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縣。
雖然天色已經很晚了,荀彧依舊坐在大堂之中,在燈前批復著公文。堂下則是一排小吏恭敬的側立恭候,或是等待荀彧傳喚上千答話,或是等取了批復的公文之后便匆匆離開……
驃騎將軍的到來,對于整個潁川,甚至豫州徐州青州等等,都有一個非常大的影響,荀彧不敢掉以輕心,只能是夜以繼日的安排各項事務,忙得昏天暗地。
雖然說荀彧沒有和驃騎將軍正面交過手,但是荀彧這些年沒少聽到這個名字,沒少在心中默默的盤算,只不過沒有想到的是,縱然有這些心理上的準備,可是在驃騎將軍真的來臨的時候,荀彧依舊是覺得似乎什么都沒有準備好。
夏侯淵的敗落,無疑就是讓整個的局面雪上加霜,原本就有些怯戰的曹軍兵卒,若是再敗,恐怕縱然是青州兵,在這樣戰事接連不利的局面下,也會有些心志松動,戰意動搖,真要是到了那樣的場面,后果必然不堪設想。
荀彧雖然在處理著手中的民生政務,但是心神依舊分出了一些在盤算著戰事的局面。這一次的戰役,可以說牽動了曹操上上下下,若是勝了自然什么都好說,若是敗了……
想到了失敗的可能性,荀彧不由得手中一頓,然后默默的收攏了一下心情,依舊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批復著公文。
郭嘉從堂外回廊當中轉了過來,一眼看見還有這么多人在等候,不由得皺了皺眉,然后略略拱拱手回應了一下這些小吏的行禮和問候,到了堂下,蹬掉了木屐,也不管木屐歪斜得差一點一只掉下去,徑直進了堂內,來回看了兩眼,伯寧呢?
去汝南了……
子揚呢?
在內城。
仲德呢?
去巡城了。
……郭嘉一時無言。
……荀彧也一直都沒有抬頭,然后批完了一個公文,扔給了一旁的侍從。侍從立刻雙手捧著,到了堂下,遞交給負責這項事務的小吏。小吏在堂外作揖行禮拜謝之后,也是匆匆而去。
嗨!郭嘉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些認命的坐了下來,對著一旁的侍從說道,愣著干什么?多點幾盞燈!搬個桌案過來!有湯水沒有,取一些來,嗯,也給堂下的這些家伙分一些……
堂下的小吏忙不迭的連聲感謝。
郭嘉甩了甩袖子,沒理會這些小吏,表面上似乎是在說小事一樁,但是荀彧明白郭嘉實際上是在表示真要感謝就趕緊滾蛋……
這什么玩意?郭嘉拿了荀彧的一部分公文來處理,剛剛打開了第一份,就叫了起來,驃騎人馬踩踏莊禾,致使田畝破敗,恐秋獲無收,特請減免賦稅,下撥賑災糧草?!荒唐!感情驃騎人馬專門去這家田畝之中,然后特意將每一顆莊禾都踩踏了一遍?
是子廉將軍的莊園罷……荀彧頭也沒抬,指了指自己桌案的另外一頭,說道,這我放在一邊的,你拿錯了……
不早說……郭嘉沒好氣的將那一份曹洪莊園的公文重新丟到了一旁,然后再從荀彧桌案另外一頭撈了一些未批復的公文過來。
隨著夜色漸漸深沉,所有的事務總算是處理完了。至于像是曹洪莊園那樣的事務,荀彧也沒有辦法處理,要等曹操回來再說,不過真要是曹操回來了,也有可能就不需要處理了。
郭嘉揉著自己的脖子,然后說道:驃騎那邊沒什么新消息?
荀彧默然。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啊……郭嘉搖晃著站了起來,沒事了我就回去了……你,你也早點休息……
荀彧點了點頭。
正當郭嘉要往外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郭嘉和荀彧對視一眼,都似乎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些緊張的神色!
一名傳令兵卒風塵仆仆的直奔到了堂下,遞送上來陽城夏侯惇的緊急軍情。荀彧檢驗火漆封口暗號等等無誤之后,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取了紙刀來開啟火漆封口。
郭嘉閉上眼,微微一嘆,因為他看見了荀彧的手竟然有些顫抖,沒能一下就挑開封口,而是用了三刀……
驃騎將軍已破陽城山寨!兵抵陽城之下!
