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戰計劃這種東西,其實有時候并非一成不變的。就像是原先看著兵線也還可以,便計劃準備著下一步要鉆草叢打一下野,結果一轉眼看見對方的血皮在眼前一晃,這個時候是權當看不見,大啊大搖大擺的繼續去打野,還是立刻改變主意,跟上去A一刀拿個人頭送對方回泉水?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個陷阱,當轉過拐角的時候便猛然間看見迎面撲過來四五名的大漢,瞬間讓人體驗到什么叫做滿身大漢的感覺也并非沒有可能,但是么……
不試一下,怎么會知道這個是機會還是陷阱?
漸漸的逼近了郪縣,就要找一個前進的營地,正常來說,十里至十五里是一個比較合適的距離,若是能夠解決對方在野外的部隊,那么逼近城池下營,也不是不可以的。
然而斐潛卻選擇了一個距離郪縣二十五里地營地。在這個距離上,對于斥候來說就比較尷尬了,來回跑一趟就是五十里,想要獲取相同的信息,無形當中就要付出更多的體力……
不要看小小的一個距離上面的增加,無形當中就等于是擴展出了一片屬于雙方斥候的廣闊戰場,但是在斥候小規模部隊作戰上,兵卒的精銳程度往往就能極大的影響勝利的天平,在適應了對方搏殺的提升程度之后,善于隱藏和攜帶有強弩的凌頡手下的斥候精銳,就在夜色之中,給了劉備的丹陽兵狠狠的回敬了一杯!
夜冷露寒,小冰河時期的初冬夜風吹拂起來,就已經感覺有些刮臉了,若是暴露在野外,沒有良好的御寒衣服,感覺上的冰冷刺骨都是輕的,搞不好一夜下來,寒意就穿透了皮膚,進入了內腑,使人得了風寒。
斐潛披著大氅,站在帳篷之外,仰頭看著獵獵作響的旗幟。
若是在自己穿越之前,像這樣的天氣,自己定然是早就縮在屋子里,甚至還會打開暖氣,再加上一杯熱茶,舒舒服服的攤在沙發上,亦或是半躺在床上,或者是打打游戲,或者是看,若是有個同樣細皮嫩肉的小娘皮摟著,那就更是香艷暖和了。
然而現在,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臉皮吹裂了,涂上些原味的油脂,重新長好,再次吹裂,再長好,重復了幾次之后,這臉龐也就厚了,鈍了,小刀一樣的夜風割砍上去,根本沒有太多的感覺。手腳關節,尤其是原本單薄細嫩的手掌,現在也是粗厚了一圈,還結出了厚厚的一層老繭。
別看現在沒有什么太多的感覺,但是恐怕多少都會有些風濕什么的隱患留下來,等到自己四十出頭,身體機能開始衰退的時候,風濕病什么的恐怕就是上門拜訪,并且還留戀不去了……
斐潛微微搖了搖頭,帶出了一點笑容,只是這笑容里,多少有那么一絲的苦澀。
真正堅持到了五六十歲,還在帶兵打仗的,三國里面恐怕也只有劉備這個大耳賊了,漢昭烈帝啊,這個烈字,真是可圈可點。
川中連續敗落,左右兩翼都失利了,再加上斐潛不僅在正面戰場上給予了劉備壓力,甚至還對于劉備的后方施加了不小的影響,對于劉備來說,就等同于吃了好幾下,但是按照劉備的性子,也不見得會一味的縮回泉水旁呆著,所以說,劉備當下,就算是血皮了,但是依舊忍不住出來晃一圈,買個破綻,然后坑一波,也是有這個可能的。
換成是站在劉備的立場上,川蜀之中,也確實是需要一點勝績來提升士氣,穩定局面,所以這一戰,劉備必打,只不過打到什么樣子,什么程度,就要看接下來的發展了……
而自己領兵前來,將自己的身形暴露在外,其實也同樣也是反過來引誘著劉備,雖然徐庶之前也表示過擔憂,但是如果能夠在這里重創劉備一次,縱然不能擒拿劉備三兄弟,那么接下來的川中,十有八九必然生亂!
