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麴義有些遲疑憤懣的模樣,在一旁的齊周輕輕的帶了一下馬,到了麴義的身邊。齊周原本是劉虞手下的從事,后來劉虞被殺,齊周就帶著兵卒投了擊敗過公孫瓚的麴義。像齊周一樣的,還有比如鮮于輔鮮于銀等人,只不過鮮于輔這些人都在代郡山林之內,雖說與麴義交好,但是沒有跟著麴義而已。
聽到身邊的馬蹄聲音響起,麴義微微轉過視線看了一眼,然后又回頭看向了高陽,低聲問道:“老弟,你覺得如何?”
放在平日,一向是殺伐決斷的麴義是絕不會問出這樣的話語的,可是今日,不知道為什么,縱然是他已經將自己能夠想到的事情全部都過了一遍,還是覺得沒有底!
齊周看了麴義一眼,都已經到了高陽城下了,在這個時候,難不成還能掉頭回去?若是就這樣回去,算是什么?所以齊周也只能是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道:“將軍,幽州初定,各地還未平穩,需要將軍的地方還多的是……再說大將軍相召,若是拒而不見,難免說不過去,這抗令不遵,豈不是更有理由了……就算是我們這樣回去,到時候派一兩個人來以抗令的理由削減官職剝奪軍權,又是遵還是不遵?再者我們也帶了三百親衛來此,就算是不濟,也能能抵抗一陣……聽聞顏文二位將軍都不再高陽,這高陽當中軍中無主將,想必也不至于如何……只要進了城,全了禮儀,等事情辦完了,將軍找個由頭便先走,不在城中耽擱長住……到時候離開高陽,這大將軍還能將我等如何?”
麴義低頭思索了片刻,又回頭看了看自家的三百親衛,三百親衛也都靜靜的看著他。
該死的顏良文丑!
這兩個家伙其實都是冀州人士,但問題是原本應該站在冀州人一邊的,卻不知道是受了袁紹什么蠱惑,喝了什么迷魂藥,對袁紹簡直就是死心塌地一般,渾然忘卻了自己冀州人的出身,這讓麴義等人也很是頭疼。
正面和顏良文丑說吧,又說不得,畢竟同鄉會什么的,都是屬于私下非官方的團伙,上不了臺面,而婉轉的表述么,顏良文丑這兩個粗人又聽不懂,完全就是二愣子一般。
不過顏良文丑不在高陽,確實也讓麴義略微放松一些。
麴義轉頭和齊周低聲說道:“這兩個該死的家伙,早知道就該好好收拾一番,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生生的窩里斗!”
齊周卻沒有答話,他也實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麴義的這些言語其實也不怎么恰當,可以看出麴義今日真的是有些心浮氣躁,這樣的感覺,讓齊周心中莫名的有些發緊,但這也就是一個感覺而已,又不好說些什么,只能是悄悄握緊了腰間佩刀的刀柄。
“上去兩個!”麴義將馬鞭一揮,說道,“通報一下!”
說完,麴義也帶著人馬緩緩的從山坡上而下,朝著高陽而去。
臨近高陽大概千步左右的時候,忽然高陽城門大開,在城中傳來了大量的馬蹄聲,這些馬蹄急促的敲擊在石板之上,密集的讓人都有些微微顫抖!
正在千步之外肅容等候的麴義聞聲,不由得變了臉色,誰知道這是要干什么?城中有多少人馬要沖出來?麴義回頭看了看周邊的情況,只看到了自己手下的三百兵卒也露出了些憂懼的神色,有的人已經按住了腰間的兵刃!麴義就覺得手指頭一跳一跳的,幾乎就想馬上拔刀下令,一部列陣抵抗,一部保護他退出高陽!
齊周直直盯著前方,忽然伸手一指,低聲喝道:“將軍!是袁大將軍出來了!”
麴義一愣,定睛細看,果然在城門之處出現了袁紹的旗號。
既然是袁紹親自出城來,就不太可能直接正面交火了,有如此的聲勢也是屬于自然,畢竟大將軍出行,就只有大貓小貓三兩只跟著,那像什么話!
麴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明白了齊周的意思,也漸漸的松開了原本握著刀柄的手。既然袁紹親自出面而來,那么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擺架子敲打敲打而已,畢竟袁紹肉身嬌貴,若是真要處理麴義,那么在城中埋伏不是更好,何必親臨險地?
