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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呼嘯,拉扯著原本就沒有多少樹葉的枝干。能拉扯下來的樹葉也早就被寒風給擼光了,那些在寒風當中巍然不動的,依舊是巍然不動。就像是人心,或許念頭會變來變去,但是本性卻難以改變。
斐潛之所以不惜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人,一方面是養成的本能,另外一方面,則是斐潛是荀子的擁護者。
就像是斯坦福監獄實驗。
當然,也有些人反駁這個實驗,認為其中的人是在外界引誘之下才產生了人性的變異,但問題在于,當一個人在社會上的時候,會完全的純凈么?會一點外界的干擾都沒有么?
所以,永遠不要去賭對方的人性,因為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會輸。
斐潛也不敢賭。
所以斐潛要試一試。試一試的意思就是劃定一個損失的底線,并確定不會因為任何情況就調整這個底線。就像是走進“獨唱”玩幾手并沒有什么問題,問題在于收不住手,一再的調整自己承受底線,最終才發現底線已經低到了自己無法承受的地步。
“兄長,請看……”斐潛笑著,示意讓黃旭從一旁捧上了一把戰刀來。
呂布轉頭過去,眼神微微顫動了幾下,顯得有些情緒激動,伸手接過,放在了桌案之上,輕輕的撥動了一下刀鞘上的狼牙,許久才說道:“這……未曾想賢弟竟然還留著……”
斐潛哈哈大笑著說道:“當然是留著,賢弟可是個小氣的人,就像是文遠送我的長槍,我到現在也還在練……”
“真的?”呂布也是來了興致,說道,“賢弟要不要練兩手看看?”
“好!”斐潛也沒有扭捏什么,便站起來,從一旁提了長槍在手,然后超前走了幾步到了前庭當中,略微抖了抖長槍,便是一步前沖跨出,長槍如同閃電一般直刺而出!
雖然前方并無標靶,但是斐潛依舊像是面前站著一個人一樣,槍取中平,當胸而刺,紅纓紛飛當中,隱隱有破空之聲。
呂布看著看著,不免有些恍惚。
當年在雒陽的情形又再一次的浮動了起來,昔日那個氣喘吁吁依舊咬著牙堅持的身影和現在這個明前已經純熟握著長槍圓轉如意的身影,漸漸的重疊到了一起……
“兄長,你覺得如何?”斐潛收了槍,扔給了一旁的侍衛,然后問道。
呂布這才回過神來,點頭說道:“未曾想賢弟這一式中平,快捷無比,勢大力沉,已然有名家之風,哈哈哈,看來當初文遠傳授有方啊……嗯,連某遇見了,說不得也要避讓三舍,哈哈哈……”
“哈哈……”斐潛笑著,裝作聽不懂呂布的意思。心中卻微微一寒,就連呂布這樣的人都漸漸的學會了一些原本他并不擅長的東西,這個世道還有什么會永遠一成不變的?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這句話似乎千百年都在流傳,但是真的來了,就一定會悅么?
一個工薪階層,然后接到了許久未見的同學的電話,兄弟我到你這里來了,開不開心,驚不驚喜?開心應該是有,驚喜也少不了,當然更多的還是驚。
要不要款待?
要款待。
既然打了這個電話,不就是要款待的意思么?所以要放下手頭的工作,要去和領導商討好時間,說不得還要和家里人商量,擱置一大堆的家庭事務,然后吃吃喝喝將老朋友送走,再回去焦頭爛額的處理那些被擱置,被拖延的事務事項。
當然,前提是一個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要承受老板和老婆氣,要還貸要供房的工薪階層。那些閑的已經長毛,天天就是玩的財富自由什么的就不在此列了。
所以,開心不開心,這個是因人而異,立場不同而已。
就像是斐潛現在中平一槍是有點水準了,但是這能完全歸功于呂布或是張遼么?
立場除了偏差,或許看問題的結果便會全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這些事情,也是只能看破不說破,因為一旦說破,大家都沒面子了。所以斐潛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像是很不經意的說道:“兄長可有意出任并州刺史一職?”