就像是歷史上川蜀士族看見了劉璋的無能,便暗戳戳的倒向了劉備,然后見到了劉禪的無為,便跟魏國眉來眼去一樣,這個年代的士族豪右,想的并非國家,而是家國。
因此如果在郪縣的正面上,再擊敗劉備一場,這些原本就被利誘過一遍的川中士族豪右,有些什么出格的舉動,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而對于劉備而言,內外交集之下,縱然想要再繼續固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心散了,獨木難支。
“啊呲!”或許是在風中站立的時間太長了些,斐潛打了一個噴嚏。
“主公,回帳吧,這外面的風還是大了些……”黃旭帶著親衛,一直都在斐潛身后護衛著,聽到了斐潛打了一個噴嚏,連忙上前說道,“帳中還有些姜湯,主公要不要喝一些?”
“嗯,好……”斐潛點點頭,毫不逞強,轉身往帳篷內而去。雖然說現在征西軍中已經是裝備了一些毛線衣,斐潛也有穿一件,但是這種毛線衣雖然保暖,卻不怎么防風,若是編制成像是毛氈那么密實的話,又太重了一些,活動不方便。
不管怎么說,毛線衣還是無法完全取代棉花的作用。棉花這個東西,確實是上天賜予的防寒恩物,只不過不知道棗祇那邊,種植得如何了……
斐潛一邊端著熱姜湯喝著,一邊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一旁的護衛看了一下漏刻,回稟道:“剛過子時三刻。”
“嗯……差不多了……”斐潛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說道,“讓凌校尉將還在外面的,大體上都撤回來吧……他要是殺得太兇,還讓對方怎么能過來?另外,讓后營也燒一些姜湯,回來的斥候多少喝一碗再歇息,省得受了風寒……”
黃旭笑呵呵的應答著:“主公仁德無雙,體恤……”
斐潛嘿了一聲,瞄了黃旭一眼,打斷了黃旭的奉承話:“得了,哪學的啊?我看罐子里面還有些姜湯,讓今夜值守的兒郎都分著喝一些……我先睡了,若是沒什么事,便到寅時三刻再叫我……”
行軍之中也沒有什么像樣子的臥榻,幾塊木板一拼,然后墊上干草,然后鋪上麻布,便是極好的了。斐潛位高權重,也不過是多了一塊熊皮墊著而已,其余的也和普通兵卒差不多。
躺下之后,斐潛眼皮之下的眼珠子,尤在咕嚕嚕轉著,又過了片刻之后,才算是穩定下來,沉沉睡去……
黃旭躡手躡腳的上前,將斐潛身上的被角掖好,然后比劃了一下,帶著幾名沒輪到值守的護衛才在大帳的另外一側躺下,悄然入眠。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的白色,整個大營也漸漸的蘇醒過來。
良好的兵卒狀態,自然就體現在兵營的各個角落。若是兵卒行動之間,死氣沉沉,行動遲緩的,多半就是士氣低落,沒有多少戰斗欲望……
踏著清晨的薄霧回來的,則是在夜間外出戍衛的兵卒,搖搖晃晃的排著隊列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來,交代著信息,然后趕回營帳之內補覺。營寨門口之處的兵卒雖然也多少會抓著一兩個笑鬧著,但是從后營那邊提溜過來的熱湯,卻是給每個回營的都滿滿的打上一碗,讓他們可以喝了暖著肚皮去休息。
中層的軍士長官,已經是站在各自統管的營帳外面,中氣十足的大聲號令著,按照之前安排好的事項,或者是帶出營地進行訓練,或者是到周邊值守,又或是取了工具準備去砍伐樹木等等,不一而同,顯得繁忙且有序。
張遼、廖化、劉隸,還有剛剛巡查回來的凌頡,都一同匯集到了中軍大帳之中,準備點卯。軍中點卯,也是順便議事,有什么當日的軍務安排,然后各人分頭下去執行。
廖化年輕,原本這樣的機會,多少是要攀談幾句,多少加深一些相互情誼,可是廖化和凌頡比較熟悉,和張遼并不怎么熟,沒有什么好話題可以聊,而一旁的凌頡么,雖然和張遼和廖化都還算是可以,但是值守了一夜,也是有些疲倦,自然是沒有多少聊天的心情,也不會想著替廖化牽個頭什么的,因此大帳之中,雖然四個人坐著,但是靜悄悄的,略有些尷尬……
張遼本身也是沉穩性格,所以坐在那邊四平八穩的,凌頡似乎在閉目養神,剩下廖化和劉隸兩個人有心想要說幾句,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眼瞪眼,干坐著。
所幸不多時,就聽到一串腳步伴隨著鐵甲碰撞的細碎聲響起。
“大漢征西將軍到!”
