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征西將軍……”
劉備倒也光棍,輸了就認,雖然多少還帶著一些未能清洗干凈的硝煙血跡,但是當下的神態平和,似乎昨夜揮舞著雙股劍,死命要將斐潛當成草鞋一樣穿個千萬個孔洞的,并非是他本人一樣。
“云長可好些了?”
斐潛笑瞇瞇的,就像是一只剛吃了蜜的狐貍。
劉備連忙又拱拱手說道:“好些了,多謝將軍掛懷。”
斐潛微微點點頭。
關羽是貫通傷居多,因此最麻煩的不是止血包扎,而是有沒有木屑沙石被帶進了傷口之中,尤其是若是清理不干凈,還有可能會出現像是破傷風等等的后遺癥,因此在關羽投降之后,斐潛就立刻派了醫師進行傷口的重新清洗和處理,雖然不敢保證說是一定能怎么樣,但是至少比起那些毫無金創技能的普通兵卒來說,要好上不止千萬倍了。
敵對雙方,當時的情況就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半點手下留情,否則一個搞不好就留到自己死了。當時斐潛也是兩套手段,一套就是關羽沒死,另外一套就是不顧天下之不違,直接將劉氏三兄弟盡數團滅了……
斐潛看著劉備。
劉備低頭順目,一副逆來順受的鵪鶉樣子。
這個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劉跑跑,相貌端正,面方口正,天庭飽滿,天生一雙笑眼微微咪著,三縷胡須,雖然和電影電視那個扮像不太相同,但是似乎神韻上卻出奇的接近……
沒殺了劉備三兄弟,或許是一件壞事,但是在當下,若是真殺了,也未必回是一件好事。當然,如果說殺了關羽,必然也就是要殺了劉備和張飛,三人其實是三位一體的,要留都要留,要殺都要殺。
這個好事和壞事,跟川中有關系,但是也不是很有關系,主要還是要從全局看。劉備三兄弟關系著川蜀,也關系著其他方面。
殺不殺劉備關羽張飛,不僅能決定取川中的方式不同,而且還能決定是否獲得更廣泛的認可的問題。所謂無容人之量者,不可為尊也。
川中現在因為劉琦等人在巴東,所以也是鞭長莫及,根本趕不到斐潛的前面,自然也不可能來阻擾了。失去了劉備三人之后,川中的防守力量也下降到了一個低點,甚至斐潛推斷,接下來根本也不用太過用兵,只需要不斷進行收編也就是了。
至此川中一戰,若是不準備攻克巴東的話,差不多到現在就算是基本上可以告一個段落了。劉琦畢竟還是劉表的兒子,打狗還要看一下狗爹不是么?若是真的逼急了,黃氏一家子還在劉表的家門口呢……
雖然說現在聽聞劉表病重,但是畢竟還沒死呢,猛禽兇獸臨死之前反撲最為危險,萬一干掉了劉琦,劉表一個想不開,硬要拖著黃氏墊背,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還不如用劉琦吊著劉表,拖些時日之后,再回頭收拾不遲。
倒是眼前的這個劉跑跑,斐潛雖然說收降了,但是要處理得比較妥當,還是需要費一番的功夫。
以前看三國,斐潛也曾經奇怪過為什么劉備就這么能跑,現在等真正身臨其境,才知道其中的奧妙。
劉跑跑之所謂能跑,或許也有劉備他自己的原因,但是也有另外一個隱藏的因素,就是劉備他現在身上還有一個被劉協親自承認的,并且昭告天下的皇親身份。有了這個身份之后,除非是各地諸侯想要表明和劉協勢不兩立的態度,否則多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年頭,就算是董卓那么莽的,都要大體上走個流程,表示一下,但凡是不走流程的,都是耍流氓。劉備雖然不是皇帝,但是畢竟是當今皇帝官方認可的,作為野生的皇親勛貴和被官方認可的正統皇親,還是有區別的。就像是喬幫主的官網可以十五天無條件退換貨,但是其他的地方有的雖然能更便宜,但是真要有什么問題,要么就是七天未激活才能換,要么干脆就是拆封了就不能換,而且換起來也啰嗦無比……
為了不啰嗦,很多時候各地諸侯明知道劉備留不住,但是依舊笑瞇瞇當作沒看見,其根本的原因就是在于這里,沒殺劉備,還可以在權臣和忠臣當中選擇,而一旦干掉了劉備,便只剩下一條路了,除非是早有準備,否則誰會愿意立刻給自己頭上掛上一個不是權臣就是奸臣的招牌?
