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噴出的白沫在空中飛過,然后混在飛起的塵土當中,糊在了夏侯淵的頭臉之上。
灌木和野草在馬蹄之下不斷后退。
戰馬一般不容易受驚,但是一旦受驚了之后也不好控制。
不知道什么時候,夏侯淵的頭盔已經掉落,原本綁好的頭發也散亂了下來,就像是當下夏侯淵的心情,紛亂如麻。
戰馬狂奔,慌不擇路。
夏侯淵只能是死死抱住戰馬的脖子,盡可能不被戰馬顛簸下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最終戰馬體力不支,緩緩停下,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的時候,連帶著夏侯淵也一同從戰馬身上滾落。
夏侯淵差一點一頭撞上一塊石頭,縱然豁免了即死傷害,摔下馬來的時候也和大地結結實實的磨擦了一下,手臂和頭臉之處頓時多了幾道口子,鮮血淋漓,很是狼狽。
戰馬已經脫力,加上失血過多,已經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進氣少而出氣多,已經不行了,但是依舊想要奮力的抬起頭,看向一旁的夏侯淵,不知道是為了安撫夏侯淵,又或是想要向夏侯淵求救。
夏侯淵戰馬受傷,落荒而逃,兵卒四散,就連夏侯淵的護衛都有些措手不及,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只能是選擇緊緊追著夏侯淵一路逃了回來,奔跑了大半天之后,等夏侯淵的戰馬精疲力盡了終于是停了下來,可是幾名護衛左右一看,誰也不清楚現在到底跑到了那里……
這年頭可沒有gps定位,只能是人工觀測,護衛相互看看,一邊分出幾人前往周邊看看地形,另外一些人則是開始警戒,還有些則是到了呆呆發愣的夏侯淵面前,低聲叫道:將軍,將軍!
似乎是聽到了呼喚,夏侯淵的眼珠子終于是有了焦距,他重新將目光停留在面前的護衛臉上,頗有些急切的問道:為什么?
護衛迷茫的回應,什么為什么?
護衛等人都有些擔心,畢竟這些護衛基本上就是和夏侯淵本人聯系在一起的,如果夏侯淵地位高,這些護衛自然也就水漲船高,如果說夏侯淵不成了,這些護衛自然也沒有了前途……
而且這些護衛還往往不是一個人,還牽連者后續的護衛家庭,妻兒老小,所以更不能看著夏侯淵如此,便大著膽子說道:將軍,我們回兗州吧?
夏侯淵顯然又陷入了思考,眼神再一次的渙散,沒有回應。
護衛面面相覷。
正常來說,這種事情輪不到護衛來置喙的,但是眼下夏侯淵明顯精神上有些問題,指望他立刻拿出主意來,顯然不太現實,可是沒有主意的,終究是個問題。
不要慌!有吃食沒有?你幾個,去周邊搜羅一下,看看能找到些什么?將軍只是在想些問題,想明白了就好了!先干活,別逗傻站著!一個老成一些,像是護衛頭領的人站了出來,大聲的發號施令。
有了號令,多少讓人心中安定了一些,有這些護衛也都默默的分配了任務,去做相應的事情。手頭上有些忙碌的事,心中就不會胡亂想,不多時,有人升起來一堆篝火,然后用頭盔在附近的水源之處打來了水,然后吊在篝火之上,充當臨時的鍋釜,再加些采摘而來的野菜和隨身攜帶的干糧,就這么烹煮起來。
畢竟事發突然,誰還能帶著鍋到處亂跑不成?
什么?
頭盔里面的皮屑、頭油、污垢和虱子?
習慣就好。就像是后世學校的食堂,大一的時候看見了蟑螂蒼蠅,多半就會大驚小怪的吼叫起來,大二大三就好多了,因為知道叫了也沒用,大四甚至會覺得這是食堂師傅給加了餐……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多少吃了一些東西之后,心好像就不是那么的慌亂了。
護衛漸漸安定下來,自發的開始值守著。
夏侯淵依舊在思考,他到現在心神還在之前的戰場上。空中依舊有箭矢如蝗疾飛,戰馬和兵卒依舊在嘶吼搏命,鮮血淋漓的戰刀的長槍飛舞,還有趙云丟過來的那一把小鐵戟,呼嘯盤旋……
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的兵卒,這么快就被打垮?