大將軍儀仗,果然不同,黃底紅紋鑲邊的旗幟高高飄揚,上書大大的一個袁字,同時在其兩側,還有七八桿官職旗幟護衛著,一同在風中獵獵作響。在旗幟下方,是整齊的兩排著甲騎兵,兜鍪之上的黃色羽毛在空中上下跳動,鐵甲森森反射這寒光,大紅色的戰袍紛飛,氣勢磅礴。
這數百騎士,明顯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精壯漢子,又是衣甲整齊,兵器銳氣,不管是人是馬,都是精心保養過的,這樣精銳的數百甲士集合在一處,這奔騰翻涌起來的一片黃紅之色,著實是驚人。人強馬悍,還帶著逼人的銳氣,才一出現,就奪人眼目!
麴義臉色有些發白,不過依舊是一動不動,而在他后面列陣的手下也同樣就像是被迎面的狂風撲在臉上一樣,呼吸都有些困難。麴義這些人雖然也算是不錯了,放到其他地方也少不得被人稱贊一二,但是在袁紹這些正兒八經的精銳面前,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差距……
袁紹精銳騎兵沖出城門,竟然停都不停,直指麴義等人而來,馬蹄刨著地面,濺起大塊大塊的泥土,氣勢洶洶撲來!
每一刻時間的流逝,麴義雙拳緊握,指甲幾乎都要掐到了肉里,他身后的親衛也不由得忍不住拍馬上前了一些,拱衛在麴義的身后左右,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也在等候著麴義的號令。
齊周這個時候也有些拿不定了主意,皺著眉說道:“這,這不是應該停下,然后等我等上前么,怎么反而沖過來了?”
齊周的話語,麴義自然也聽得到,但是現在到了這個份上,他也不好說接下來會怎么樣,但是既然對面只是出動了大將軍的儀仗精騎,而不是大部隊,那么就算是直接沖殺上來,自己也能抗得住!
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在麴義心中響起,一個是在高喊著,袁紹就是在試探,在施壓,別被他嚇到了!而另外一個則是在呼喝著,不對,不對!趕快列陣,撤退!不要進高陽,快走!快走!
兩個聲音在腦海當中爭執不下,但是麴義的理智在強逼著他堅在此處,沒有下達撤退或是抵抗的命令,因為只要這樣的命令一傳達下來,就代表著麴義和袁紹徹底的決裂,再無一絲緩和的余地,在和冀州士族豪右還沒有完全表示要和袁紹分庭抗爭的局面下,麴義擅自和袁紹決裂,無疑就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就算是帶著手下孤軍逃亡,也將徹底喪了在袁紹軍中的影響力,他麴義也再不能更進一步!
時間似乎極短,又似乎極長。
就在麴義還能勉力遏制住自己舉動,但他的部下卻在兵鋒的刺激之下,開始差不多快將兵刃拔出來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大將軍精騎隊列之中突然傳來了長長的號令聲音,沖在最前面的騎兵便斜斜往外帶了些,開始勒住韁繩,降低馬速,后面的騎兵也紛紛勒馬,漸次排開,健馬長長嘶鳴著,將土塊刨得亂飛,收住了腳步。
陣列當中,呼啦啦讓開一條通路,高高的袁字大旗挑出,袁紹的身影在十幾名侍衛簇擁下出現在通道當中,然后緩緩的到了陣前。
在這一頭的麴義,以及身后的親衛,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袁紹果然只是示威震懾打壓一番的,并不是要直接進攻!
“大將軍在此!還不上前拜見!”
“啊哈哈……”袁紹伸手直至了手下的呼喝,用馬鞭指了指麴義,哈哈大笑著說道,“怎么了?看見某來了,竟然是如此神色?來來,看看某這些兒郎,不比你麴將軍差吧?哈哈哈……”
麴義猛然間反應過來,連忙甩蹬下馬,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而麴義的手下則是慢了一些,但也是紛紛下馬,跟著一同拜倒,高呼道:“參見大將軍!”
袁紹騎著馬,搖搖晃晃的朝前而來,然后也下了馬,在麴義面前站定,然后伸手將麴義扶了起來,笑呵呵的說道:“算起來也是經年未見了……嗯,倒是越發壯碩了,看來幽北飲食還算是不錯啊……”
麴義心中一跳,連忙擺出了些苦笑來,拱手說道:“若非大將軍抬愛,末將豈有安穩閑散之日?如今公孫授首,一時間不免就松懈了些,請大將軍重重責罰!”
