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之中,酒宴結束之后,各自三三兩兩散去。
譙并微微有些醺醺然,搖搖擺擺的走著。
“譙公!恭喜,恭喜啊……”一人從側面走過,朝著譙并拱手說道,“今得征西一番禮,不日自當天下聞!恭喜,恭喜啊……”
譙并搖晃著腦袋,似乎是醉酒當中,迷糊不清得樣子,說道:“啊?啊……你是,你是誰啊?”
“某……”來敏呵呵笑了兩聲,擺擺手說道,“譙公還是先去歇息吧……”
“啊哦……歇息,對,歇息……”譙并嘿嘿傻笑兩聲,搖搖擺擺的走了。
這個來敏并沒有也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回廊之中,呵呵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在笑譙并的醉態,還是在笑什么其他的事情,過了半刻之后,方輕輕的一揮袖子,從另外一個方向上,走了。
譙并搖搖晃晃的坐著騾車,到了自己的臨時住所,下了車之后,等進了院門,腳步便漸漸的沉穩起來,臉上的表請也從一副癡呆的醉酒模樣,變成了陰沉面色,低聲嘀咕了一句,“來氏狂夫,口出妄言!不也是毫無所得,焉敢恥笑于某?”
待在侍從的服侍下進了廳堂,去了遮雪的大氅,譙并也松懈了自己,坐了下來。
“郎君……可是要上些醒酒酸湯?”一旁的心腹仆從小心翼翼的說道,“……還是要先歇息……”
“先取些酸湯來吧。”譙并接過了熱巾,在臉上擦了擦,又細細的自己抹干凈三縷胡須上面沾染的一些酒汁菜湯啊什么的,然后又在仆從的侍奉下,更換了一身的衣袍,才重新回到了堂內,望著堂下紛飛的大雪出神。
征西將軍斐潛,這是幾個意思?
別看征西將軍似乎很是恭敬推崇,但是實際上給了譙并什么確實的好處沒有?
并沒有,除了一個所謂的興教化,開民智的名頭之外,就是是一個所謂的守山學宮熹平石經二代的什么狗屁顧問了……
譙并不惜在大雪之中,辛辛苦苦趕來縣,難道就是為了求一個所謂什么守山學宮顧問的鬼職務么?
守山在并北那么遠,那個傻鬼會興沖沖的從川蜀一路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并北去?
所以,別看征西將軍斐潛說得多么漂亮,實際上等于就是畫了一個大餅而已,若是譙并真的去啃,多半不僅吃不到,還磕掉半嘴的牙。
難道說征西將軍厭惡自己?
沒理由啊!
征西將軍之前不是靠著敬獻祥瑞出身的么?這一行當里面的事情,征西將軍心中應該清楚才是,自己特意前來,也不是隱藏著表示自己愿意為征西將軍造勢么?
當年劉焉難道就信了所謂“天子氣”?多半還是相互利用罷了,而征西將軍這個意思,是不需要這方面的事項了?
這真是……
自己的師傅董扶能夠拒絕十辟,三征,那是因為征辟的都是些啥子歪瓜裂棗么,一縣之地一郡之守來征辟,能給什么官?頂天了也就是六百石!
到了大將軍何進前來征辟,起步就是千石!
這能一樣么?
因此不管是劉璋在成都還是劉備來川中,譙并都沒有表現出什么來,甚至有些淡漠,孤傲,但是到了征西將軍斐潛來了川蜀,確定了大體上川蜀的歸屬權的時候,譙并自然就熱著臉,貼上來了……
從隴右到函谷,從并北到川蜀,如今征西之地,橫跨東西,縱攬南北,若是說征西執掌了半邊大漢倒是有些夸大,但是囊括了三分之一,確實是一點也不虛言,這樣的實權人物,又怎么不值得壓上一注?
結果碰了一鼻子的灰。
“這個時令,怎生好大的雪……”心腹仆從端著漆盤進來,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酸湯,說道,“郎君,小的見天寒風凍的,便讓庖丁多加些姜烹煮了,也好去些寒氣……”
“嗯……”譙并點點頭,端過酸湯,喝了一口,頓時辣酸津津的從喉嚨直接暖到了肚腹之中,頓時不由得舒爽的嘆出一口氣,點頭稱贊道,“哈……這湯不錯……”
心腹頓時樂得眉開眼笑,“郎君覺得好,就是小人的福分了……”說完,便準備先行退下。
“等等……”譙并忽然心中一動,“你方才說了些什么?”
