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目不轉睛的盯著遠方,就像是遠方有他的小情人一樣,分隔已久,望穿秋水。不過么,似乎他和袁紹之間的情感,也有些像是不怎么正兒八經的情人關系,距離近了,總有些摩擦和隔閡,離得遠了,又有些思念,因為期盼太多,所以失望也就越多,又沒有辦法談婚論嫁,門不當戶不對,總就是走向了分手。
李典派出運糧隊在官道上晃蕩,就像是丟出去的一塊餌料,吸引著不知道躲藏在何處的袁軍部隊,只要袁軍一攻擊,烽火起處,便是合圍之處,正面有曹操親領步卒攔截,側面有夏侯淵帶騎兵包抄,若是袁軍稍有不慎,便是會被斷絕歸途,身陷重圍……
這一場戰斗,曹操本可以不來,但是他不放心。
或者說,曹操就完全不能放心下來。
從酸棗之戰開始,幾乎每一場大戰,曹操必然出現在前線,不是因為曹操武力多么高強,也不是曹操天生就喜歡身臨前線,冒著刀槍箭矢的風險……
風似乎沒有前幾天那么大了,但是依舊不小,吹拂著身上僅有的暖意。
曹操必須要把袁軍這一支重新組織起來的騎兵找出來,然后消滅,最起碼也要擊敗擊潰,否則正面戰場上,隨時要擔心從側翼捅出來的鋒芒,這還怎么打?
說起來,驃騎之下的太史慈奔襲鄴城的那一戰,確實是太過于驚艷,就連曹操想起的時候,都不由得背上會微微發涼,發現自己若是被騎兵側翼長驅奔襲,攪亂后方,還真一時間沒有合適的應對手段。
曹操算得上是在三國時期偉大的軍事家,但是也不代表曹操能夠超出時代的限制,畢竟游牧民族的長驅戰術,就算是到了明朝之時也很難抑制,只能是依托地形修建關口來阻攔,一旦被突破,也往往是追之不及……
“騎兵,騎兵啊……”曹操為不可察的念叨了兩句,“可惜,無馬啊……”
若是有充足的戰馬,曹操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組建一支強大的騎兵,尤其是在冀州豫州這樣相對來說比較寬廣平坦的郡縣,簡直就是騎兵天生的戰場。因此這一戰不僅是要擊敗袁軍偏軍,若是能夠再繳獲一些戰馬,就算是瘸腿的傷馬也是無妨,只要還能夠繁殖生養就可以!
“主公……”曹洪在一旁似乎聽到了什么,但是沒聽得很清楚,便問道,“可是有事吩咐?”
曹操緩緩地搖了搖頭。
曹洪停頓了片刻,說道:“主公,且不知袁軍會不會來……”
“必至!前幾日就有些許袁軍斥候出沒此間……只是……”曹操點頭說道,然后將目光轉向了北面,又看了看東北面,“且不知潛藏于何處……”
人要喝水,馬更需要水草,因此能藏身的地方不外乎就是有水源的山川,亦或是大澤。
漢代,華夏整個的氣候都是很溫暖的,基本可以當作是后世東南亞的氣候,在后世壁畫還是有雕塑來看,少有穿著非常臃腫厚實的,雖然有可能是藝術的加工,但是也能說明一點,漢代并沒有像是后幾個朝代那樣的寒冷。
雖然說當下的氣溫確實是比前些年份要冷許多,但是地表上面的環境并不是兩三年就能完全改變的,尤其是因為大河幾次改道,所形成的大澤,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冀州豫州兗州一帶。
就像是酸棗,烏巢,就是因為有大澤的存在,所以才被選為駐兵之所。而在這里附近的兩個蘆葦叢生,水草頗盛的大澤,一個就是在北方,另外一個在東北方。這兩個地方都有可能性,可惜曹操不能派遣斥候抵近偵察,害怕打草驚蛇之后便找不到機會堵住這群袁軍騎兵,所以只能是在這里等候。
“主公!看!”曹洪忽然用手一指,“來了!”
