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漢這幾天,成為了一個碩大的軍事基地,城外建起了三個大軍營,眾多的兵卒和大量的物資從川蜀運輸而來,通過車輛舢板,送到了這里。
劉備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每一天都是從一睜開眼就開始不斷的處理各項事務,然后一直持續到深夜,雖然幸苦,但是劉備內心當中則是很開心,覺得很充實,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實力慢慢的膨脹起來,這種感覺,和守財奴每天數一遍金幣差不多。
劉琦么,也有表示要幫忙處理這些事務,劉備連忙好言將其哄走了。
開什么玩笑,這種事情怎么可能讓劉琦來插手?
若不是害怕吃相太難看,劉備甚至連劉琦手下的那一些兵卒都有些眼饞,不過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些顏面的,因此劉備也只是對于川蜀這一方面的來處理,打亂編制,重新訓練,調整統屬,分化結構,經過這樣一來,許多兵卒不知不覺當中就從原本的川蜀系列,變成了劉備自己的系列,再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也就真正會消化干凈,壯大劉備自身了。
這樣的情形,劉琦不太看得出來,但是不代表跟著劉琦而來的蒯琪看不出來。
蒯琪現在年齡也大了,自然也是需要一塊施展才能的空間,這一次劉表要給自家兒子找一個保駕護航的謀士的時候,自然就找到蒯良,讓蒯良推薦一個,而蒯良也就舉賢不避親,舉薦了蒯琪。
如此一來劉琦的雙駕馬車就算是配齊全了,至少在劉表感覺當中是這樣。
蒯琪擔任主簿,掌管一應往來文書和具體政務,算是劉琦對內的大管家,而伊籍呢,擅長溝通交際,可以作為劉琦的代表,處理一些對外的事務,包括對于川蜀人士的,甚至包括對于劉備三兄弟的相互溝通,也算是伊籍的強項。
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兩個御守,劉表自然就可以比較放心讓劉琦上路,嗯,出發了,至于拉動車架的牛馬么,自然就是劉備三兄弟了……
只不過這樣的設想和布局,劉表是覺得很完善,然而在實際的運作過程當中,蒯琪卻漸漸的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便開始向劉琦發出了警告。
劉琦雖然有時候個性比較奇特,但是并不代表他愚蠢,只不過很多時候是他懶得那么去想而已,聽了蒯琪的諫言之后,便給劉備下了一個請帖,說是他獵到了些不錯的野味,請劉備赴宴。
劉備雖然覺得參加劉琦的宴會,還不如多花些時間處理政務軍事,但是畢竟劉琦是荊州軍名義上面的頭面人物,自己也不好做得太過難看,至少在自己實力沒有能夠完全建立起來的時候,多少還是要應付一下的,所以也就笑呵呵的向下帖的劉琦護衛表示,會準時赴宴……
漢代人舉辦宴會,一般都是在下午,規模大一些的甚至從早上就開始辦了,劉琦這樣的宴會不算是什么正式宏大的那種,不過也是不能隨隨便便穿的邋遢模樣去參加,因此劉備也洗漱沐浴了一番,然后帶著兩套更換的衣服讓自己的護衛帶著,然后就準備出營地進城赴宴了。
劉備剛到了安漢城內,迎頭就撞見了伊籍。
兩個人寒暄了片刻,得知都是要參加劉琦的宴會的,便相攜而行,一同緩緩的向安漢劉琦的臨時府邸而去。
“劉豫州……”伊籍笑呵呵打量了一下劉備的戰馬,緩緩的說道,“吾相使君此馬,雄峻非凡,想必是不可多得之良馬也……”
劉備一愣,旋即笑道:“機伯亦好相馬?此馬乃某前些時日,無意得之。若機伯喜歡,取去便是……”
“哎呀……”伊籍笑呵呵的連連擺手,說道,“某又不上戰陣,縱然有此良馬,又有何益,豈不是明珠暗投一般?某只是今日看了些相馬之術,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還望劉豫州莫怪,莫怪……”
劉備以為伊籍只是客氣,但是經過幾番來回,看伊籍的模樣,是真不想要這個馬,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既然不要這個馬,又何必當面提及夸贊?