當然,以上都是還有其他選擇的時候,而一旦真正到了別無選擇的境地,也就自然另當別論。就像是歷史上劉備離開曹操,其實就是因為知道留在曹操那邊的話,必然會被曹操干掉,倒不是因為曹操容不下劉備,而是當時的劉備被董承這個憨貨架到了火上。董承希望自己是第二個王允,劉備則是董承寄托了希望的二號呂布,所以不跑,就是死局。
那么現在,劉跑跑又再次投降,是屬于哪一種情況?
想要三言兩語就能收服劉備?
別特喵逗了。
收服劉備,簡直比收服渣男茶女都還要困難萬分。多少良家子以為自己魅力無限真情一片,然后企圖做出這樣自不量力的行為,結果都沒有好下場,縱然有一個兩個,再看看這些年失去的青春,看著鏡子里面的殘破的容顏,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賬戶余額,是得是失,恐怕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斐潛不是心念善良的良家婦女,看見小貓小狗就挪不動步伐,所以對于劉備,斐潛不打算殺,但是也不打算放,更不能留在身邊做定時炸彈,當然,但是也不是現在就處理,而是多少要過濾一下,先給劉備三兄弟埋些地雷什么的……
斐潛看了劉備一會兒,目光微微有些閃動,笑著說道:“如今將士多有疲憊,不知使君愿否隨某巡營撫慰一番?”
劉備連忙說道:“愿聽將軍吩咐……”
斐潛點頭,然后站了起來,率先走出中軍大帳,劉備連忙也站起來,跟在了斐潛的身后,一同往軍營當中而去。
軍營處處,依舊是殘骸遍地。
不少原先劉備手下的川蜀兵卒,被斐潛挑選出來,一同在收拾戰場,收斂尸骸。至于為什么單獨挑選出川蜀的兵卒來……
“瓜娃子!快些撒!”一名征西兵卒,站在幾個疊起來的木箱上,大聲的用著川蜀的口音訓斥著,“各各爛眼子的晃殼兒么,方腦殼都被門子夾了撒,被人鼓斗鬧起打燃火,死得還不四自家的娃兒……”
而在另外一個地方,也有征西兵卒正在給這些勞作的川蜀兵卒講述為什么要統一處理尸首,為什么要統一清理個人的衛生等等事項……
斐潛瞄了劉備一眼,見其不動聲色,也不知道他是沒有聽懂,還是聽懂了在裝聽不懂。不過么,無所謂,就算是裝作聽不懂,再這樣的局面之下,劉備也是無能為力。或許劉備在收攏將領人心這一塊有相當高的天賦,但是問題是斐潛沒想著用自己去做,而是讓這種類似軍中宣講的走在了前面。
劉備或許在這個方面上很強,比斐潛手下的任何一個軍中宣講都要強,但問題是劉備只有一個人,而斐潛的軍中宣講有一幫人,而且還會越來越多。
軍中宣講,其實就是最早的時候,從軍中普及文盲班的那個時候的副產物,一個相當重要的副產物。作為知識的傳授者,這些半桶水的,剛剛掌握了一些知識的士兵,比起那些不知道自己是半桶水的士族子弟,來得更加珍惜現在的地位,也對于征西將軍有更高的歸屬感。
甚至在軍中傳授那些不認的字的普通兵卒,也能給這些軍中宣講提供更多的心理滿足和價值感受,同時因為漢代知識的寶貴和稀缺,使得這些軍中宣講的地位也比一般的兵卒要來得更好,在某些層度上,甚至有些接近于后世的政委制度……
前期做出的鋪墊,總算是在川蜀之中初見成效。
劉備心疼的看著自己的手下兵卒直接被拆分出來,干凈利落的連響聲都沒有,心疼的臉都緊緊繃著,不敢有半分動作,生怕一不小心就放松了會扭曲起來……
這才過去多長時間!
