斐潛來操心,手下自然都會做得好好的,斐潛需要關心的,便是整體的計劃,戰略的實施。
如今的斐潛,或許是居于高位時間長了,自然就有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就算是斐潛臉上掛著笑,依舊沒有什么人敢在斐潛面前裝傻充愣,就連最早一批跟著斐潛的老兵,見到斐潛巡城的時候,后也收起了油滑嘴臉,恭恭敬敬的行禮。
要知道這些油滑老兵,有時候真是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甩的。這種老兵,哪一家的諸侯都有一些,就像是曹操之下的青州兵,打劫的時候都會打到自家人身上……
讓楊德祖來一趟。斐潛吩咐道,背著手,站在城門樓上眺望。細雨紛紛,灑落在斐潛的頭上臉上手上,遠處的景物都是朦朧著,就像是未來。
楊修很快的就趕來了,見過主公……說實話,楊修每一次見到斐潛,都有些害怕,似乎總能感覺到斐潛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后背有些起雞皮疙瘩。
聞德祖文采飛揚,擅長詞賦,不知可愿寫一封檄文?斐潛說道。
檄文?楊修有些愕然。這玩意,不是應該早就寫的么,現在都已經算是兵臨城下了,再來寫這個檄文,豈不是有些像脫褲子那個啥么?
楊修很快又接著問道:這檄文……不知主公欲言何事?既然是主公吩咐了,那么自然還是要寫,不管是寫天子昏庸,還是寫曹操專政,楊修表示,反正都是主公一句話的事情。
斐潛笑了笑,充滿了甲方的味道,德祖且去寫了就是……某信得過德祖……
楊修只能是點頭應答下來,然后退下去不提。
過了幾個時辰之后,斐潛在城中大堂,收到了楊修所寫的檄文1.0版本。
主公,請過目……
楊修畢恭畢敬的將寫好的檄文遞給了斐潛。
夫堯舜禹湯,敬畏上蒼,愛育黔首,勤勉政事,如履冰川……
這一段跳過,反正基本上都是講上古怎么怎么好,然后現在怎么怎么糟糕的,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
斐潛目光上下巡游,然后找到了重頭戲,所謂曹氏,狐竊大義,胠篋神器,狼豺梟獍,鴆毒禍世,興亂懷兇,無復綱紀,天地難容,人神嗟噫!
恣行兵刀,苦征民泣,廣役良家,強奪充資,遐邇失望,逆旅睹希,不念前章,窮生氣力,罄納絕出,城郭亡遺!
居高臨臺,本以憂勤,深慮其秩,輕徭薄賦,不奪農時,不貴尺璧,然宦侯閹遺,科稅繁猥,不知紀極,愎諫違卜,猛討屢戰,社稷疲弊!
惟木從繩,若金須礪,唐堯建鼓,夏禹懸鼗,規聽箴時,人正士直,然狙害龍逢,謀圖細柳,不思長策,恃眾怙力,尸骸蔽野,延袤萬里!
仲尼有言,無信不立,既立功勛,須酬爵幣,設官分職,方為鼓勵,然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口稱任賢,實受親己,言行浮詭,奸佞何及!
今驃騎將軍,家傳盛德……
下面一大段都是楊修拍的彩虹屁,沒什么實際上的意義,斐潛大略看了看,便點了點頭,讓楊修再抄正了一份,交給劉曄帶回去。沒有讓楊修特意修改什么,也沒有非要讓楊修從1.0折騰到11.0,抑或是從死都不改版本再到改了就去死版本,反正斐潛想要的,檄文上也都有寫。
果不其然,楊修依舊沒有放過曹操的身份上面的污點,進行了一番的攻擊,這正是斐潛想要,但是也不需要特別的進行夸大和強調,懂的人自然會懂。
曹操出身的問題,終究是他無法和山東士族徹底融合的一道鴻溝,也是曹操不信任其他山東士族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斐潛通過這一份楊修版本的《討曹檄文》,其實上并非是簡簡單單的口水戰,而是再一次將曹操這個弱點暴露出來,也是斐潛對于荀彧等人的一個回應。荀彧暗指斐潛將來會成為智氏,現在斐潛就表示曹操現在面臨的問題。斐潛將來怎樣還是將來的事情,現在曹操的問題則是明擺著的,你荀彧又如何解決?