“啊?小人的福分?”心腹仆從不明所以,茫然的回答道。
“不是這個……”譙并皺起眉頭,“前面的,前面說了些什么?”
“大雪風寒,小人讓庖丁多加了一些姜……再往前,沒說什么了啊……”
心腹仆從沒能想得非常得精準,倒是譙并回想起來了,笑了笑,說道:“嗯,我想起來了,沒事,你先退下吧……”
心腹仆從眨眨眼,不敢再說什么話,連忙一點頭,倒退了幾步,下了堂。
譙并仰起頭,看著堂外,飛雪紛紛,半響之后才感嘆道:“是時令啊,時令不對啊……某來早了些……唉,未曾想到,這……這豎子,竟然好大的心思……”
…………本章說注…………
大雪紛飛。
斐潛散了酒宴之后,又悄悄派人將正準備離去的李仁,叫了到了偏廳,讓手下上了些熱巾熱湯,然后一邊招呼著李仁就坐,一邊將熱巾覆蓋在臉上,蒸開毛孔,散發些酒氣,讓頭腦清醒一些。
雖然古代的粟米酒度數并不高,但是喝多了也一樣是會醉的,尤其是溫熱的米酒后勁較大,所以現在不趁著還有幾分清醒,先把事情布置下去,再等到睡醒之后,恐怕又是耽擱多了一天了。
“古之先賢,多忠勇之士也。潛曾聞漢中李太尉懲治貪腐,整肅綱紀,勇于任事,忠于社稷,所謂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天下咸聞之……”斐潛放下已經失去熱度的臉巾,端起了熱湯,一邊請李仁喝湯,一邊說道,“今觀德賢,文儀具佳,思敏智捷,便知李氏家學甚厚,源遠之有傳也……今川蜀百廢待興,不知德賢可愿出仕,為川蜀百姓謀一片凈土,得一方安平乎?”
李仁,是漢中李氏之后。
漢中李氏,原先也是出過兩個三公的,只是可惜……
當年漢和帝時期,漢中李,初為漢中戶曹史,后來逐步升遷至尚書令、太常、司空、司徒,而其子李固,年輕時便博覽古今、學識淵博,屢次不受辟命。后被大將軍梁冀任命為從事中郎,后任荊州刺史、太山太守,成功平息兩地的叛亂,之后對朝廷屢有諫言。歷任將作大匠、大司農、太尉,順帝駕崩后為梁皇后所倚重,但受到梁冀的忌恨。質帝駕崩后,與梁冀爭辯,不肯立劉志為帝,最后遭梁冀所殺。
李固有三子,兩個也一同被梁冀所殺,只有幼子李燮逃脫大難,后來隱姓埋名,直至梁冀倒臺之后才返回家鄉,但是那個時候漢中李氏已經是大不如前,加上李燮自己也是在流浪之中身體虧虛,最后只是官任到了河南尹,便于任上病故。
再往后,涼雍不穩,叛亂多生,李氏便跟著當時很多人一同遷徙到了川中,定居在了涪縣,成為當時浩浩蕩蕩的入川東州幫當中的一份子。李仁便是漢中李氏喬遷而來的其中一員……
不管是之前劉焉劉璋,還是后來的劉備,在川蜀之中的政府管轄模式,都幾乎相同,采用的漢代傳統的小規模莊農體系,或者叫做小自然經濟,政務基本上都是依靠各地的大戶和豪右,甚至有些地方連軍務治安也是一并給了出去。
當然,這樣的作法,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是省事,但實際上卻讓出去相當多的權柄,而現在頭疼的,自然是輪到了斐潛。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收攏兵權。
要抓兵權,也是要有藝術性的……
斐潛的藝術性,就在于費錢,呸,設置一個超高的準入門檻,讓這些川蜀狗大戶不能輕易的跨過去。
第一道門檻,就是剝離東州系。
而選什么樣的人,自然就是關鍵當中的關鍵。斐潛選了李仁。
東州原本的首領是龐羲,后來落入了吳懿手中,而對于斐潛來說,不論是龐羲還是吳懿,都不是最佳的人選,而李仁相對來說就好上了許多。
同時,雖然李氏之前榮耀無比,但是現在已經衰敗,李仁也急需向上的階梯……
另外一個方面,李仁曾經跟隨過司馬德操學習過一段時間,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和斐潛自己有那么一點點的關系在。
