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日在龐統府衙后街之處引發的那場亂事,似乎就要漸漸平息了,對于吃瓜群眾來說,不能連續吃瓜自然就沒有了多少的關注度,況且在長安這一座碩大的城池當中,有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興起和衰亡,一個官員的罷免,也不過是在這個城池當中濺起的一朵水花,水花滴落之后,便漸漸淡出了視線。
然而在關中大小官吏的心中,卻并非如此。
華夏官場,向來就是秋后算賬,秋后問斬。
自以為沒有事然后突然被清算的,梁冀如是,竇武也是如此,但是一時之間驃騎將軍沒有什么表態,龐統這個司直也似乎天天撲在青龍寺的建設工程上,獄中的薛蘭也沒有什么更壞的消息傳出來,讓人不由得心中提著,也不清楚究竟這個事情會朝哪一個方向上去發展……
京兆尹的職位暫時懸空,原本這樣的大蘿卜坑自然是引來不少人員的目光,但是現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控制著自己,畢竟在京兆尹之上,還有一個驃騎將軍斐潛坐鎮,也只有他開口,才能確定這個位置到底是屬于誰的。
不過很明顯的是,龐統依舊還是屬于第一行列的,雖然說因為蔡氏旁支的事情導致現在職位變更,但是也就代表著龐統已經因為蔡氏旁支這個事情得到了懲罰,正所謂一罪不二罰,將來誰再拿這個事情來說事,恐怕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龐統一個人的不滿了。
可是,驃騎將軍斐潛在等什么呢?
如今不僅是關中三輔,還有很多的地方也是有官職空缺的,很多時候這些地方都是以最少的官員數量在進行運作,長時間下去自然也是不允許的,畢竟再怎樣勤于政務,該有的沐休還是要有的,多少也要有一些貳官輔佐,否則就算是這些主要官職的人心甘情愿,甘之若飴,但是人總有三災五病,一旦倒下沒有了貳官豈不是立刻亂套了?
關中雖然不算是大漢朝堂,但是斐潛這里風吹草動依舊是牽動著無數人不斷的調整自己的身形,重新選擇著自己立場,在這幾天的時間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溝通,奔走,串聯,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改變門庭,更換隊列,就連城中那些售賣名貴名刺的店鋪,一時之間都斷了貨。
政壇這一條路,其實是一條不歸路。
只要走上去,便是不能回頭。歷史上為什么對那些善始善終的人特別加注明,然后千古傳唱?還不是因為這些人數量真的是太少了,物以稀為貴,絕大多數的人要么在這條路上被人踩踏成為墊腳石,要么將旁人砸得頭破血流自己攀爬而上。
得到權力得時候固然風光無二,但是一旦是失去了權柄,就像是被剝光了外袍赤身一般,不僅是自身羞愧難當,還會招到旁人得指指點點,甚至是痛打落水狗。
薛蘭原本也是東海望族,自己和以儉、檀彬、褚鳳、張肅、馮禧、魏玄、徐乾也被稱之為“八俊”,反正漢代這個八那個八的很多,有些是旁人封的,有些則是自己喂養出來的,但是不管怎么說也是略有聲名,但是當他落入獄中的時候,卻一樣凄慘。
監獄么,那個朝代都是差不多,因為空間密閉,后世都難免濕氣盤旋不去,更不用說漢代了。監獄整體就像是一個半地下室,用石條堆砌而成,在與地面平齊的地方留著一些洞口,不大,差不多就只能是腦袋大小,透氣還算是湊合,透光性和通風性么,就只能呵呵了。因為一半在地下,因此霉菌和濕氣自然就是難免的,濃厚的土腥味和木頭草墊發霉的味道,再加上人體本身散發出來的臭味混合在一處,讓平日里面養尊處優的薛蘭幾乎都要窒息了。
平日里自家之中少不了賓客,高談闊論者,相言甚歡者也是很多,但是現在一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
在第一天之后,餓急了的薛蘭也顧不得什么嫌棄,將微微有些發餿的野菜粥湯急切的倒進口中,甚至因此嗆到了氣管,咳得眼淚鼻涕全數出來了。一天就這么一頓,若是不食,便是什么都沒有。
“可有何人見某?”