天邊平坦的地平線上,騰起了一些低矮且范圍較大的塵土,在風中翻卷著,蔓延成一條線。這不是袁軍來了,來的是李典的運糧隊。李典的運糧隊走得很是招搖,也很緩慢,在遠處天邊就像是一排比螞蟻還要更小的黑點,在拖著半個粟米大小的輜重車前行。
就在曹操等人看見了運糧隊不久,地面上似乎微微有些顫動起來。曹操低頭一看,在山坡之上的石頭表面上的砂石輕輕晃動著,不由得精神一振,“終是來了!”
“全軍準備!”曹操揮著手臂,下達了命令,然后盯著北面和東北面,“來,且讓某看看,汝究竟藏身何處”
或許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像是過了幾個世紀,馬蹄聲漸漸的響徹大地,連風聲都被遮蓋了過去,真個大地的震動范圍也越來越大,似乎都在跟著馬蹄聲上下激蕩著。但是令曹操疑惑的是,北面和東北面,卻沒有看見什么煙塵,而馬蹄聲又的確傳了過來……
曹操努力睜大雙眼,四下查看,等轉到東南方向的時候,頓時覺得腦袋當中“嗡”的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般,臉上的血色也刷的一下褪了一個干凈!
怎么會在這個方向上?!
巨大的煙塵高聳入云,就算是風也吹拂不開,濃烈的殺氣蔓延其中,就像是一柄出鞘的戰刀一般直指眉眼之間!
東南方向是河洛的方向!
這么會有騎兵出現在這里?
“主公!”曹洪有些驚慌的說道,“不好!是不是驃騎的人馬出動了?!”
曹操臉色煞白,似乎一時間所有的血液都涌進了大腦之中,提供著大腦高速運作所需要的能量和氧氣,兩鬢之下也冒出了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流淌,沒能夠立刻回答曹洪的問題。
一種刺骨的冰寒從兩腳直升到頭頂,曹操能感到自己的頭皮都在因為涼氣而發乍,全身如墜冰窖一般,就連身軀也不由得有些發抖起來……
難道是驃騎將軍出爾反爾,先以言語輕我等之心,然后趁機調集兵馬,欲絕吾等后路?
沒想到準備堵截擊潰袁軍偏支,卻等來了是驃騎人馬!
這要如何是好?!
曹操的兵卒都布置在在南坡之下,若是從北面或者是東北面看過來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從南面過來的敵人,這些兵卒卻在他們的眼中暴露得一清二楚,不僅是失去了所謂的埋伏作用,更重要的是自己還有可能遭受到袁紹和斐潛兩只騎兵的聯合打擊!
這將是難以挽回的巨大失誤,這將是曹操面臨的巨大危機!
難道我曹操曹孟德,夢想便只能止步于此了么?
若是曹操看過后世那個經典的小品,少不得要怒吼一聲,某愿以為那什么什么,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大漢驃騎竟然……
曹操心中悲涼,原本以為大漢驃騎斐潛多少也算是師出同門,也曾經有些交情,甚至當年斐潛當上了征西將軍之后,曹操還為此飲酒邀祝,高歌大醉了一番,再加上這些年頭買賣貿易也還有,交情也不算是差……
莫非是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被斐潛發現了?
曹操恍然。
記得當初自己修習兵法之時,也曾拜名師,訪賢人,自詡頗有所得,可不滯于一物,于戰陣之中,方能做到似看非看,綜觀全局,方能把握先機。沒想到自己卻不過是趙括一般,空有紙上本領,卻失了算計!
少算了一個驃騎!
曹操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倒是讓一旁的曹洪錯愕不已。
曹操仰頭望天,自己因為不滿于一個閹人之后的名頭,想要闖出一條新路來,不惜和原本的宦官關系決裂,甚至是賭上了全家老小的命運,帶著家族之中兄弟,還賠上了自己的父親和孩子,愿以為到了今日,不說是功成名就,但是也算是多少算是達成了一些心愿……
可是,到了此時,剝下了司空這一層的衣袍,自己依舊似乎還是那一條惶惶從雒陽逃離,獨自徘徊,隨時都可能斃命的無家野狗!
