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復。
劉琦大營。
起初涌動而來的難民還沒有引起安漢多少重視,結果幾天之內越來越多,安漢頓時慌亂了,連忙關閉了四門,然后嚴禁流民進城,并且稟報道了劉琦這里……
劉琦暴跳如雷,大聲吼叫著,手臂揮舞著,就像是要將征西將軍斐潛砍成千萬節一般,“卑鄙!無恥!征西老賊!”呃,對于劉琦來說,征西將軍斐潛的年齡自然是更大一些,被稱之為老賊,也不算是什么錯誤。
蒯琪皺著眉頭,臉色依舊帶著一些之前在漢水的蒼白,低聲說道:“此乃征西亂軍之計爾!”
“某亦知此乃征西老賊之計!”劉琦不滿的瞪著蒯琪,“當下應如何破之!?”
伊籍在一旁,低著頭,袖著手,盡量將自己模擬成為一座雕像。之前就有說過,別跟征西將軍斐潛正面沖突,沒扯住劉備的狗鏈子也就罷了,還聽了劉備的忽悠,親自上陣動手,看看,征西的報復來了吧?慌了吧?
正常來說,像這樣的事情,出兵將其驅逐也就是了,但問題是,劉琦和蒯琪現在在魚復,不在安漢,所以在安漢的守軍也不敢輕易派遣小隊的兵卒出去啊!
兵少了,根本沒有用!
就算是外面沒有埋伏,按照征西人馬兵卒的實力,又不是沒有見識過,真對陣上了,數量縱然相等也討不到好處,除非兵力占據絕對優勢,否則的話派出去也是白搭!
而且劉琦蒯琪等人的兵馬都在魚復,安漢城中兵卒也不是很多,若是真的將兵卒大量派遣出去驅逐這一支征西人馬,那么安漢城中又該如何防御?
再說了,在沒有甄別清楚安漢城中先前進來的這些難民之中有沒有混雜進去一些征西伏兵之前,安漢的兵卒也不能亂動。
蒯琪也在思索著。
完全不顧這一頭,直接換家對攻么,南充那邊過不去。再次對上征西麾下叫徐晃的那個家伙,蒯琪也沒多少信心能夠贏。
二人剛剛在南充之下損兵折將,難免軍心動蕩,在沒有恢復士氣之前,就貿然出兵再去南充作戰,要是萬一又中了什么埋伏之類的,豈不是……
所以還是只能老老實實防守。
問題是,如果下令讓安漢接納了這些川蜀難民,雖然能夠給安漢增加一定的民夫數量,甚至能夠抽調一部分青壯,補充進城池守軍隊列之中,但是同樣的也意味著增加了糧草的負擔,而且關鍵是人多了就亂,訓練程度參差不齊,真要上了陣,萬一騷亂起來,控制都不好控制。
不接納。今年或許沒有問題,但是明年問題就大了,開春沒人手耕作,秋天就沒有收獲,難不成還要靠劉備接濟糧草,又或是千里迢迢再從荊州調糧?都不是上佳之策啊……
“要是五里澗軍寨尤存……”蒯琪忍不住感嘆的一下,“唯今之計,便只有兵合一處,驅逐安漢城外征西兵卒!另可與劉玄德聯系,令其出兵廣漢,相互照應……”只有放棄在魚復北上漢水的便利,將人馬重新匯集到安漢之處,自然兵力上,就占據了一些優勢。
劉琦想了想,又轉向伊籍,問道:“機伯意下如何?”
哦?知道問我了?我的意思是不打了,趕緊求和,你能聽么?伊籍不動聲色的拱拱手,說道:“某不通軍事,公子可自決之……”
蒯琪輕輕哼了一聲。
劉琦有些頭痛。來川蜀之前,劉表也交代過,伊籍其實就是劉琦的最后一條安全繩,萬一真到了不可描述的境地,伊籍畢竟和征西將軍斐潛又幾分交情,多少能出面拉拉關系,保全劉琦性命。對于自己的這一條保命的繩子,再加上伊籍說的也是沒有錯,他更側重的是政務方面的事情,所以縱然伊籍不出主意,劉琦也沒有什么辦法……
“也罷,傳令!”劉琦無奈的說道,“移軍安漢!”
