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這句話并非是一個所謂的真理,但是也代表了一定的現實。
為什么年輕的人做事情往往都會出現一些問題,導致一些錯誤或者說不完美的地方呢?其實很簡單,未有經歷便不成經驗,也有許多年輕人處事老道,除了天賦之外,還有很多是因為善于學習和總結,而也同樣有很多年輕人做起事情來,并不是那么的周全。
就像是孫權。
這個千古以來,被評價為所謂的生子當如孫仲謀的家伙,現在依舊還是一個小年輕,再加上孫權也不像是孫策一樣經歷過戰陣,當然,話說回來,就算是孫策也是經常莽一波,要不然也不會被刺客所傷了。
因此當孫權自認為布置妥當,所有的事情都辦好了,但是實際上破綻百出,每個地方都漏著風,也就不足為奇了。
然而,當孫權是一個普通人,什么職務都沒有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有一個包容的態度,就算是孫權完全將事情辦砸了,也會有人笑著說,沒什么沒什么,就當作是一個經驗就好了,但是當孫權坐在了主公的位置上的時候,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允許孫權有任何的錯誤,一旦有了錯誤,態度便和之前完全不同……
孫權依舊是那個孫權,縱然這一段時間可以讓人成長,但是并非一蹴而就的,總歸是要有一個過程,但是所有人都基本忽略了這個問題,都認為但凡是主公就必須聰明敏銳,智慧超凡,可是都忘了孫權此時此刻,依舊是一個嘴上沒有多少毛的年輕人。
四處傳播的謠言,終于是驚動了原本在靜養的吳夫人。
“太夫人到!”
吳夫人沉著臉,緩步走進了議政廳。
作為孫權的老媽,吳夫人有足夠的權限可以不用通稟直接進入議政廳,更不用說現在護衛孫權的兵卒當中,有相當一部分依舊是屬于吳家的私兵了。
孫權正在處理政務,結果一下子看見了吳夫人沉著臉走了進來,頓時心中一跳,手中的竹簡都差一點掉了下來。不管古今,孩子見到母親生氣的時候,終歸是有些害怕的,就算是當自己已經長大,但是孩童之時形成的印記依舊會留在骨頭里。
目光敏銳,觸覺敏銳的政務廳的小吏,已經悄無聲息的躡手躡腳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吳夫人和孫權兩個人,要是連這一點眼力勁都沒有,恐怕在政務廳也混不了兩天。
“母親大人……”孫權上前迎接,強笑道,“孩兒未曾遠迎,還望母親大人恕罪……”
漢代注重孝道可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作為可以說是孫氏吳氏的政治集團代表人物,更需要做出表率,要不然就等于是給反對者一個絕佳的,并且強大的把柄。
吳夫人沉著臉,沒理會孫權,經直走到了中央上首位置,坐了下來。
孫權有些尷尬。
那個位置原本是他坐的,現在么吳夫人坐了。
就這么站著回話,有點像是下人回稟事務,坐下來么,自己的位置又沒有了,遲疑了片刻之后,孫權只好走到了下首位,在一旁坐了下來,見吳夫人不說話,便越發的尷尬,半響之后也實在忍不住,試探的問道:“……母親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哦?你也會聽我的吩咐?”吳夫人斜眼瞄了一眼孫權,“老身還以為現在你長大了,翅膀都硬了……還用得著聽我的吩咐么?”
“這個……”孫權低下頭,“孩兒不敢……”
“還有什么不敢!”吳夫人倒是真生氣了,原本吳夫人就是一個暴脾氣,要不然也不會當初孫策要對江東士族舉其屠刀的時候表示孫策敢殺,她就敢自殺,嚇得孫策連忙作罷,現在面對孫權裝傻得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乒得一下拍在了桌案之上,“弟囚兄遺孀!千年所未聞!弟謀兄遺腹!萬古絕后人!這話都傳到了我的耳邊,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孫權一驚,旋即大怒,正要跳將起來的時候卻聽到吳夫人沉聲喝道:“坐好!”