劉備在心中嚎叫著,臉上卻一點都不露出來。
當然,劉備也不是完全被剝奪干凈,也有剩下的兵卒,比如剩下的丹陽兵,斐潛就沒有動,而是單獨的安排了一個駐扎地,至于其他的川蜀兵,荊州兵,甚至東洲兵,斐潛的又有相對應的兵卒前來進行宣導,或著是拉家常,或者是講道理,當然更多的,是告訴這些兵卒,你們之前當兵都是當得渣渣!
看看征西將軍,別的什么將軍主公光講好聽的,有給你們配戰甲么?又給你們配兵刃么?有給你們配二夏一冬的戰袍么?有給你們一天兩頓吃飽么?
關鍵是有肉啊,有肉啊,有肉啊……
或許有些兵卒還會念舊,但是很快就會淪陷在其他人的議論之中,就像是有些征西老兵說的那樣,“有誰還能和我們將軍比?啊?我們將軍的好處,從身上到肚子里,都有,傻子都看得見!你們之前那些呢?都他娘的在褲襠里,夾著,都要把鉤子掀起來才能看到!”
于是乎這些川蜀兵,荊州兵,東洲兵也就半推半就的從了……
這年頭,笑貧不笑娼,呸,嗯,但是也沒有什么其他的詞了,出來當兵,不就是混個飯吃,另外多混些兵餉么,至于給誰賣命,賣給誰不是賣?第一次的時候難免有些情節,多賣幾次之后,也就無所謂了。就像是人體知識教導師和光滑堅硬持久不倒的畸形物,似乎天然就有一種聯系。
其實在軍隊建設的初期,斐潛就意識到了與其搞什么四不像的后世軍銜軍制,還不如抓精髓然后套上一個漢代的外袍來得更管用。
軍中宣講,原本最大的目的就是普及知識面,消除軍中文盲。因為從某個角度來說,作為一個諸侯,其手下的兵卒便大體上算是這個諸侯的私兵,由諸侯提供武器和生活資料,為這個諸侯進行戰斗,所以斐潛給自家的手下兵卒,無論是精致的兵甲也罷,開設掃盲班也罷,其他的士族子弟頂多就是背后說一聲敗家子,但是絕對不會上來指責斐潛敗壞了傳統,侮辱了經文什么的……
而對于斐潛的另外一條普及知識的道路,這些既有的利益士族體,就不是那么的寬容了,招收寒門子弟學習,提供一定的減免和支持,可以,但是要注意是寒門,至于那些連門連個窗戶都沒有的地窩子,是根本不允許走這一條路的。所以雖然守山學宮規模不小,但是實際上學宮之內,除了那些仆從雜役之外,其他的人要么就是各地的士族子弟,要么就是寒門學子,至于真正的普通沒有任何基礎的百姓,就根本沒有一個能成為學子的。
因此斐潛下一步,就準備在長安正式開設講武堂,和守山學宮一文一武,相互補充。正好這一段時間南征北戰,這些將領兵卒也有不少的功勛積累下來,總是要讓他們有一個消費的地方,就像是每年雙十一,攢了一年的羊毛,也該割一割了。
如此一來,普通的人想要晉升上級階層,斐潛就給這些人打通了一條簡便但是殘酷的道路,就算是一窮二白的家庭,只要敢去拼,也有機會憑借著武勛改變家庭家族的地位,從而晉升為上層階級。
一個國家,一個政權,最可怕的不是階級,而是階級固化。當階級之間不再相互流動的時候,這個國家,這樣的政權,也就岌岌可危了。就像是士族這樣一個階級,在九品中正制全面壟斷了所有的晉升空間之后,也就拖累了整個的國家一同跌入地獄,連帶著還奉獻出五胡亂華的無數生靈作為祭品,最終才走出了科舉這一條路……
當然,科舉也不是健全的一條路,就像是斐潛現在的這種辦法一樣,也僅僅是在當下這樣的社會環境,這樣的階級層面之下的改良和突破,至于將來的問題,正如一句話一樣,有萬世人,無萬世法。
將來的事情,由將來的人去考慮,斐潛只需要將當下做到最好,指出一條發展的道路,便已經是足夠了……
“報!”一名兵卒跑了過來,看了斐潛身旁的劉備一眼,“黃將軍帶著張……那什么,已經至三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