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
南匈奴王庭。
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的動蕩之后,整個南匈奴已經安分老實多了。
南匈奴人大多數沒有什么文化,更談不上什么文明,但是越是野蠻的環境下,越是奉行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的道理,如今征西將軍斐潛的拳頭明顯更大,所以南匈奴人見到了征西的兵卒將校的時候,都是陪著個笑臉……
包括於扶羅。
“趙將軍,不知找本王有何事?”
趙云將兜鍪摘了下來,也沒有放下,而是夾在胳膊之處。新款式的兜鍪什么都好,比以前編制鐵片的模式,新的兜鍪采用大塊的沖壓鋼片,提供了更為輕便和更為堅固的防御,但是唯獨一點不好,就是透氣性太差,時間長了,一頭是汗。但是比起性命來,多留點汗又能算得了什么?
“征西將軍有令!請單于協同進軍雁門!”趙云也沒有什么花言巧語,就像是一桿挺拔的長槍一樣,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
於扶羅臉頰之處的肌肉不由得扯動了一下,然后遲疑的說道:“雁門?那可是鮮卑王庭的地方……”
“單于無需憂慮,”趙云平靜的說道,就像是在講今天早上吃的是肉饅頭還是菜饅頭一樣,“鮮卑去年冬日新敗于袁氏之手,必然不會阻擾我等。”
於扶羅愣了一下,然后才反應過來說道:“趙將軍之意是要進軍袁氏?”
趙云點點頭說道:“正是。”
“這個……也罷,不知趙將軍要多少兵馬?”於扶羅琢磨了一下,對付袁紹總好過對付鮮卑,畢竟若是真的和鮮卑開戰,於扶羅還是感覺亞歷山大了一些。
“三千!”趙云依舊是言簡意賅。
於扶羅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就說道:“太多了!啊,這個……趙將軍,你看當下才剛剛入春,大小牲口都需要人手照顧,這一下子調出三千人,這就人手短缺了啊……照料不過來……”
趙云平靜的點點頭,似乎完全沒有受到於扶羅的說辭影響:“征西將軍已考慮這一點,因此令某統領三千漢民,來幫助單于照料牲畜……來人!”
旋即一名壯漢走了過來,拱手向趙云和於扶羅見禮。
“此乃張司馬,統領三千民夫,所用錢糧一應由陰山城供給,待單于之人戰歸之后再回陰山城中。”趙云向於扶羅介紹道,“單于還有何憂慮?”
“這個……”於扶羅眼珠子轉動著。
“若有繳獲,除戰馬之外,其余錢財輜重,單于可取其半!”趙云繼續說道。
“這個……”於扶羅還有些遲疑。
趙云冷冷的目光轉到了於扶羅臉上,將手中的兜鍪重新戴在了頭上,說道:“征西將軍如此優厚,單于可是依舊不愿?”
於扶羅嚇了一跳,連忙說道:“愿意,這個自然是愿意……只是不知要去多長時間……”
趙云說道:“三月。”
於扶羅思前想后,琢磨了了片刻之后,終究點頭首肯,然后下令開始集結部隊,讓趙云帶著往東而去……
敵人的敵人,就是一定程度上的朋友。
更不用說原本還有三分情誼在的曹操和斐潛之間了。
雖然在曹操軍內部多少還是有一些聲音,但是荀堅決的密令各地兵卒不得阻擾征西騎兵……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袁紹讓曹操護送漢帝劉協至鄴城的這個命令,深深的刺激到了荀。
自家的小正太怎么能夠拱手讓給他人?
難道不知道任何一個正太都有成為女裝大佬的潛質么?