“……”孫權只能長長吸一口氣,重新坐好,
“大喬之處,究竟如何,你給我老實說來!”吳夫人盯著孫權,她知道無風不起浪,雖然她也不相信孫權會對大喬,或者說針對于孫策的遺腹子動什么手腳,但是如此風言風語,再加上孫權確實派遣了一隊老卒圍了四方軍,必然有所變故。
就像是一部分剛剛踏上社會的年輕人一樣,嘴上說著我自己可以,我自己能行,我現在獨立了,不需要父母的幫助,但是依舊到頭來要么將房貸的包袱扔給父母,要么將養孩子的責任丟給父母,總歸依舊還是需要煩勞父母一樣,孫權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搞得定,也能擺得平,但是現在……
孫權臉頰旁邊的肌肉跳動了兩下,“兄嫂……小產了……”
吳夫人原本端坐著,聽到了這幾個字,猛的就想要站起來,咣的一聲撞到了桌案之上,又跌坐了回去,顧不上捂著痛處,就連聲追問道:“什么?!到底如何,怎么小產的?快快說來!”
吳夫人不喜歡孫策,同樣也不喜歡孫策忤逆著她的意思,迎娶了這個什么大喬,但是如今孫策已死,過去的一切惡劣都已經消散,剩下的便只有這一個遺腹子,而現在遺腹子也失去了,吳夫人頓時覺得心中悲憤莫名……
蒼天何忍!
竟然對于孫氏如此不公!
先是孫堅死于沙場,又是孫策早亡,而如今就連孫策的遺腹子也……
不知不覺之間,吳夫人已是淚下。
“……據兄嫂服侍婢女所言……”孫權既然開了口,也就沒有什么保留的了,沉聲說道,“兄嫂夜思過甚,滑跌于塌前,當夜便血崩不止,旋即小產……”
“哀矣!”吳夫人眼淚滾滾而落,抬起頭,閉上了雙眼。
孫權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如今孫家基業,外有荊襄強敵,內有老臣二心,還有江東各家虎視眈眈,若是此事宣揚出去,難免有人借此生事……故而,孩兒斗膽封了四方居……”
吳夫人臉上還帶著眼淚,但已經睜開了眼,盯著孫權說道:“封四方居,瞞得了一時,如何瞞得過一世!”
“孩兒……孩兒已經讓心腹前往周邊探查……”孫權壓低了聲音,“……詢查誕辰相近之……”
“混賬!”吳夫人大怒,“啪”的一聲猛地拍擊在桌案之上,頓時引來在堂下的護衛關注,“滾下去!都站遠點!”
護衛見孫權也是揮手,便一個個夾起尾巴有多遠滾多遠。
經過這么一個打岔,吳夫人的氣息也多少平緩了一些,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之后,看著孫權說道:“汝怎能行此荒謬之事!”
孫權上前,拜倒在地,叩首回答道:“江東世家,心懷歹意久矣!而孫家老將,追隨大兄亦久矣!若是知曉兄嫂小產,必然疑心于某!屆時若是引發內亂,孫氏基業當為齏粉!”
“你!”吳夫人指了指孫權,卻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半響才嘆息一聲,“可縱然尋來……終究非孫氏血脈!屆時汝又將如何?!”
孫權低頭說道:“當前孫氏家業之重,唯穩一字爾……固然孩兒此策愚鈍,然緩了至少十年之期,屆時江東穩固,再設他法……”
“縱然如此,封禁兄嫂之罪,汝便不得脫!”吳夫人上前拉起了孫權,“汝便是終身惡名矣!”
孫權低頭道:“為孫家之千秋基業……某,某萬死何辭……”
“孫家大業……”
吳夫人看著孫權,依稀看見了幾分孫堅當年的影子。當年孫堅也擔任了長沙太守,若是追求平穩,那么在長沙穩穩妥妥的當一個兩千石也不見得會有多少風險,可是孫堅就是念叨著孫家大業四個字,毅然起兵……
然后便是孫策,若是當時在袁術之下,雖然當不成什么廬江太守,但是如果沒有野心,自然也不會和江東的這些世家正面肛上,然后便死于刺客之手……
現在又是孫權……
話說男兒有野心,有遠大的宏圖,作為母親應該高興,但是吳夫人卻感覺不到一點的欣慰,只剩下了滿腔滿腹的擔憂和遺憾。
“十年之期?”吳夫人低聲道,“江東世家,那個不是百年基業……十年,十年就能收得這些人么?”
孫權沉聲說道:“孩兒愿試之!”