一時間,曹操雖然在大笑,可是手心背上又濕又粘都是冷汗,雙腳好象釘在地上一樣無法邁步。一旁的曹洪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曹操究竟怎么了,而土坡之下的兵卒早就亂做一團,人聲鼎沸,可是曹操依舊在仰天大笑,似乎對著直撲而來的騎兵聲響充耳不聞一般……
“是袁軍!是袁軍的騎兵!”忽然有眼尖的曹軍兵卒大叫道,尖銳的聲音就像是一個針一樣,扎在了曹操身上,頓時將其扎醒了過來。
“什么?!”曹操咔吧一下收了笑,瞪圓了黃豆大小的眼珠子,仔細辨認著。小眼聚光的好處總算是體現了出來,在黃塵當中若隱若現,還沒有一個手指尖大小的旌旗之上,確實是寫著“袁”字,而且也不是驃騎將軍斐潛所用的三色戰旗,而是袁紹用的玄青色旗幟!
“啊哈!好一個張儁乂!”不知道為什么,似乎全身上下的氣力又回來了一般,曹操立刻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當即就大聲喝道,“來的好!速速傳令!曼成即刻出城,堵住北去道路!妙才移軍西南,包抄其后!子廉!”
“在!”曹洪大聲應答道。
“令兵卒轉向東南!打出某的旗號!”曹操揮舞著手臂,斬釘截鐵的說道,“某便于此,迎戰袁軍!”
“張儁乂!”曹操哈哈大笑,“果然了得!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今日某必敗汝!”
曹操反應過來,沒錯,袁軍偏軍統帥張郃,并沒有躲藏在北面和東北面的大澤當中,因為那里曹操能夠猜想得到,張郃也同樣預料得到,所以張郃一反常態,將人馬躲在了靠近河洛的方向上。
因為之前的事情,河洛雒陽一代很多荒廢的村寨,所以臨時找一個荒村,重新挖開水井什么的,其實也不愁沒有水喝,而且曹軍一般也不會特意派什么斥候重點勘察這個方向,所以比大澤什么的還更加的隱蔽。
見曹操如此鎮定決斷,包括曹洪在內的兵卒人馬也就漸漸安定了下來,紛紛開始運轉起來,幾名傳令兵縱馬沖出,步卒則是在基層士官的號令之下,開始將轉向東南。
曹操看著,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回想起方才那一個瞬間,自己手足無措,驚慌得竟然不能思考一般,曹操的老臉不由得都有些發燙……
自己什么時候竟然如此害怕驃騎將軍?
大漢驃騎的人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對啊,有什么好怕的?
曹操心中暗罵一聲,雖然很不爽,可是他娘的老子當時就是怕了!
或許是因為之前太史慈的那一戰的威名太盛?還是因為驃騎將軍從并北以來,戰功赫赫,耀眼奪目?還是因為自己還沒有跟驃騎將軍斐潛正面對抗過,所以心中沒有多少底?
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原因,曹操這個時刻才意識到,其實自己在內心深處竟然是如此的不愿意和驃騎將軍開戰,是如此的害怕有一天驃騎將軍的騎兵大軍,呼嘯著從函谷關中沖出來,如同洪水一般席卷了兗州豫州……
因為此時此刻的自己,根本無法抵御!
大軍都在和袁紹對峙,手中僅有這些兵馬,對付袁軍的偏軍也已經是勉勉強強,若是再加上驃騎的人馬,不管是從兵卒的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是曹操無法應對的,而這樣的憂慮其實也一直存在的曹操內心的深處,所以當東南河洛方向上出現了騎兵的時候,曹操自己才會猶如陷入噩夢當中一般,害怕且無能為力。
大漢驃騎啊!
曹操仰頭望天,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后將目光重新落在越來越近的袁軍偏軍身上……
若說是來了大漢驃騎的騎兵,某還真有些害怕,然而僅僅是張郃張儁乂你這些所謂的冀州精騎,某還不放在眼里!
“傳令!擊鼓!升纛!”
曹操沉聲大喝道。
雖然與原本的計劃不太一樣,但是結果肯定相同!
之前是用運糧車為餌料,現在則是以自己為餌料,一樣釣上張郃張儁乂這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