而荀彧能解決曹操這個問題么?
顯然沒有辦法。
如果說土地是士族世家的紅線,那么兵權就是曹操的g點,誰碰都不行。可是當下問題是曹操原本似乎看起來穩固的軍權結構,如今搖搖欲墜岌岌可危。可以說,曹操琮最開始一直到了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都沒有辦法解決這個方面的問題……
當收到了荀彧派人送來的戰報,曹操一個人將自己關在了帳篷當中,然后將護衛遠遠的驅趕開,不讓任何人靠近。據后來有知情人士稱,曹司空是在大帳之內行了秘術,呼喚鬼神之力扭轉乾坤云云,但是實際上,曹操是控制不住自己當時的情緒,鬼哭神嚎了一番。
當發泄過后,往往就會進入短暫的圣賢時間,曹操自然也是如此,立刻收起了之前還有一點的各種小心思,直接號令兵卒冒著依舊還有一些的小雨,趕往潁川。
是的,曹操原本還打算跟斐潛再比劃一下,但是現在,曹操也不免有些慌亂了,曹操擅長的戰斗模式,第一是運動戰,第二是埋伏戰,基本上來說,不管是當年對付黑山軍,還是后來和袁紹對陣,其實都是如此,而陣地戰對于曹操來說,并不是非常的擅長,這一點從歷史上的大型陣地戰,官渡之戰和赤壁之戰當中都有所體現。
曹操一開始是的戰略計劃,就是誘敵深入,在運動當中消滅斐潛的力量,結果沒有想到的是,斐潛是運動了,但是運動起來了曹操又擋不住……
這就相當尷尬了。
然而,就像是老天爺故意跟曹操開玩笑一樣,當南下的烏桓人聽聞是要和驃騎將軍作戰,頓時就反悔了,派了一個大當戶追上了曹操。
曹操那個時候正在吃飯,吃麥飯。粗糙的麥飯非常的硬,硬得就像是一個個小石頭,然后只能用牙一點點磨著。曹操這兩天有些上火,使得吃飯的時候都有些困難,但是曹操依舊不動聲色,直至聽到了烏桓大當戶的話……
我,南邊,不是西邊!大當戶用著一口及其生硬的漢語,表達著同樣及其生硬的意思,不是,西邊!
曹操真想吼回去,大叫一聲老子是花了錢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換成了笑容,然后笑瞇瞇的說道:聽說烏桓勇士舉世聞名,難不成也有害怕的時候?
烏桓大當戶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不,不!我們,勇士,西邊,惡鬼!西邊,不是,不去!
曹操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半響才說道:如果……加錢呢?
加錢,好!加多少?烏桓大當戶立刻回答道。
曹操( ̄Д ̄)#
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但是問題是曹操現在沒錢。可是沒錢依舊不能成為曹操逃避問題的借口,曹操仍然是要硬著頭皮去解決問題。
怎么辦?先暫時將烏桓大當戶給忽悠走了,錢的問題依舊需要曹操處理,于是乎只能看看有沒有花唄白條了,反正信用卡曹操是沒有的,可是當曹操再一次講手伸向了山東士族的時候,卻被士族擋了回來,許多士族表示地主家也沒有閑錢,隱晦的表示著,這仗,還是早些結束罷!
其實是不是山東士族都反感曹操,都歡迎斐潛呢?
并不是。
山東士族同樣也不喜歡斐潛,尤其是那個所謂的什么新田政,可是為什么山東士族在這樣的局面下,依舊不給曹操提供絕對的支持呢?
還記得邊讓么?