每次聽到有人經過自家牢房的窗戶和門口的時候,薛蘭總是忍不住出聲發問,但是得到了永遠都是漠然,最多便是幾聲冷笑。
三天之后,總算是有人來了,是薛蘭他的兒子,薛永。
“父親大人……”
薛永見到了薛蘭如此狼狽的模樣,頓時淚崩,撲到在薛蘭面前。
“為父,為父無礙……起來,家中……家中如何?”薛蘭強忍著自己翻涌上來的情緒,扶著薛永問道。
“家中……家中尚安……”薛永一邊抽泣著,一邊回答。雖然家里面多少都出現了一些問題,但是比起薛蘭當前的情況而言,那些事情其實都不算是什么。
薛蘭下意思的左右看了看,然后低聲說道,“可有……可有何人……或者,何事……”
問到了這個問題,薛永忽然想起,連忙說道:“倒是沒人登門……不過昨日夜間,后門忽有動靜,孩兒出門察看的之后卻毫無人影,只有一籃桑葚放在門口之處……”
“桑葚?”薛蘭皺眉道。
薛永點著頭,說道:“一個小藤藍裝著的,也不多……孩兒以為是旁人遺落,但是又覺得不太像……”
薛蘭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然后低聲說道:“某知矣……永兒,為父此處暫且安好,無需掛念……家中不可無人,汝便先回轉就是……不過,切記先去東坊貨肆之中,買一罐鹽回家……”
“家中還有鹽啊……”薛永有些不明所以。
薛蘭皺起眉頭,說道:“且為之!切記!速去!”
“……呃,唯……”薛永見薛蘭如此說法,便也只好告退,“孩兒……告退,父親大人保重……”
薛蘭揮了揮手,看著自己孩子一步步的退下,然后消失在牢房的門口之處,不由得轉頭望著一側的小窗,低低的嘆息了一聲……
在長安十字街拐角之處的一棟小樓之上,韋端一個人坐在窗前,已經喝了很長時間的悶酒了。臨街的窗戶已經推開,從窗戶望下去,便可以看到整個十字路口的人員往來的情況,市井之聲也傳了進來,嘈雜且混亂,就像是韋端現在的心情一般。
桌案之上的酒水已經冰涼,菜肴也是散亂,然而韋端絲毫沒有心思在酒菜之上,也沒有讓人更換,只是盯著樓下的十字街道,似乎在等待著一些什么……
誰能想到,這個驃騎將軍斐潛竟然能夠成了如此大的氣候?
韋端有時候也不由得帶著一些惋惜想著,若是早知道驃騎將軍斐潛如此的厲害,那么當年若是早些見到了當時還是別部司馬的斐潛,抑或是還是中郎將的時候,豈不是如今也是飛黃騰達,至少一個兩千石少不了了,哪里還需要當下盡心竭力的進行謀劃?
居長安,大不易。這句話不僅是對于京飄的人來說,對于當地的土著也同樣如此。京兆韋氏早在西漢初年之時,就已經是興起了,比如精通《禮》、《尚書》,并傳習《魯詩》,產生了韋氏《魯詩》一派,奠定了家族的經學傳統的韋賢,又比如先后任太常、少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永光二年又任丞相的韋玄,還有任漢哀帝定陶王時期的太傅,被提拔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封關內侯的韋賞……
韋氏家族當中擔任過兩千石以及以上的官吏有近二十人,更有父子丞相,四世封侯的聲譽,在關中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大族。
可是要維持大族地位,也并非容易之事……
雖然說現階段驃騎將軍斐潛沒有提到關于薛蘭的什么事情,驃騎府衙之內的近吏口風也是非常的緊,可是在長安士族圈子當中,卻隱隱有些消息傳了出來,就像是暴雨之前的風,吹拂著樹梢。
接下來不僅是整個的三輔,還有其他的區域,都會有一次很大的變動,就連這種變動或許是漢承秦朝以后,郡縣制的政權大變動,可是具體怎么變,又將如何改變,誰都不清楚……
這種變動,對于有些人來說是好事情,但是對于有些人來說就未必了。
因此自從知道了龐統一事以來,韋端忙得腳都不沾地,又要負責公務上面的事情,還要私底下進行奔走聯絡,什么地方都要去,什么人都要見,甚是因為見的人太多,說得話太多,導致嗓子都有些沙啞了,依舊強撐著,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局面!