讓李仁去出面籠絡東州人士,比吳懿和劉備自然更好控制得多……
見斐潛說得懇切,李仁幾乎是立刻拜倒在地,口稱主公,激動的熱淚盈眶。當然,這個熱淚是因為得到了斐潛的肯定的感動,還是得嘗心中所愿得激動,又或是兩者都有,就不得而知了。
李仁當即又向斐潛推薦了一人作為副手,名為尹默,多有才能,字為思潛……
嗯,這個么……
斐潛眨了眨嘴,似乎覺得有些什么地方不怎么對勁。
李仁愣了一下,立刻說道:“啊呀,是在下記錯了,尹默其字實為思賢也……”呃,這個,似乎也好像有些不對勁,算了,就這樣吧……
吳懿和劉備兩個人對坐,呆呆看著堂外得飛雪如絮。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吳懿望著大雪,輕輕的哦吟著,然后長長的嘆息一聲,久久不語,最后冒出了一句,“今年,好大雪啊……”
劉備聽了,似乎被凍得僵硬得坐姿也稍微挪動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是接了一句:“是啊,風雪如此,安可奈何……”
吳懿看了看劉備,劉備也轉頭看了看吳懿,兩個人的目光接觸了一下,似乎在那一刻,有了一些的了然,也有了一點的默契,但是很快的兩個人的目光旋即又分開,重新各自都將目光重新定位在了風雪之中。
雖然兩個人之前有一些分歧,但是到了現在,這些分歧的根本點已經消失殆盡,兩個人似乎又重新找到了可以相互融合相互配合的姿勢,呸,方式。
吳懿看得出來劉備依舊沒有死心,對于他的這個便宜的妹夫而言,若是真的死心了,反而不會投降,只會憤怒一擊,求仁得仁,現在得委屈求全,不過就像是之前他在曹操劉表之處所作所為一樣而已。
但問題是,吳懿能看得出來,難道征西將軍斐潛看不出來?
就算是征西將軍看不出來,征西旗下依舊有許多智謀高遠之士,又難道能給劉備什么機會?
吳懿不知道,或者說,他覺得很渺茫,就像是眼前得這一片庭院,被風雪覆蓋,生機都被蕭殺殆盡……
劉備想得卻和吳懿不同。雖然嘴上講的是可奈何之,可是劉備心中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也沒有放棄過,當年能從一個又一個的大佬手下溜達出來,然后越溜達便是位置越高,這一次到了征西之下,也不見得是完全都是壞事,至少,還有希望……
“成都太守……”吳懿忽然說道。
劉備應答道:“觀征西之意,延用董和董幼宰……”
“綿竹……”
劉備這些時日在征西之側也不是白白呆著的,一些基礎的人員任命消息,自然是比吳懿要更早知道一些,因此也就回答道:“許文休任之……”
“那么費公舉……”吳懿又說道。
“遷為征西將軍府督軍從事……”劉備說道。
吳懿沉默了一下,又說道:“李恢李德昂?”
“進假建寧太守,行安撫教化南蠻之責……”
劉備仰著頭,看著一片雪花吹進了堂內,落在木板之上,然后慢慢的潤變為圓圓的一滴水,消失在地板之上,只是留下一個印跡,也懶得吳懿一個一個的問,咕嚕一下全說出來,反正這些事情已經事是基本確定,很多任命書都已經簽發,甚至有些人都已經是走馬上任了,并不存在什么秘密,只不過吳懿這里才剛剛接觸征西,所以有些事情還不如劉備了解。
“另,進黃假為巴西太守,任趙為屬國都尉,任雷為閬中守,辟法正法孝直為廣漢太守,辟秦、彭二人為博士祭酒,辟呂、杜、劉三人為治事校尉,駐南充……還有些原本漢中關中之人調度,備就不得而知了……”
吳懿沉默半響,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仰頭說道:“這風雪,竟然如此之大……”
“風雪終有盡,春綠當復生……”劉備微微笑著,“吳兄,且觀之,亦得風雪之美也……”
“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