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輜重車?為什么?征西人馬糧草吃完了?那么若是沒了糧草,為什么依舊在橫嶺駐守防御?等下一批的糧草么?”
文丑聽到斥候回報的消息的時候,他的頭一個反應就是這個。
人的大腦,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東西。在大腦里面,成千萬億的神經細胞相互碰撞纏繞,無數的神經觸手之間激發出一道道的微電流,然后就依仗這些微電流,人可以完成各種信息的交換和思考。
在漢代,因為信息的匱乏,人們在接收到新的信息來源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不是排斥,而是接收,也極少有產生疑惑的。不說其他,就像是在后世名聲臭大街的磚家叫獸,早些年頭的時候不也是有極強的信譽度?否則也不會出現什么氣功大師橫行了上下,搞得眾多高層神魂顛倒的事情了。
對于沮授來說,謀士之所以能成為謀士,因為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不但要負責提出問題,而且還要負責解答這些問題,所以文丑能夠一股腦的將問題拋過來,而沮授卻不能瞪著眼珠子回上一句,你問我我去問誰啊……
必須要有一個解釋。
征西的人馬為什么會遺棄這些輜重車?
正常來說,沒有用的東西,自然是丟掉它,但問題是這些東西真的沒有用么?輜重車又不是一次性物品,縱然有些壞的,修修補補還是可以繼續使用的,而且在橫嶺做防御陣地,這些輜重車不是剛好可以派上用場么?
那么征西人馬丟掉這些輜重車必然因為什么其他的原因,或者說,丟棄這些輜重車,征西人馬可以獲得什么樣的好處?
沮授皺著眉頭思索著,細心揣摩著,對于這個違反了常規認知的事情,尋找著其中的相關聯系……
“壞了!”沮授腦袋之中靈光一閃,“征西這是要撤退!”
“什么?”文丑愣了一下。
沮授一改之前的緩慢語速,急切的說道:“征西要撤退!吾等中了其緩兵之計!正常來說,糧草吃完了,輜重車還是可以繼續使用!若是丟棄空輜重車,一來就是表明征西不打算繼續調糧,二來是因為帶著輜重車必然會拖慢行軍速度!故而征西人馬必將撤退!”
至于橫嶺的征西人馬會不會像是南線那樣輕兵突襲,沮授也考慮過,而且這一段時間的戰略安排就是針對這個來布置的。以從靈丘到昌河,從昌河到易京,看著是空曠,但是實際上,不僅有縱深的防御,還有文丑手中可以靈活機動的近八千騎兵!
而淳于瓊手中沒多少騎兵!
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沮授還真心希望征西人馬可以不管不顧的沖殺近這個圈子當中來,這樣沮授便可以一點點的扎緊這個口袋,將在其中征西兵馬全數吃掉!
然而,現在征西人馬表現出了要撤退的跡象,這反倒是讓沮授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了。
追上去?
能追上騎兵的便只有騎兵!脫離了步卒掩護的騎兵,就像是出鞘的長劍,雖然銳利,但是不小心也會容易折斷。
不追擊?
那么就等于是征西人馬成功的只用了一個破爛不堪的橫嶺陣地,硬生生的欺騙和拖拽了文丑和沮授近十天的時間!
這樣一來,叔叔還能忍么?
大帳之內,文丑和沮授相互看著,似乎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氛圍……
蔣奇心急如焚,很不等此時此刻就肋生雙翼飛到橫嶺去,他不停地催促著手下加快速度,雖然戰馬跑動帶來迎面的風,呼呼的吹個不停,但是蔣奇的額頭上依舊在冒汗,戰袍后背上衣襟都不知不覺讓汗水都浸透了。
“將軍!”蔣奇身旁的護衛多少明白一些當下蔣奇的心思,一邊跟著,一遍勸說道,“將軍,且莫著急……說不得征西人馬還未撤離……”
然而護衛的安慰并沒有讓蔣奇減輕多少煩惱,反倒是更讓他焦慮了。
當領導定下的戰略目標沒能實現的時候,有幾個領導會站出來表示這個是他考慮上出了問題?恐怕絕大多數都會直接說是下屬執行力上出現了問題了吧?