呂布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斐潛的話在腦海里面轉了一圈之后才猛然間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愣愣的看著斐潛。
“怎么?兄長不樂意?”斐潛笑著,笑容依舊宛如昔日于雒陽城中一般的溫潤平和。
“不!不是!樂意……樂意……”呂布連忙說道,“可是,可是賢弟為何……如此重任……這個……”呂布原有的思路全數被斐潛突如其來的這一句話完全打亂,一時之間各種紛亂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浮現起來,讓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一些什么好。
“兄長是五原人吧?多少年了,也該衣錦還鄉了……”斐潛笑著,緩緩的說道,“再說,將并州刺史交給兄長手中,某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呂布顯然情緒很激動,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拍著胸脯說道:“賢弟但請放心!那個跟賢弟過不去,就是跟呂某過不去!”
“哈哈哈……”斐潛仰頭大笑,“就是,就是……不過兄長要再等幾日,刺史之職位不可輕授……”
呂布原本臉上的笑意一僵,忍不住追問道:“賢弟這是為何?”
“城郊正在修建祭壇……”斐潛微微低著頭,端起了茶碗,慢悠悠的說道,“如此重職,豈能私下授予,自然應登壇拜授……兄長回來的時候就在建了,再過幾天也就差不多建好了……”
“哈……原來如此!賢弟所言甚是,甚是……”呂布恍然,不由得笑了起來。
兩人的笑聲,一高一低,廳堂當中蕩漾,只不過誰也不知道,這樣的笑有幾分真假,又能維持多久……
“公臺!”呂布這一路回來,笑容就像是凝固在了臉上一樣,“哈哈哈,汝多慮了!征西將軍豈是小氣之輩!”
“果真是并州刺史?”陳宮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呂布回到了驛館,立即召集了高順陳宮等人,宣布了這個事情。
起先陳宮和呂布商議,是覺得斐潛并不會讓出并州刺史這個職位的,所以便準備先求這個并州刺史,然后再退而求其次做一個太原郡守,這樣一來,征西將軍拒絕了第一項也不好意思再拒絕第二項,因此比較有把握獲得一個太原郡守的職位。
“那還有假?”呂布笑著,后槽牙都露了出來,“征西將軍于城郊修建祭壇,欲登壇拜授于某!此事焉有作假?”
“登壇拜授?”陳宮目光閃爍。登壇拜授這個舉動就相當的正式了。漢代人敬重天地,所以登壇也就等同于在天地之間宣告,屬于相當正式且榮耀的舉動,但是陳宮隱隱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只不過一時半會想不出來。
“對啊!登壇拜授!”呂布笑瞇瞇的見牙不見眼,就算是這些年獲得了多少名頭,也不過就是個小黃門帶著圣旨來宣讀一下罷了,根本就沒有獲得過像登壇拜授這樣的待遇……
陳宮撓了撓腦袋,沒能想出什么來,心中又覺的有些不對,這樣的感覺讓陳宮很不舒服,聽呂布在一旁咔咔咔的笑個不停,也沒辦法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干脆就拱手告辭。
呂布不以為意,揮揮手讓陳宮自便。
魏續斜著眼看著陳宮離開,忽然崩出一句:“我看陳公臺似乎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啊……”
“他有什么不開心的?”成廉嘴巴比腦子還快,呼嚕一下就嘣出來了,“我們都開心,他為什么不開心?”
魏續嘿嘿笑了幾聲:“這……這我哪里知道……”魏續原本也不是讀書的料子,但是魏續也有一個想讀書的心,就像是每一個胖子心中都住著一個想要苗條的瘦子一樣,只不過有時候想歸想,吃的時候就不想了而已。魏續連著幾次被陳宮譏笑呵斥,再加上魏續原本就不是唾面自干的性子,自然對于陳宮很是不對路。
宋憲在一旁說道:“管他呢!他又不是并州人,所以他能多開心?我們才是并州人,我們才真正開心啊!”
成廉聽了,忽然臉色就掉了下來。魏續,侯成,宋憲都是并州人,呂布和高順也是,唯獨成廉不是,成廉是荊襄附近的……
當然陳宮也不是,陳宮是兗州人。
侯成看到了成廉面色不虞,眼珠轉了轉,拍了一下宋憲說道:“是不是并州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溫候終于可以大顯身手了!你我也終有出頭之日了!這才是大喜之事!”