為什么明明都是騎兵,卻差距這么大?
為什么自己當時沒有察覺,甚至覺得自己能贏?
為什么,為什么……
無數個問號在夏侯淵的腦海當中盤旋,碰撞。
黑夜慢慢降臨下來。
護衛守著夏侯淵,眼中充滿了憂慮,兵家勝敗,是一種常事,但是如果說夏侯淵走不出來,那么不僅是夏侯淵,連著這些護衛也就一同完蛋了!
可是這些護衛又不能說扒拉開夏侯淵的腦袋,幫忙他理順一番,只能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夏侯淵恢復過來……
這一次的戰斗,對于夏侯淵來說,身體之上的那一些傷處,都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在心中的創傷,當自信心被完全摧毀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會相當難受,尤其是像夏侯淵這樣平日里面多少有些自傲自負的人。
野地之中,夜幕沉沉,時不時的想起野獸的嚎叫聲,展示著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夏侯淵睜著眼,雖然躺著,卻毫無睡意。
一夜無話,當第二天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讓這些護衛覺得高興的是,夏侯淵總算是恢復了正常,當然,表面上看起來至少是如此。夏侯淵下令讓人將他那一匹死去的戰馬割了些肉下來,烹煮分食了,便重新往回走。
雖然夏侯淵本人看起來似乎沒有什么大礙,但是這一次所謂的火力偵察,卻直接偵察掉了曹軍至少七八百的騎兵,使得原本就比較薄弱的曹軍騎兵再一次的受到了沉重一擊,若是再加上對于曹軍騎兵的信心上面的打擊,這個折損簡直也怪不得讓曹操都幾乎要吐血出來,大罵這一次行動的主要負責人夏侯淵為白地將軍。
幸好的是,曹純相對來說沉穩,并沒有和趙云繼續對肛,而趙云也因為考慮到了戰馬的耐力問題,也沒有不管不顧的繼續和曹純作戰,兩個人照面之后,便各自退去,算是多少保存了大部分的曹軍騎兵下來。
曹操一邊下令奪去了夏侯淵的將軍位,降級戴罪效力,一面讓曹純統領整編騎兵,加強戒備和訓練,但是不管曹操后續做了怎樣的調整,整個陳留的騎兵部隊士氣崩落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導致了曹操原本布置的陣線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這讓曹操不得不開始針對性的改變計劃,而在改變計劃的時候,又收到了在山陽的樂進報告,發現了太史的兵馬,這讓曹操宛如雪上加霜一般,頭疼萬分。
曹操有些后悔了。真要是知道會有當下的局面,還不如一開始的時候就大軍全數壓上,和驃騎將軍正面對肛……
其實如果說整體戰略部署來說,曹操原本的計劃也不算錯,甚至還有些巧妙。若是驃騎將軍人馬進攻,不管是去哪一邊,自己都可以側翼襲擊驃騎將軍的后路,驃騎南下,就是北面的樂進等人進軍,若是驃騎北上,就是南面的夏侯惇進兵,然后斷了驃騎將軍人馬的歸途,利用城池步步緊逼,豁出去一年的收成被禍害了,也要將驃騎將軍的人馬困死!
可驃騎將軍人馬反常的按兵不動,頓時讓曹操搞不清楚斐潛到底想要做一些什么……
難道是斐潛察覺到了曹操的用意,所以想要打一場持久戰?
又或是斐潛并不想要迎天子,只是打個雒陽裝一個態度?
還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曹操想了很多,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驃騎將軍斐潛竟然還能派出偏軍,進兵河內!
斐潛這是要做什么?
這個年代,信息傳遞的成本極高,就算河內和冀州是鄰居,但是從山陽的消息傳遞到曹操手中,正常情況下也需要三天,就算是加急,也需要兩天的時間,從許縣傳遞過來的消息也是一樣,都有相當的滯后性,曹操必須考慮到在消息傳遞過來的這一段時間內,又有什么新的變化,還要根據這樣的變化作出相應的推演……
莫非是要聯系鄴城,解救袁尚?袁尚什么時候跟斐潛搭上了關系?
可是就在曹操準備派遣人馬進行針對的時候,又收到了樂進加急派遣來的消息,說是那一只太史領軍的驃騎人馬不見了……
什么就不見了?