要不然后世那么多企業也不會一股腦的讓下屬去讀去看什么當兵的送信那本書了,還必須寫出什么讀后感……
論送信的三十六種姿勢?
所以如果征西人馬真的撤退了,要承擔延誤大軍責任的是誰?
文丑還是沮授?
開什么玩笑,必然是帶來了“虛假”消息的蔣奇啊!
當然,如果征西人馬沒有撤退,蔣奇同樣也是麻煩,讓他帶著本部不滿千人的騎兵,要和征西騎兵,烏桓騎兵周旋,還要拖住征西人馬,這他娘的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不過蔣奇也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只能是硬著頭皮向橫嶺進發。接近正午的時分,派出往橫嶺的斥候回來了,表示在橫嶺的征西人馬果真是撤退了!
真撤退了?
蔣奇再三追問。
斥候連連點頭,甚至表示他還上了橫嶺,在原先征西人馬的那個防御陣地當中撒了一泡尿……
這么說來,這些征西人馬,果然像沮從事推測一樣,是個樣子貨啊!
蔣奇帶著的人馬頓時歡呼起來,然而蔣奇的心卻沉了下去。他現在非常的后悔,后悔當初沒有做出更勇敢一些的舉動來,說不定當時就可以戳穿征西人馬擺出的虎皮架勢了,搞不好還可以凱旋而歸……
他娘的,蔣奇感覺臉上有些火辣辣的,一邊下令讓人速速報往文丑,一邊帶著人馬往橫嶺之處趕去。
就在蔣奇距離橫嶺大概是十里不到的時候,蔣奇抓住了一名逃竄的烏桓人,在威逼利誘之下,烏桓人終于開了口說,昨夜征西人馬就開始撤退了,他只是因為貪心被征西人馬丟棄的一些物品,所以偷偷留了下來,準備藏一些等以后再來取,沒想到被蔣奇的人給發現了……
蔣奇又仔仔細細的詢問的好幾遍,再三確認這個烏桓人沒有說謊之后,便讓人帶著送到后方文丑那邊去。其實蔣奇這次是過于小心了,這個烏桓人確實不是趙云特意安排的,況且若是真的安排了,烏桓人也未必能扮演出這樣的效果來。
“將軍……”蔣奇的護衛問道,“我們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蔣奇下令道,“自然是沿著蹤跡追上去!否則文將軍怪罪下來,又是一個放縱敵軍的罪責!”
當狗看見一個搖曳不定,風騷無比的屁股在其眼前晃動的時候,不管是不是正兒八經的獵物,總是會讓狗覺得有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會激發出狗追逐獵物的本能。
人也是一樣。
“快馬通知文將軍,我們于橫嶺之西發現一部分守備的烏桓人馬,正在剿殺!戰斗結束后,我們會立即再追上去!”蔣奇看不上烏桓騎兵的戰斗力,而且粗粗一看,自家的人數也占優,也自然沒有什么好猶豫退縮的,立即展開了戰斗。
“各部騎兵,列隊,準備沖鋒……”
蔣奇的騎兵將校吼叫著。
“呼嗚嗚嗚……”
烏桓人也呼喝著,雙方的聲響在戰場之間回蕩著。
橫嶺西側的這一片土地上,突然風起云涌,雙方的兵卒像是奔涌而出的兩道水流一般,呼嘯著,跳躍著,怒吼著,就將要撞擊到一處!
戰馬奔騰的轟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終至于淹沒了士兵們的呼喊聲。
蔣奇的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因為他發現在遠方之處竟然又騰起了一股煙塵,該死的,征西有伏兵!
“中計了!”
這是蔣奇驚愣之后的第一個念頭。
“撤退?”
這是蔣奇隨后泛起的第二個念頭。
來不及了,部隊的速度已經接近了極限,而對面的烏桓人也距離很近了,根本沒有多少可以回轉的余地,只能是先對沖一波,否則損失還會更大!
“求援?”