雖然說荀彧壓低了聲音,可是這樣的消息依舊像是霹靂一樣,在堂內滾滾震動,郭嘉也不由得愣了那么幾息,才反應過來,驃騎將軍攻打陽城了?
荀彧皺起眉頭,放下了夏侯惇的書信,微微搖了搖頭,尚未。夏侯將軍假言讓驃騎等候天使,驃騎竟然應允了……
?郭嘉一臉的疑惑。
可是沒有過多久,荀彧和郭嘉幾乎同時變了顏色,不由得面面相覷,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一些慌亂,夏侯將軍怕是中計了!
郭嘉咬牙道,文若莫憂,某即刻便往陽城!
荀彧略作沉吟,便點頭同意,一方面緊急喚護衛來保護郭嘉趕往陽城,一方面依舊有些擔心的說道:若是……真不可為,退兵就是,切莫逞一時之勇……
郭嘉點了點頭,便拿了通關過所,連夜趕往陽城。
荀彧望著郭嘉遠去,佇立許久,最終才有一聲嘆息,消散在夜風之中……
就在郭嘉急急日夜兼程趕往陽城的時候,張遼正帶著人馬,悄悄的渡過了潁水,來到了潁水北岸的山地之中。這里遠離官道,加上陽城又在董卓屠殺之后,便漸漸的荒廢了許多,因此這里基本上沒有什么山野獵戶之內的人員,更不用說在荒野之中開墾的農夫了。
實際上,直接進攻陽城,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損傷無疑會很大,畢竟就算是將陽城山寨的進攻方法再一次的重演,也不見得能奏效。畢竟山寨的寨門防御體系,怎樣都不能和正兒八經的城池相比的,更何況陽城已經在夏侯惇多年整備之下,城中就算是當街挖了陷馬坑都不稀奇,所以能不冒險最好還是不冒險,能減少損失還是減少一些損失。
但是如果能打敗夏侯惇,對于整個豫州戰場來說,無意就是具有相當大的意義,所以一方面要打贏,另外一方面還不能強攻,便只能是用策了。
或許是夏侯惇沒能反應過來,又或是有些懼怕驃騎人馬的威勢,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夏侯惇在得到了斐潛的回復之后,也沒有偷偷派遣斥候來查勘斐潛的營地,或者是干脆夜襲什么的,所以也自然沒能夠第一時間發現斐潛營地之內的異常。,
張遼看著手下在山地林邊砍伐枝葉,構建臨時遮擋的三角棚屋,不由得感嘆了一聲,驃騎用兵,真是越發精妙了……
張晨也是感嘆道:正是!正是!
張遼忍不住笑了,掃了張晨一眼,哦?那你倒是說說,何處精妙?
……張晨眨了眨眼,呃呃了兩聲,然后才說道,這個……出其不意?陽城當中的夏侯絕對想不到我們這么做……
張遼卻搖了搖頭說道:不,夏侯遲早會想到……就算是他想不到,驃騎都會想辦法讓他想到……但是重要的不是這個……你呀,再好好想想去吧!
夏侯惇也不是傻子,肯定也會察覺到有些異常,畢竟正常的營地和空營地,多少還是有一些區別的,所以基本上來說,一個空營地瞞不了多久,重點是在夏侯惇發現了空營地之后,會怎么做!
當一個人企圖愚弄旁人,卻發現實際上是被旁人反過來愚弄的時候,內心當中多少會有一些惱羞成怒,而一旦憤怒的情緒開始左右大腦的時候,就不太容易冷靜下來思考了……
對于夏侯惇來說,一旦發現自己戒備森嚴驃騎營地,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空營之后,除了情緒上的變化之外,肯定還要確定驃騎人馬的蹤跡,查明驃騎究竟走了那個方向,是繞過了潁水,往許縣方向而去,還是說重新返回了雒陽。
但有意思的是,斐潛分兵了。
一路由張遼帶著,繞過了潁水,擺出了一幅直插潁川許縣的架勢,另外一路則是斐潛和趙云一起,往后撤離了兩百里,像是要返回雒陽……
如果只有單一的方向,夏侯惇自然好判斷,也好決斷,但是兩個方向上都有痕跡,都證明了有大量人馬行動的跡象之后,夏侯惇又將如何?
繼續什么都不管,固守陽城?