大帳門簾一亮,斐潛走了進來。四人連忙站起,拱手見禮。
斐潛擺擺手,走到上首坐下。
中軍大帳,雖然帶一個大字,但是實際上并不是很大,像是可以隨時埋伏著五百刀斧手,只等著一聲令下就沖出來的情況,也就存在于影視劇當中而已。
斐潛的中軍大帳比一般的兵卒帳篷來得大一些,但是也是有限,中間是一個桌案,上面擺放著一個很簡陋的沙盤,然后左右兩側將領分坐,并無桌案。斐潛自己倒是有一張桌案,但是也不大,擺放著一些文檔地圖之類的東西,像什么動不動就甩出一個金牌令箭什么的往下扔的情況也是根本就不存在。
點卯過后,凌頡先拱手說道:“昨夜誘殺劉軍斥候五十有七,傷二十余人,捕獲活口四人……此乃刑問得來的信息,請主公過目……”凌頡從懷中掏出了一片木牘,遞給了一旁的斐潛護衛,然后轉給了斐潛。
斐潛細細看了一遍,其中大部分和劉隸之前所說的差不多,但是有一條挺有意思的,關羽到了城外右營地之中,而不是像之前是由周氏將校統領。當然,也有可能因為劉隸從右營中逃出,所以關羽到營地內加強護衛。
隨后,張遼也講了一下營地之內的布置,什么主營在什么地方,后營位于何處等等大體上的一些事情……
斐潛聽著,然后點了點頭,沉思了片刻,便沉聲吩咐道:“諸位聽令!”
四人頓時肅然起立,拱手聽命。
“凌校尉!你白天就在帶你的手下在營地內休整,夜間再在外埋伏游弋,能捉活口就捉活口,但也不用勉強,重點是要多殺傷劉氏斥候!記住,多傷,好過于多殺!”斐潛對著凌頡提點道。凌頡什么都挺好,也不是笨,只不過有時候思路會慢上半拍。
凌頡恍然,連忙領命。
斐潛轉向廖化:“廖都尉,另外一半斥候營便交由你統領,多偽裝,多埋伏。劉氏定然會多派人馬打探,要求也是一樣,擊傷勝過于擊殺!傷人傷馬都可以,盡量消耗劉氏這些熟練的斥候!”
廖化領命。
“劉校尉……”斐潛轉向了劉隸,說道,“劉校尉手下多半川蜀之人,熟悉此地山川地理,可領一部分人游弋周邊山林,補充繪制地圖詳略……”
“謹遵令!”劉隸拱手說道。
“張將軍!”斐潛最后對著張遼說道,“統領各營防務,巡弋支援各處,若有變化,及時來報!好了,都去忙吧!”
張遼等人轟然應下,然后又行了一禮,拱手退出中軍大帳。四人在大帳外相互打了一聲招呼,便各自散去。
張遼剛往外走了兩步,忽然身后跑來了一個斐潛的護衛,低聲說道:“張將軍,且留步,將軍有請……”
張遼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明白過來,旋即跟著斐潛護衛,重新返回了中軍大帳。
掀開門簾,張遼見斐潛雙手撐在沙盤之上,正在看著簡陋堆砌起來的模型。
“文遠,來,看這里……”斐潛手指著沙盤上的一處,說道,“若是將馬營置于此處,文遠覺得如何?”
“這里?這里怎么能行?”張遼低頭看著,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抬起頭,目光閃動,“主公,你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