山東士族其實和曹操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曹操讓自己的親屬把持著各地高位,導致山東士族沒有能夠獲取他們想要的那些東西,矛盾就已經是對立了起來,雖然說曹操在邊讓事件之后,也是做出了一些調整和讓步,但是對于山東士族而言,這一點點的讓步可以滿足山東士族的需求么?
曹操的讓步,只是表面上暫時滿足了山東士族等人而已,而實際上則是進一步激發出了這些人的欲望,畢竟曹氏和夏侯氏占據著那么多的肥缺,又有那個士族子弟不眼紅?所以當下山東士族拒絕給曹操支持,其實就跟烏桓人拒絕和斐潛作戰一樣,不是真的不愿意,而是想要趁機再敲曹操一筆。
多好的竹杠啊,錯過了這個村,難道還去找下個店么?
當斐潛笑呵呵的和郭嘉說起這個事情的時候,郭嘉幾乎是立刻變了顏色,手抖抖的指著斐潛,未曾想,驃騎如此歹毒……
郭嘉是聰明人,而且還是相當聰明的那個級別,所以當聽聞了斐潛的對策之后,幾乎是立刻明白了斐潛在檄文之后隱藏的那些東西,不禁覺得有些毛骨悚然起來,頓時忍不住開口罵了斐潛。士族那幫子人是什么德行,難道郭嘉還不清楚么?
斐潛笑了笑,說道:怎么?不喝酒么?斐潛拍了拍桌案上的酒壺,還順便搖晃了兩下,酒香蕩漾了出來,若有若無的縈繞著。
郭嘉的鼻子不由得嗦了兩下,然后沉默了半響,頹廢的放下了手臂,整個人也垮了下來,苦笑道;驃騎攻心之策,更勝兵鋒啊!
一般人甚至可能覺得斐潛是多此一舉,仗都打了,還搞什么檄文,流程不是顛倒了么?但是實際上,這一篇檄文,和袁紹之前攻打曹操的檄文,根本就是兩回事。
袁紹那個時候為什么要寫檄文?
因為袁紹要得到冀州士族的支持,也為了讓自己的軍事行動具備一定的政治正確性,可是如今這兩條,斐潛都不需要,所以斐潛寫檄文的目的性和袁紹完全不同。斐潛的檄文,雖然明面上寫的是曹操,但是實際上是寫給荀彧,還有潁川人士,山東士族看的。
簡單來說,就是你們支持的這個曹操,是個什么玩意?你們自己看!也同樣給這些山東士族了一個和曹操對抗的借口,甚至有些慫恿的味道。
斐潛搖晃酒壺,然后郭嘉就知道斐潛的意思了。酒壺就像是眼前的利益,而當眼前的利益在晃動著,在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會忍住,就算是郭嘉表現了骨氣,忍住了誘惑,難道那些山東士族里面,會全數都忍得住?若是全部都能忍,也就沒有邊讓的那一件事情了,而現在,斐潛就像是親手掀開了這個原本就沒有痊愈的傷口,然后又在上面切了一刀,撒上點鹽揉一揉。
郭嘉咕嘟嘟將酒喝下,然后似乎才重新活過來了一樣,晃動著腦袋說道:驃騎,欲救大漢耶?欲毀大漢乎?這是聽起來,似乎是郭嘉一個人,在向斐潛提問,但是實際上就和方才斐潛借用酒葫蘆來表示內容一樣,郭嘉是通過這樣的問題,表示當下士族對于斐潛這個人的疑問。
斐潛也沉默了一會兒,端起了酒碗和郭嘉共飲了一碗,然后說道:奉孝,且問一事,以夏侯之子換曼成家眷,司空愿否?
這一次輪到了郭嘉沉默。
片刻之后,郭嘉說道,驃騎欲何為?
看看。斐潛淡然說道,若不是擔心你們聽不明白,我就說我是來打醬油的,你信不信?當然,也有另外的一層意思。
郭嘉顯然也明白了,苦笑,如此,便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