“……馬頭為王,欲得方。目為丞相,欲得明。脊為將軍,欲得強。腹為城廓,欲得張。四下為令,欲得長……”伊籍笑呵呵的背了一段相馬之術,然后指點著劉備的馬,緩緩的說道,“此馬,頭高峻山削,額則方且平,骨絮如包圭,肉碩大而明,乃萬千選一之良駒也……只不過……呵呵,此馬有一劣處,不知劉豫州可知否……”
“哦?是何劣處?”劉備也不由得隨著伊籍的指點,看著自己的戰馬。
“如此,某便放肆直言了,還望劉豫州莫要怪罪……”伊籍指了指戰馬額頭上的一撮雜色毛,說道,“……額頭之色不正,雙目淚槽深沉,此乃妨主之馬,亦稱之‘的盧’是也,久之則礙,不若早做取舍……”
“啊?”劉備將信將疑。
伊籍笑呵呵的,看著劉備,拱拱手說道:“某就是這么多嘴一說,也未必是真,哈哈,劉豫州莫要怪罪……啊,到了……”
劉備和伊籍一同翻身下馬,然后將馬韁繩交給早早一旁等候的兵卒侍從。
劉備看了看自己戰馬頭上的一撮黃毛,然后又看了看伊籍騎的那一匹雜色馬,再看看了看那雜色馬至少有三種顏色的馬頭,再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戰馬,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個伊籍,究竟是幾個意思?
顏色不正?
不正?
嗯?!
劉備心中忽然有些感悟,忙扭頭去看伊籍,卻看見伊籍意味深長的在沖著他笑……
莫非,莫非是……
劉備目光閃動,正待追上伊籍再詳細問問,卻看見蒯琪已經從里面走了出來,拱手行禮,然后相邀。劉備也就只能是先忍下不談,和蒯琪見過了禮,朝內走去……
兩天之后。
劉備撲棱著大耳朵,站在五里澗的石梁之上,極目遠眺北面幽深的山谷澗道,神情凝重,微微透出一些憂慮和不安。
關羽站在身后,眉宇之間卻沒有多少憂慮的神色,或許在關羽看來,萬事萬物皆擋不住他的戰刀,有什么困難,徑直斬斷就是,又有什么困難?
“大哥,征西的軍隊就在這五里澗的出口處斜嶺上。”關羽指著前方說道,“前兩天來的,然后再澗口守了一天,隨后便開始立寨了……”
“二弟,你覺得……征西真的要再這里立寨?”劉備內心當中無法判斷,出言詢問道。
關羽默然,他也不清楚。
“據說,統領征西兵卒入川的統帥,喚作徐庶徐元直……”停了半響,劉備嘆息一聲,搖了搖頭,心中不知道為什么,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很是熟悉,又很是陌生,“原本亦是走投無路,結果在鹿山之下遇到了征西……如今竟然獨鎮一方……此人智謀超絕,不可小覷……”
當陽謀碰上陽謀的時候,有時候就是這么的無奈。
原本劉備的主意,是想用最小的代價去換最大的收獲。一個石梁山寨,既可以引誘征西人馬前來攻打,也可以有借口讓劉璋不斷的往安漢這里輸送兵卒錢糧,如此一來,劉備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不斷的壯大,又不用付出太多的兵卒,也不會有太多的損耗,說不定還可以利用石梁這里的特殊地形,設下圈套伏兵,收拾征西人馬一波,給自己添光增彩。
結果征西人馬根本不進來,反倒是借勢也在五里澗建立營寨,如此一來,劉備原本的打算便是全數落空,而且如果真的這樣僵持下去,反倒是劉備這里更加的熬不住。
“山里……”劉備問道,“山里糧草大概能支持多長時間?”