這是蔣奇的第三個念頭。
自己有一千精騎,對付一群裝備不良的烏桓的騎兵,還是可以占據一定優勢的,雖然遠方的煙塵騰起,但是要抵達戰場,至少也需要一兩個時辰,而且若是在后方的文丑能夠趕上來,那么……
實在不行的話,還等征西部隊抵達戰場的時候選擇突圍,至少這樣一來,不會再次被稱之為膽小怯陣,延誤軍機什么的了。
“立即通知文將軍,遭遇征西騎兵主力,速來救援!快,快去……”蔣奇回頭對身后的傳令兵大聲下令道。一名傳令兵領命,立刻突然加速,斜向的先從陣列當中奔出,然后才調轉馬頭,脫離大隊,往來路奔回。
“后隊加速,向中軍靠攏,列錐形陣!”蔣奇揮舞著長矛,大聲的號令著,讓手下開始準備沖鋒對撞。
袁軍騎兵在不斷加速。
統領著烏桓騎兵的難樓,看見對面的蔣奇將部隊收攏起來,逐漸形成一個攻防兼備的錐形密集陣勢,不由得心中也贊嘆了一聲。
可以說,袁紹的這一只和公孫瓚對抗了經年的騎兵部隊,素質相當的不錯,能在高速奔馳當中變陣,兵卒之間并不顯得慌亂和無序,這已經是說明這些兵卒訓練有素,甚至可以稱之為精兵了……
若不是看見了征西的騎兵,難樓都有可能會對于當前蔣奇的人馬產生畏懼感,而現在么,呵呵。
“中央散開!兩翼包上去!”難樓下達了對應的指令。
對付中央集中的錐形沖鋒,要么用更強硬的中央集群去抵擋,硬碰硬的敲掉對方鋒銳的箭頭,錐形陣勢的攻擊自然就會瓦解了,但是這樣的選擇就是代表著大量的消耗和犧牲。
另外一種方式就像是難樓這樣,中央松軟,然后兩翼撕扯錐形陣的側翼,若是能夠打亂錐形的步驟,也是一種成功的對應方法。反正難樓也沒有打算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就吃掉蔣奇的部隊,只需要拖住就好。
“加速!加速……”蔣奇聲嘶力竭地吼叫道。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相差一百二十步。
蔣奇舞動長矛,正準備命令手下士兵放箭,他的嘴巴張開了,卻沒有喊出聲音,因為他看到了烏桓人已經是搶先一步,射出了漫天的長箭!
“該死!”
蔣奇忽然想起來,他居然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事情!
這群烏桓人是跟著征西人馬的!
所以這些烏桓人手中的箭矢,不再是之前那種扎在身上連鎧甲都射不破的骨頭箭矢,而是會有兇殘銳利的狼牙箭頭!
“舉盾啊!”蔣奇終于吼了出來。
長箭從天而降!
烏桓人擴張出來了兩翼,提供了充分的射擊空間,獲得了箭矢升級的烏桓人,在原本箭術的加持下,在短短幾息的時間內拋射出了三箭!有一些箭術更加熟練烏桓人甚至射出了五箭!
突然出現在兩軍上空的長箭,它們就象一片巨大的黑云,在空中飛行著,發出刺耳的凄厲嘯叫,尖銳的聲音在戰場上回響,就像是死神在在士兵耳旁尖叫,這種聲音直接鉆進了他們的心底,死亡的恐懼讓袁軍騎兵不由得渾身顫栗起來。
骨質的箭頭和精心打造的帶倒鉤的狼牙箭頭,完全是不同等級的兩個概念,當呼嘯而下的箭雨降臨的時候,還在將這群烏桓人按照之前的標準進行防御的蔣奇手下袁軍騎兵,頓時就吃了一個悶虧。
士兵的慘叫,哀嚎聲,尸體的墜地聲,戰馬的痛嘶,仆倒聲,馬蹄從肉體上踐踏而過的沉悶聲,長箭擊在盾牌上的噼啪聲,頓時交織混雜在一起,血腥而恐怖。
蔣奇憤怒無比,思考的能力在血氣蒸騰之下逐漸退讓,讓給了動物的廝殺本能,他要殺了這群該死的烏桓人,他要讓這些膽敢傷害他手下的烏桓人付出成倍的代價!
“全速前進……”蔣奇轉頭大叫起來,“全速,越過箭陣……”
蔣奇統領著袁氏騎兵,頂著箭雨,踩著傷亡士兵的軀體,狠命地驅打著戰馬,幾乎飛一般地殺向烏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