很明顯,夏侯惇無法這么做。
作為夏侯惇,許縣的安危顯然更重要,所以夏侯惇大概率也會分兵,一部分追著斐潛撤退的方向,好確定斐潛最終會往哪里走,另外一部分便沿著潁水來找張遼的麻煩,不能讓許縣面臨第二次的兵臨城下的威脅之中。
所以,夏侯惇將有八九成幾率,會派遣偏將帶著少量部隊往斐潛撤往雒陽的方向,不求能勝,只求能確定蹤跡,然后會親自帶著大部分的兵卒力量集中 ……部分內容隱藏,請退出瀏覽器閱讀模式……
鉛筆小說 在張遼這里,沿途追趕,力求堵截圍剿張遼。
最終的結果,就是夏侯惇離開了陽城,離開了他修建準備了多年的保護殼,然后不經意之間,原本的一場攻城戰,就變成了在城外的遭遇戰。
張遼現在停下來休息的地方,就是渡過了潁水的地點又向前了六十里,這個六十里差不多就是夏侯惇一天步卒行軍大概能達到的最大距離。
夏侯惇會不會懷疑自己中計了?可能也會懷疑,但是他別無選擇。
而這,才是驃騎將軍計策之中精妙的地方,讓對手隱隱覺得可能是個坑,可是依舊要一腳踩進來……
驃騎將軍的騎兵營地占地廣泛,站在城頭望去,就像是綿延到了天邊一般。
夏侯惇站在城門樓上,久久不語。
一方面,夏侯惇心中覺得驃騎將軍不會輕易上當,但是另外一方面,夏侯惇又希望驃騎將軍就這樣中了他的圈套。
而在這樣矛盾的時刻,僥幸的心理最終往往會占據上風。就像是官員難免應酬,然后喝點小酒很正常,若是按照道理來說就不能開車,但是又覺得開車也沒什么事,結果偏偏碰上了事情,然后還不能在特意留出的時間內擺平,那么出來挨打也就理所當然了。
夏侯惇也是如此,碰見了事情很正常,關鍵是能不能擺得平,擺得平就依舊是個好同志,擺不平么……
一天的時間過去了。
第一天,驃騎人馬似乎沒有收到什么影響,該吃吃,該睡睡,遛馬的遛馬,刷馬的刷馬,雖然距離挺遠的,但是夏侯惇似乎都能聽見驃騎人馬在篝火旁邊的笑鬧聲音,讓夏侯惇憋了一肚子的氣,這群野蠻的西涼武夫!
第二天,這些西涼武夫似乎也鬧得疲憊了,聲音也小了許多……
時間緩緩的,但是堅決的向前,縱然死活被人捏著盯著,也堅定不移的拽著太陽一點點西移,然后將太陽橫腰抱起,翻滾著拖下山去。
又是一天過去了……
當然,在夏侯惇這個角度來看,確實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但是同樣的,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也就意味著夏侯惇這一天什么事情都沒有做!
夏侯惇揉著有些酸麻的腿,正要準備下了城門樓的時候,忽然愣住了,然后猛的回頭而望,旋即幾乎都要趴到了城門樓的欄桿上,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的驃騎將軍騎兵營地。
將軍……將軍?護衛不明就里,低聲詢問道。
夏侯惇將手一指,指向了在昏黃的天色之中的驃騎營地,那里!那里是什么?!
什么?護衛下意識的茫然回答。
飛雀盤旋!夏侯惇念叨著,然后越往后便是越咬牙切齒,眉頭都幾乎立了起來,彼處有飛雀盤旋!該死,該死!該死!!
凌頡扔出了最后一把的粟米,看著在面前不遠處的空地上吃得正歡實的鳥雀,然后斜著眼瞄了瞄遠處的陽城,微微撇了撇嘴。特娘的,都來了這么多只了,該不會還是沒看見?
要不要明天多叫幾個人分頭搞一搞?
不過那樣做的話,會不會太過于明顯了?
該死的家伙,這么遲鈍……
要不……
凌頡還在有些患得患失,計劃著明天究竟要怎樣做的時候,忽然看見陽城城頭山火光亂晃,然后顯然有些紛亂了起來,心中不由的一跳,差點沒站出來,幸好是多年的斥候生涯讓凌頡忍住了,緩緩的退出了隱蔽之處之后,才定睛望陽城看去,不由得大喜,然后撮口學了幾聲鳥鳴,示意手下跟著他一同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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