難道說驃騎將軍就這么不待見關中一派?
薛蘭被捕入獄,短時間內竟然沒有人敢議論薛蘭,甚至是見到了韋端也紛紛當作看不見一樣,繞著道就走……
薛蘭多半是保不住,若是念著些功勞苦勞,將其調往邊緣任職,便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了,就算是關押經年,現在這個朝堂之中,以荊襄派的這些人,又有誰會為了薛蘭說什么話,求什么情?
韋端也害怕風險,可是他也知道,這件事情,他必須站出來,給薛蘭一個交代,至少要保證薛蘭一些基礎的待遇,如此這般才能在將來有人會愿意聽從他的調派,否則人心一散,就更加不成氣候了……
“杜畿杜伯侯……”韋端喃喃的念叨著,有些咬牙,“還有李園那個豎子……”
杜家也是關中名望甚高的姓氏,如果說杜畿能夠明確表示支持韋端……
李園雖然說現在官職不大,但卻是唯一一個手中可以調動一些兵卒的職位……
唉,世事唯艱啊!
正自我感嘆的時候,忽然有人低聲稟報道:“韋公,薛家小子回來了……”
韋端一下子便扒著窗戶朝外望去,只見街道盡頭那邊,一個半大的小子有些神情落魄的走了過來,正是薛蘭之子薛永。
雖然說韋端并沒有出現在薛家,這個時間節點也不能出現在薛家,但是也一直關注著,幫助薛蘭是要幫助的,但是前提是薛蘭懂的規矩,之前送去的一籃桑葚就是隱晦的提醒,但是不知道薛蘭懂不懂,或者說薛永有沒有講話帶到?
“韋公,要不要將其喚來?”
門外有人低聲問道。
韋端沉思了片刻,決定暫時不做什么動作,鬼知道現在有沒有什么其他的人跟在薛永之后,自己貿然出去豈不是暴露出來了關系?
薛家、沈氏都不是關中姓氏,只要自己不暴露,便扯不到關中派系上。
“暫且不必!”韋端沉聲道,“再看看,不得妄動!”
門外應答了一聲,然后沉寂了下來。
薛永沒有發現有人盯著自己,他一路上都在想著父親在獄中的凄慘模樣,心酸不已,幾乎都要哭出來,只是強忍著不落淚,搖搖晃晃習慣性的都踏上了轉向自家的道路的時候,才猛然間想起父親交代的事情,連忙又拐了出來,向著東坊而去……
“這是去干什么?”韋端愣了一下,心中也不由得一跳,東面有京兆尹的府衙,也是薛蘭之前辦公的公署,難道說薛蘭在府衙之內留下了一些什么,讓薛永去取?“來人,跟上!小心別露了行蹤!”
在韋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作等待了一個時辰之后,派去跟蹤薛蘭之子的手下回來稟報說,薛蘭之子并沒有去公署,只是去了東坊買了一罐粗鹽,現在又往回走了,從東坊便直接回家了……
“買了一罐鹽?”韋端追問道,“在哪里買的?可有什么異常?”
“在雜肆之中……”手下回答道,“看起來……似乎沒有什么異常……”
韋端輕輕的念叨著,忽然臉上透出了幾分喜色來,輕輕一拍掌,輕聲念叨道:“妙啊,妙也!某知矣……哈哈,薛公果然乃信人也……來人,回府!”
現在,薛蘭這邊最大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一部分,剩下的便是沈儀了,此人么,年輕氣盛,過于輕浮,恐怕是……
韋端在馬背上搖搖晃晃,臉色重新變得陰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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