“啊?對,對!大喜,大喜啊!”宋憲恍然,朝著呂布拱手說道,“溫候大喜啊!”
于是乎所有人都紛紛向呂布道喜,就連一向都是沉默話不多的高順也一同站了起來,表示賀喜。
“哈哈哈……”呂布大笑,很仗義的揮動著手臂說道,“諸位放心,有呂某的一份,也就有諸位兄弟的一份!來人,準備宴席,某要與諸位兄弟好好共飲一杯!哈哈哈……”
雖然呂布是臨時住在驛館之中,但是一來征西將軍也有吩咐,二來吃喝之物在平陽也真的不缺,所以呂布要舉辦酒宴,驛館之內的主事業沒有多說什么,便讓人開始準備酒水菜肴,順便還叫人去外面的酒樓訂了個席面送了進來,讓呂布很是滿意。
呂布嘴上說的共富貴,其實在大多數情況下,他也是這么做的。呂布喜歡錢財,但是手底下的找他支取借用錢財的時候,呂布向來都極少過問,有盈余的話便是直接給了。所以這一路坎坎坷坷走來,呂布身邊并沒有積累下多少的浮財,總是左手進來,右手便出去了,若不是陳宮多少精打細算一番,說不得早就入不敷出了。
站在呂布的立場上,呂布認為,兄弟么,自然是有通財之義,所以一些錢財什么的,就不用太計較了,兄弟用了也就用了。
而陳宮認為,兄弟歸兄弟,錢財歸錢財,不能混為一談。
為此,呂布和陳宮沒少碰撞和爭執。
依舊還是立場不同而已,沒有完全的誰對誰錯。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呂布和陳宮新的一次碰撞和爭執會來的如此之快……
正在呂布和高順魏續等人吃吃喝喝興致高昂的時候,陳宮取而復返。一開始呂布還以為陳宮是得知了酒宴過來吃喝的,因此也就很熱情的邀請陳宮就坐,但是陳宮卻沉著臉,一張嘴就差點懟了呂布一個跟頭。
“溫候,并州刺史一事,不可登壇拜授!”
泥縮麻?
呂布差點連家鄉話都冒出來,不登臺拜授?你陳宮腦袋是不是這兩天沒睡好,糊涂了?
征西將軍斐潛為了表示正式和隆重,特意在城郊設立祭壇,還要大張旗鼓的進行登壇拜授,這如此榮耀的事情,然后陳宮你說不能接受?
開什么玩笑?
“……”呂布當時臉就沉了下來,將酒爵重重的往桌案上一頓。
陳宮沒理會呂布的臉色,反正這么些時日來,不看呂布臉色的次數多了去了,也不差現在再多這么一次,盡可能簡單的解釋說道:“登壇拜授固然榮耀,不過也有一個很大的問題……若是我等受了此禮,便不再是客將的身份了!若是將來……”
客將?
呂布心中一跳。
陳宮也很無奈,說道:“征西此策,堂堂正正,就是為了將溫候捆綁在同一輛車上!若是我們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也就等于是我們認同了歸屬于征西將軍麾下了!這樣一來……豈不是……豈不是……所以,絕對不可登壇拜授!”
魏續“哈”了一聲,說道:“陳公臺,你說的輕巧,說不要就可以不要?你當并州刺史之職是這酒水菜肴不成,可以隨便吃喝?現在是我們有求于征西將軍,不是征西將軍有求于我們!你倒是要先想清楚!”
呂布沉吟許久,說道:“公臺,既然你提出異議,可有破解之策?”
“這個……”陳宮有些尷尬的說道,“尚未有策……”陳宮剛剛想通了征西的計策,便急急趕來見呂布了,哪里來得及還想什么對策。
“……”呂布也無奈,陳宮你說這個不能做,那個也不能做,但是眼下你有沒有計策,讓我怎么辦?“此既然如……公臺再去想想再說吧……”
登臺拜授?
被陳宮這樣一攪和,呂布也失去了飲酒的興致,難道征西將軍斐潛,真的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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