張飛帶了一票人馬潛藏在石梁后方的山中,若是征西人馬前來攻打,張飛就可以趁著石梁軍寨吸引了征西人馬的注意力的時候,找機會摸過去,直接搞一波,不過現在很顯然,征西人馬并不打算到石梁這里來,所以張飛也就等于是白白在山里喂了三四天的蚊子。
關羽說道:“應該還有四五天的糧草,不行的話,還可以再送一些過去。”
“征西軍有攻擊的跡象么?”劉備問道。
“還沒有。”關羽說道,“就連斥候也都沒有看見幾個,更不用說兵馬進五里澗里面來了,看來征西不準備打這里了。或許征西也是覺得這里不好打,干脆就不打了。”
“不要大意,”劉備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前方,似乎是想要透過山巒直接看到征西人馬內心當中的計劃,“當年漢中張魯張公琪,就是一時疏忽,然后被征西人馬輕易取了過了斜谷、子午,然后又被取了陽平關,進而全境皆失,無處可守……這是前車之鑒,我們不能小看他們……”
“征西軍現在連戰連勝,又擊敗了袁紹袁本初,氣勢正勝,這個時候……”劉備搖搖頭,頗有些感慨的嘆息一聲,“我們現在實力還很薄弱,所以我們要更加的小心……不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指望著別人犯錯,而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所以……還是要想辦法打一場?”關羽微微瞇著眼,一手拂過長髯。
劉備默然,然后點了點頭。
現在這個局面,反倒是劉備變成了不能不打。
因為如果雙方就在五里澗展開對峙,處于西線無戰事的狀態下,那么劉備還有什么理由去不斷的找劉璋索要兵卒錢糧,又怎么有機會不斷吞并消化川蜀的力量,然后變成劉備自己的實力?
“前兩日,公子請某赴宴……”劉備壓低了聲音,緩緩的說道,“路遇到了機伯……”劉備將遇到伊籍,然后伊籍說他戰馬不好的事情前后說了一遍。
關羽傲然笑道:“此乃方術讖緯之言,不足以信!雜色之馬天下豈止萬千之數,皆為妨礙之馬?豈不可笑?”
劉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認為如此,不過么……機伯之言,并非是指馬,而是另有所指……”
關羽皺起了眉頭。
“于公子宴會之中,公泰獻策,吾等五里澗石梁軍寨暫且修建著……然后另外從漢水而下,繞過漢昌,直接襲擊上庸……”劉備緩緩的說道,“若是上庸侵擾,漢中震動,征西兵卒必然不能久居川蜀,自然可退……公子大為贊賞,欲令吾等依此策行事……”
“一派胡言!”關羽皺起眉頭,“繞這么遠?如此一來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夠抵達的……再者這一路行舟,也未必能夠有充足的舟船運輸兵卒糧草……”
“有,魚復之處有船……”劉備輕輕笑了兩聲,“直至此時,某才知曉機伯之意……還是要多謝機伯提點……”
“大哥你的意思是……”關羽皺著眉,手指頭往一個方向上指了指。
劉備點點頭說道:“嗯,就是這個意思。”
關羽丹鳳眼微微睜開了一些,露出了些寒芒,“好膽!”
“嗯……此事你知道就可以了,也不必告訴三弟,他那個性子……”劉備呵呵笑了笑,說道,“我以五里澗軍情有變,先推脫了……不過么,若是不做上一場,總就是躲不過……”
“雖然周邊山路崎嶇,但是并非完全不能通行,我已經仔細問過元雄,確有山路可以通行,我們可以繞過去,然后襲擊五里澗口的征西營寨后路,待其自亂之后,再行掩殺,或可取勝……”劉備指著山嶺說道,“元雄已經去尋周邊山中獵戶,算算時日,也差不多該來了……”
“可是……”關羽欲言又止。
“征西人馬未必沒有防備,說不得還布下了陷阱……”劉備看著遠方,緩緩的說道,“不過,我們能打贏最好,不能打贏么……其實說起來,公泰之言,也并非全無道理,也是符合兵法,只不過……上庸,畢竟還是太遠了一些……”
關羽沉默了片刻,緩緩的點了點頭。
山嵐吹拂而來,吹起了劉備和關羽的戰袍,在空中飄動著,就像是兩個人的心情,又像是當下的局面,跌宕起伏,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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