若不是曹操知道樂進性格沉穩,現在說不定都懷疑樂進是不是瘋了?前后過了三批,怎么說也有兩千多近三千的人馬,這么些人馬怎么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
莫非掉頭又回了南面?抑或是進了山中?
曹操不能理解,在山陽地區的樂進更是摸不著頭腦,他甚至不敢離開山陽,只能是拼命的派遣斥候到處尋找。
痕跡不是沒有,畢竟是這么多人經過,終歸有些印跡的,但是這些印跡卻很奇怪,一方面非常的混亂,另外一方面又有些數目上的差別,這也是樂進最終上報曹操說驃騎人馬不見了的重要原因之一。
經過斥候的一再確認,發現只有六七百左右的人馬往西南而去,而在溫縣過境的其余驃騎人馬似乎就像是蒸發了一樣,完全沒有留下什么印跡。
莫非原本就沒有這些人馬?
就像是當年董卓用三千人裝成了三萬人一樣?
可是樂進又不敢確認,畢竟萬一判斷錯誤了,導致的后果十分嚴重,所以只能是將情況緊急上報給曹操,讓曹操來做決斷。
曹操支撐著越發頭疼的腦袋,遲遲下不了決定。
難道真的只能那么做了么?
曹操中軍大帳的燭火,徹夜都沒有熄滅……
在曹操也一時間無法判斷的時候,張晨已經帶著手下踏上了返回河洛的路程。
校尉,你說我們這樣跑一圈有用?張晨身邊的親衛問道。
沒錯,斐潛缺失派遣了兵馬北上,但是并不是太史慈,太史慈依舊還在函谷關,只不過是張晨打著太史慈的名號,帶著七百人來來回回的在溫縣轉了好幾圈,造成了前后好幾批的人馬北上的錯覺,甚至瞞過了司馬防,畢竟司馬防也沒有親自上過戰場,紙上談兵或許不錯,實際經驗說不定還沒有他兒子司馬懿強。
這你就不懂了,這就叫虛實之策……張晨嘿嘿笑了兩聲,似乎自己很懂的樣子,正所謂,亂其心志,撼其戰意,使其進退兩難……
其實張晨未必全部都懂,只不過按照之前記得講武堂的課程,半桶水亂晃一陣,也收割了手下相當多的佩服目光。
都好好學,知道么?張晨說道,別整天認個字就像是被人拿刀捅了似的,哎呀哎呀叫苦叫個沒完,知不知道?學會了這些,將來才能懂得什么是策略!行了,干活去,去幾個人再檢查一下,痕跡清掃干凈了沒有……還有,哨探也放出去,要是被人摸到鼻子下面,老子丟不起這個人!
驃騎兵卒應答了一聲,各自忙碌起來。
其實張晨也只是理解了一小部分而已,確實是虛實之策,但是效用不僅僅只是為了亂人心……
曹操防著斐潛,斐潛同樣也要防著曹操。
斐潛又沒有上帝之眼,當然需要讓曹操隱藏起來的兵卒動起來,才能預判曹操下一步的動作方向,而張晨這一行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給曹操側翼施加壓力,并且通過曹操的對應來判斷曹操具體的布置。
簡單來說,就像是張晨等人經過溫縣的時候,溫縣之內的曹軍兵卒戰戰兢兢甚至連城都不敢出,那么就意味著溫縣之內的防御力量其實很差,而在山陽,就不一樣了,樂進就敢派遣出大量的斥候進行偵察,這也就表明了山陽之處有一定的兵力……
兩三天的后續發酵之后,冀州也就會有因此產生出來的動靜,甚至會影響正在和斐潛相持的曹軍,也會產生相應的變化,畢竟不同的反應蘊含了不同的意義,而觀察這些曹軍的行為,則會成為斐潛下一個階段行動的判斷依據。
冀州原本就是一個相當不穩定的區域,而在這個區域之內,有眾多復雜的關系,曹軍兵卒和袁軍降兵之間,豫州士族和冀州士族之間,還有像是袁尚和袁熙,都極其不穩定,而斐潛的這一次行動,就像是給這些不穩定因素填加了一些催化劑,然后根據后續的反應來做出下一階段的戰略部署。
只不過,斐潛也沒有預料到的是,最先產生變化的,卻并非曹操……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