傳令兵出去了,劉琦才低聲嘟囔了一聲,“該死的征西老賊……”
“該死的征西小賊……”
對于征西將軍斐潛痛恨不已的,不僅僅只有劉琦一個人。劉備也是窩在成都廳堂之內,忍不住痛罵出聲。
劉備是一個非常能忍的家伙,但是這一次,不知道是因為實在是無法可忍,亦或是征西將軍斐潛下手太重,終究是讓劉備的好脾氣也一同崩潰了。
當下大漢,基本上都是以募兵制為主,因此川蜀也不例外,所以劉備手中的這些川蜀兵卒之中,不僅有川蜀的漢民,也有大量的原本周邊的少數民族,比如賨人……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原本在川蜀之中,劉焉手下,這些漸漸華夏化的賨人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可是當征西將軍斐潛來了之后,一切似乎都變了樣……
最開始的時候,劉備還沒有注意到,等不經意見到越來越多的賨人聚集在一起嘰嘰咕咕的時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讓人去查探打聽了之后,頓時忍不住暴跳起來。
征西將軍給出那么好的條件,難怪賨人會心動,可問題是,劉備給不出相應的待遇!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些川蜀之中的賨人,原本就是招募而來,說白了就是為了軍餉為了錢財,忠誠度自然是跟錢財相掛鉤的,若是不知道征西將軍那邊的好處倒也罷了,現在傳開了之后,頓時覺得這個川蜀還是征西將軍的待遇好,這一下就連原本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理念都有些動搖,更不用說什么忠誠了。
龐羲留下的東州兵和川蜀本地兵之間就有一些矛盾,現在又增添了賨人這件事情,劉備簡直就是一個腦袋三個大,再好的脾氣也是忍不住,狠狠的痛罵了幾聲,才算是多少出了一口惡氣。
痛罵歸痛罵,依舊解決不了問題。
解散賨人的這些離心背德的該死的招募兵卒?
那豈不是白白送給征西一份大禮?
加強管理,將賨人全數打散了并且派遣兵卒監視?
那豈不是又要耗費一部分的戰力?而且如此一來,整個的軍隊士氣也不容易保持,就像是那些黃巾賊一樣,只要中層稍微統管不到,士氣一崩塌,戰場隨時說崩壞就崩壞。
如果說能打一場勝仗就好了,至少勝仗之后,士氣多少就會提升一些,也會對于劉備的治理統管會比較的有信心。
劉備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問題是直到現在,所有的消息都是壞消息,沒有消息的時候反而是好消息,你說這叫什么事情!
就在劉備苦惱的時候,忽然接到了在巴東的劉琦的書信,表示征西將軍大舉進攻巴東,直撲安漢城下,劉琦等人面臨危機,要讓劉備做出一些動作,扯動廣漢的征西部隊,給在巴東的安漢劉琦等人減輕一定的壓力云云……
這么說來,征西主力移動到了巴東境內?難道征西將軍斐潛這是要準備切斷荊州和川蜀之間的聯系?亦或是要清剿側翼的巴東兵卒,然后給正面的戰場減少一些將來的威脅?