荀就覺得漢帝劉協很有潛質,嗯,是很有成為中興之帝的潛質。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宮中不求錢財,亦不好女色,更沒有奉行什么異端教派,簡直好到無以復加的程度,這對于奉行著君子之道的荀來說,這樣的皇帝就已經相當的不錯了,至少荀覺得,劉協不會像漢恒帝、漢靈帝一樣走上只懂得儀仗宦官,賣官鬻爵的道路。
因此,無論如何,保下漢帝劉協,就成為了荀當下的最重要的選擇。
然而這樣的舉措,明顯就是一種對于袁紹的背叛。
畢竟征西騎兵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想要瞞也瞞不住。
濮陽縣城之內,衛覬默默的坐在桌案之后,看著手中剛剛寫好的巾帛,沉吟不語。
這些年,衛覬過的可以說并不怎樣。
起先的時候還算是可以,多少擔任了一些政務之事,雖然勞累歸勞累,但是手中掌管了權柄,自然下面的人趕著上來巴結,雖然不至于貪腐什么,但是一些應有的孝敬和油水多少還是有些的。
但是自從荀來了之后,就在悄然之間,發生了變化。
前方戰場之上,自然有武將在江山河川之中捉對廝殺,各逞智謀,但是在后方政務之中,也是刀光劍影,一點松懈不得。
別看荀長得人五人六的,但是爭權奪利起來也一點都不含糊,這幾年下來,豫州派牢牢的把持住了重要的職位和部門,剩下的也是幾個親豫的家伙瓜分了,而像是衛覬這樣的,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分贓大會當中沒有撈到肉,連口湯也沒剩給他。
到了現在,衛覬從原本曹操身邊的祭酒謀士,成為了濮陽縣城的一個戶曹從事,這其中上下的落差,豈能是云泥兩字可以形容得出來的?
進,不得寸進。
退,無處可退。
這就是當下衛覬的局面。
然而,這樣的局面之中,衛覬卻嗅到了一絲轉機的清香。
前些時日,在濮陽的東郡太守夏侯,竟然令人運了一批糧草器具出了城北,然后過了一天之后,便空著車子回來了……
衛覬派人打探,卻獲得了一個意外的收獲。
這些前去運送物資的,全數都是夏侯氏的親兵,并不是一般的民夫和輔兵!
這違反常理的舉動立刻引起了衛覬的注意,然后衛覬同時發現這些夏侯氏的親兵竟然被下了封口令,誰也不能說在城北究竟見到了什么,發生了一些什么……
衛覬費盡心思,終于找到了一個嗜酒的兵卒,在安排了讓心腹手下和他好好的喝了一頓之后,終于得知接走這一批輜重的,竟然是征西將軍的部眾!
這些錢糧,是征西部眾不侵擾莊禾,不縱馬啃咬青苗的交換!
旋即不久之后,便傳來了征西騎兵大破延津的消息……
漢代,消息傳遞的速度受到了一定的局限性,很多事情都是慢慢發酵出來的,若不是衛覬一直都在有意識的收集周邊的各種信息,也未必能夠得知這樣的消息。
然而正是這樣的一個消息,讓衛覬有了一個不太好的猜想……
袁紹和曹操之間,似乎出現了一種變化。而當初一路從河東到了冀州,又從冀州來兗州的衛覬,為的不就是防范著這一天,等著這一天的么?
只可惜當初衛家已經顯露出破敗的勢頭,加上又是位于河東,和袁紹勢力多少有些間隔,因此到了袁紹那邊的時候,雖然依舊得到了禮遇,畢竟搶不過早就在袁紹身邊的豫州派,也斗不過根深蒂固的冀州人,只能是取了一個巧,到了兗州之處。
不過現在所有的辛勞似乎總歸有了回報,這些年,曹操和斐潛就是眉來眼去,采買軍馬器械就不說了,居然這次還暗中支持征西兵卒襲擊冀州!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而自己上報了這樣一份重要的情報,揭開了曹操的野心面紗,想必也會得到袁紹的重視,將來功勛之中,必然也有衛氏的一份!
“來人!”衛覬將桌案之上的巾帛封在竹筒當中,招來了一名心腹,交代了幾句之后,便讓心腹帶著竹筒走了。
衛氏……
衛覬看著手下遠去,臉上露出一些猙獰之色,他與征西有不共戴天之仇,既然可以抓一次征西的痛腳,又怎會心甘情愿的將其放過去?
可是,心腹手下走了沒兩天,衛覬在濮陽街道上就碰到了一名不速之客。
“子覦這是往何處去?”荀溫文爾雅的帶著笑,就像是人畜無害的謙謙君子,在華車之上點頭致意,對著衛覬說道。
“啟稟令君,在下正要去查看北倉……”衛覬拱手回答道。
荀點了點頭,一只手挽著袖子,一只手相邀道:“正好,某也是去往此處……不知有幸與子覦同車而行?”