“愿試之?”吳夫人臉上的淚痕已經漸干,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跡,“欲降伏烈馬,便需忍顛簸騰躍!從今日起,江東世家便是辱你,誹你,謗你,千方百計欲害于你!僅試之,難恒之也!”
孫權咬牙說道:“孩兒愿為之!”
吳夫人緊緊抓著孫權的手臂,用的力氣之大,甚至連指甲都嵌進了孫權的皮肉之中,半響才閉上眼,松開了手,“也罷……也罷……”
吳夫人轉回上首坐下,不知何時已經擦去了臉上的淚痕,說道:“去,且傳周公瑾來……”
“什么?”孫權訝然道。
吳夫人看了一眼孫權,說道:“汝瞞得過旁人,瞞不過周公瑾……更何況安撫老將,亦需周公瑾出力……”
“可是……”孫權有些遲疑。
吳夫人揮了揮手,說道:“周公瑾與策兒甚厚……汝之基業,亦是策兒親手鑄就……周公瑾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應當怎么做……”
孫權沉吟了半響,最后低聲應答,出去讓人去找周瑜……
五日之后。
四方居。
一行華麗的車馬緩緩的往前而行,似乎目的地就是四方居。
當中一輛華蓋車上,吳夫人伸出了手臂,牽著一旁的小喬的手,緩緩的拍了兩下,朗聲吩咐道:“你姐姐還有身孕,就叫她免了虛禮!就說是老身的意思,不必出來迎接了!”
小喬低垂了雙眼,低低的應了一聲,便下了吳夫人的華蓋車,然后乘坐自己的小車,先行趕到了四方居……
旋即不久,四方居的高臺之上,便開始有人布置了起來,又是懸掛帷幔,又是插擺鮮花,又是調試樂器,再過得些時刻,吳夫人便在一左一右的大小喬攙扶之下,出現在樓榭回廊之間……
小喬低垂著腦袋,看不太清楚面容。
而大喬似乎依舊挺著肚子,步履緩慢……
帷幕飄飄,花瓣繽紛。
“走得慢些……另一只手捧著肚子……下面點……對了,就那邊,別松手……”吳夫人低聲在穿了大喬衣飾的小喬耳邊提醒道,“跟著老身走就是……”
小喬瞄了一眼臉色依舊慘白,就連撲粉都無法完全掩蓋的大喬,低聲應答道。
吳夫人也瞄了一眼大喬,眼底滑過了幾分的厭惡,旋即掩飾了起來,笑容可掬的看起來像是被兩個人攙扶著,實際上是牽著兩個人,緩緩的登上了高臺。
疏忽失了孫氏的孩兒,便是大罪!
若不是為了孫家的基業,定然不容于她!
樂聲響起,舞姬翩翩。
吳夫人和大小喬坐在珠簾之后,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聲樂之聲,悠悠揚揚,向著四周飄蕩而去。
遠遠的一些探頭探腦的人看著四方居樓臺之上的歌舞升平,不由得露出一些疑惑的神色,旋即皺著眉頭紛紛離去……
于此同時,遠在巴丘郊外一處山坡之上,也有幽幽的音樂在山林之間浮動。
一座小亭之中,獨自一人的周瑜正在撫琴。
在琴桌一角,一個香爐輕煙繚繞,淡淡藍色的,彎曲的,在空中所形成的紋路,也似乎伴隨著琴聲而幽怨的徘徊不去,琴曲重復縈繞,也不知道周瑜彈了第幾遍了,正是一曲《綠衣》……
“嘣!”
琴弦忽然嘣斷了一根,細長且鋒銳的琴弦回繃得時候劃破了周瑜的手指,頓時鮮血涌動了出來,灑落在長琴之上……
周瑜宛若未覺,依舊在彈奏,可是沒過多久,不知道是因為長琴不堪重負,還是因為鮮血浸潤了琴弦,便接連又是斷了兩三根!
繃斷的琴弦跳躍著,扭曲著,甚至將鮮血彈濺到了周瑜的面容之上……
可是周瑜依舊仿佛毫無感覺一樣,愣是用僅存的三四根琴弦完成了整曲,待到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周瑜一掌按在了長琴之上,殘余的幾根琴弦應聲齊齊繃斷!
“伯符兄!伯符兄啊……”
“弟當如何!弟當如何啊……”
周瑜低聲嚎哭著,完全沒有了所謂江東美周郎的模樣,只剩下扭在一起的面容和肆意橫流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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