嗯,如此一來倒也說得通。
既然是征西將軍想要的,那么作為敵對方,自然就是劉備想要破壞的,只不過究竟要怎樣破壞,這倒是需要好好的思量思量。
劉備和劉琦自然不一樣,頭鐵的歲月已經過去,鞭打督郵的熱血也逐漸冷卻,剩下的只有一顆依舊滾燙的心,所以也自然不可能聽從劉琦的要求,一股腦的,不管不顧的直接出兵殺向廣漢。
出兵是要是出兵的,畢竟劉琦獨木難支,萬一真的被征西將軍斐潛切斷了川蜀和荊襄的聯系通道,單單憑借劉備一人,恐怕下場也是可想而知,對于劉琦的必要的救援,還是應當的,但是究竟要怎樣出兵,就是劉備需要仔細衡量的事情了……
劉備在大堂之內,像是石磨旁邊的蒙上眼罩的驢一樣,轉了一圈又一圈,忽然腦海當中靈光一現,一個想法逐漸的浮現出來,然后漸漸的有了形狀……
“該死的……”
劉隸低聲嘟囔著。
劉隸他跟著劉備,也算是有些年頭了。大概是劉協返回雒陽的那個時候,劉隸就悄悄地跟著劉協的隊列,從并州到了雒陽,然后又找到了劉備……
劉隸據稱么,真的是據稱,因為劉隸自己也沒有辦法求證,在他年幼時,父親告訴他,他是屬于膠西王劉端的后裔。膠西王可以說是和中山靖王一個輩分的了,因此從某個角度來說,劉隸也可以像劉備一樣,動不動就宣稱自己是皇家血脈,皇室宗親。
不過劉隸畢竟臉皮沒有劉備那么強悍,而且這個膠西王劉端么,風評比中山靖王還要差,簡直就跟某網上面的負面評價一樣,可以直接讓人感覺懷疑人生。中山靖王是播種機,膠西王則是反著來的,膠西王后來在太史公筆下是斷了子嗣的,所以劉隸也就不太敢自稱是膠西王之后。
不過至少劉隸他可以追溯到漢景帝,是漢景帝的血脈……
“該死的,當初就不應該聽那個誰忽悠……”忽悠,這是跟著征西將軍學習來的新詞,但是劉隸從征西將軍那邊留下的,也就剩下這些了。
原來在劉隸的想象之中,間諜應該是周旋在雙方龐然大物之間,可以揮揮手就可以決定一方的生死,然后就可以聞名天下,也可以急流勇退,只留下千古流傳的一個名聲……
可是,現實當中完全不是這樣!
劉隸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夢中說了一些什么,每次看見斬殺被捉拿的其他方的奸細,心中終是免不了咚咚的猛跳幾下,就感覺像是自己被砍頭了一樣……
但是這并不是最難熬的,對于劉隸來說,最難熬的反而是劉備對他的態度!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劉備做得如此自然,就像是原本就應該如此。
就連身上的這一件戰袍,原本也是劉備的。劉隸記得在一場戰斗之后,劉備看見劉隸他身上的戰袍破損了,當即就脫下自己的衣服,硬是給劉隸披上……
還有……
身上的這一套鎧甲是三將軍給的……
一套全身鎧可真不便宜,原本劉備軍中落魄的時候,真沒有多少人有,劉隸還記得當時張飛哈哈笑著,一邊給自己系上鎧甲絲絳,一邊說:“立了功,記得要請某喝酒哈!”
是了,還欠三將軍的一頓酒水。
二將軍雖然沒有給什么物品,但是自己的刀法卻是二將軍傳授的……
劉隸原先武藝確實不怎么樣,剛到軍中的時候,說句不好聽的,連軍中老兵都未必能打得過,后來就是關羽默默的帶著,每日在營地校場之內傳授刀法,雖然關羽的言語不多,但是自從關羽傳授刀法之后,那些原本頗為難以統管的老兵油子,也一個個的聽話起來。
是了,還欠二將軍的傳授之恩。
欠得越多,劉隸心中就越發的愧疚。
不敢講,也不能說,讓劉隸日漸沉默,只能是將氣力都發在了練習刀法上,倒是無心當中有了不少長進,就連關羽見到了都有些笑容,劉隸卻難以回應……
這叫什么事啊!
若是讓劉隸回到之前,再次選擇一回,劉隸肯定打死也不選擇聽征西將軍斐潛的鬼話……
“劉校尉!”
一名傳令兵跑了過來,拱手說道,“主公有請!”
“啊?”劉隸心臟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識的就問道,“主公說了是什么事么?”
傳令兵憨憨一笑,“劉校尉,這個我哪里知道咧……”
劉隸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不過當他找到了劉備之后,很快就被劉備敘述的計劃,刺激得腦海之中茫然一片,短暫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是木然的維持著表情,倒是讓劉備覺得劉隸此人見泰山崩能不動神色,足可挑大任……
其實在那么一個瞬間,劉隸甚至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備竟然準備詐降!
其中主要的執行人,不是旁人,就是劉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