“這個……”衛覬有些遲疑。
荀依舊是那副笑容,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沒有絲毫的改變,但是衛覬卻似乎有些不太妙的感覺。荀坐在車上,依舊伸著手,紋絲未動。整列車馬也停在街道旁邊,一旁的護衛也是紋風不動。
若是禍事,便是就算是不坐車就能躲得過去?
衛覬咬了咬牙,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拱手說道:“如此,在下便僭越了……”
荀伸出手,扶了扶衛覬,笑著讓衛覬坐好,說道:“主公曾贊子覦膽大心細,勇于任事……某亦聞夏侯將軍對子覦多有贊許之言,欲核評為上也……”
衛覬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拱手說道:“皆為分內之事爾,在下不敢居功。”
“分內之事……”荀點點頭,忽然抬頭指了指街道一旁的酒樓,說道,“……據聞有些新式菜肴自河東傳于此酒肆之中,不知子覦可曾品鑒一二?”
衛覬心中一跳,下意識的搖頭說道:“未曾吃過。”
“可惜了……”荀就像是在說一些什么家長里短一樣,“子覦若是有暇,不妨試試……這桃樹芳華,倒也夭夭……”
“……桃之夭夭……”衛覬看著街道旁的桃花,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桃花之上鮮紅如血……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不知不覺便到了濮陽府衙之處,夏侯已經早早的在府衙門口等候。
一行車馬停下,衛覬連忙先行下車,向夏侯行禮,然后再向荀告辭。
“不忙……”荀淡淡的笑著,阻止了衛覬的離開,說道,“夏侯將軍也有事要找子覦,且不妨稍駐片刻……”
“這個……”衛覬眼珠轉動著,察覺情況脫離了他的控制,但是夏侯的護衛已經往前了兩步,站到了身旁,也就不由得衛覬做主了,只能是跟在荀和夏侯的后面,進了濮陽府衙之中。
三人坐定,荀看著衛覬,沉默了片刻,低低嘆息了一聲,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小件的物品,擺放桌案之上。
衛覬瞅見了,眼角不由得一跳。
一節竹筒。
在竹筒的頂部還有些火漆,只不過現在火漆已經破除,露出了一點點的巾帛出來。
“子覦可知此物為何?”荀淡淡的說道。
見自己的行跡已經揭破,衛覬也不再掩飾,在桌案之后正坐著,扯開了面皮,沉聲說道:“某乃袁公之下,出任兗州風聞使,自有查聞上報之責,怎么,令君對此有何疑問,亦或是某所言不真?”
“呵呵……善……”荀沒有想到衛覬倒也如此光棍,笑了笑,說道,“子覦直爽,倒也省卻不少口舌……只是不知子覦為何背棄主公?至主公仁德于無物?”
“曹公,某亦敬之!”衛覬坦然說道,“不過某任袁公之職于先,拜曹公麾下在后,自然需以袁公為重。”
“明白了。”荀點點頭,對于衛覬企圖用袁紹來壓制場面的言語置若罔聞,轉頭對著夏侯說道,“此事便煩惱夏侯將軍了……”
夏侯點點頭,沉聲說道:“來人!衛從曹染疾,突發癔癥!速送入側廳,令醫師前來就診!”
衛覬跳將起來,怒聲說道:“汝等豈敢!需……”
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幾名夏侯的護衛撲了上來,朝著衛覬的腦后就重重一掌擊下,當即將衛覬擊昏,然后像是拖拽死狗一般給拖了出去……
荀和夏侯兩個人坐著,就像是兩尊雕像,一動不動。片刻之后,一名醫師到了堂下,叩首稟報道:“啟稟使君,這……這衛從曹疫疾兇猛,藥石無效,已是……已是不祿了……”
荀微微揮了揮手,示意醫師下去,然后嘆了口氣說道:“子覦命運多舛,著實令人扼腕!夏侯將軍,不知子覦在濮陽可有家眷,亦或親朋好友?”
夏侯說道:“衛從曹素喜清凈,并無好友,家中唯有一妻一妾,另有一子……”
荀說道:“子覦為曹公操勞得疾,曹公理應照料其妻子……夏侯將軍,便煩惱遣人協助規整子覦后事,三日之后,便隨某一同返回許昌……”
夏侯連忙應下,然后低聲說道:“文若,誅殺此獠固然解恨,不過……”
荀捋了捋呼吸,微微抬起下顎,示意了一下桌案上的竹筒,笑著說道:“夏侯將軍且放寬心,不是還有此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