被領導張嘴說小伙子你胖了,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麴義也不免有些尷尬,什么都料想過了,卻沒有想到袁紹一見面,一張嘴,居然說自己胖了……
不過這樣一打岔,麴義的心也慢慢的放了下來,想必今日這一關,說不得就可以平安度過!
不過這個時候,麴義依舊沒有完全喪失警惕心,低著頭朝著齊周飛出一個眼色,在看到齊周微微頜首回應之后,見到齊周帶著十余名的護衛也走近了幾步,和袁紹的護衛遙遙對立起來,這才是完全放下了心。
畢竟袁紹的護衛就在左近,要是一個不留神被袁紹的這些護衛圍住,亂刀之下,就算是不死也是半殘,而自己的護衛跟在身邊,自然就算是多大的浪花都翻不起來了。
袁紹笑著笑著,忽然沉下了臉,將馬鞭捏在手中,上下顛了兩下,“重重責罰?麴將軍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某如何敢責罰?”
麴義眼珠一轉,連忙單膝跪下,重新拜倒,說道:“末將不敢!”
“不敢什么?”袁紹面無表情的站著,“某是請不動你麴將軍了還是如何?拖延了許久方至此地?”
“這個……”麴義哪里敢說是他先派人去詢問了一下田豐,得到了田豐的回復之后才動身前來,“……大將軍有所不知,這路途之上,遭雪難行,因此來晚了……還請大將軍降罪!”
袁紹目光在麴義身上轉了一圈,又在麴義手下兵卒身上轉了一圈,忽然揚起手中的馬鞭,在麴義身上“啪”的抽了一下!
馬鞭抽在麴義身上,頓時全場肅然,一時間鴉雀無聲。
麴義低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袁紹戟指著麴義,破口大罵:“當年不是某將你提拔至此,又是某力主讓你領軍,你能有今天之位?喚你前來,是為了嘉獎于你,你卻動著什么樣的心思?某看你原本是個漢子,未曾想你也跟著那些讀書人之乎者也的干什么?某調不動你麴將軍了?要見你一次,你卻拖三阻四的遲遲才到!干什么?都是軍中兄弟,還要戒備著某?信不信某真摘了你這個將軍,打發你去守哨卡看城門!還跟某玩心眼!怎么,你這腌臜貨色服還是不服?”
見袁紹粗鄙不堪的破口大罵,麴義卻覺得心口一松,徹底的放心下來,連忙頓首再拜,說道:“末將不敢!義幸得大將軍提拔于草莽之中,對大將軍感激之心可昭日月!只是,只是今些時日確實是懈怠了……末將有罪!有罪!”
袁紹哼了一聲,用馬鞭又抽了一下,只是這一次力度輕多了,“起來罷!”
麴義依舊伏地不起:“只求大將軍重罰!”
袁紹看著麴義,忽然笑了出來,伸手扯住麴義的肩膀,往上一拉,麴義也就借著勢頭站了起來,兩人面對面。袁紹笑容滿面,麴義卻是一臉羞愧,一副自責已極的模樣。
袁紹大笑起來,拍著麴義的肩膀,說道:“算了!既然能來,這事情就算了……可不能有下次,否則一起算!來來,進城再說!這天下之大,還要你多出些力才是,可不能再有懈怠之心了!”
麴義連忙拱手應答:“謹遵大將軍教誨!”
袁紹哈哈大笑,大方豪氣的模樣似乎又重新回到他身上。早有侍從將馬韁繩遞了過來,袁紹翻身上馬,麴義連忙上前,要替袁紹牽馬引韁。
“不用了,都是軍中兄弟,何必如此!”袁紹大笑著,用馬鞭在麴義肩膀上點了點,推開了麴義的手,拒絕了麴義的奉承,說道,“只是城中街道狹小,容納不了你這些手下……你帶些有功之人隨某進城,其余的人么,便在城下安營就是,某令人送些牛酒來,也是好好高樂一場!”
麴義略微遲疑了一下。
“舍不得兄弟?”袁紹笑著,絲毫不在意的模樣,揮了揮手說道,“都要進城也行,不過就是只能委屈在街道之中露宿,城中可沒多余地方了……”
“是,是……謝大將軍恩典!”麴義連忙在此拜謝。沒有自家手下護衛,麴義心中多少還是沒有些底數,至于是不是在街道當中露宿,那又有什么要緊,反正也不準備長待……
袁紹揮了揮手,沒有繼續說什么,徑直領著自己的親衛率先進了高陽城,只是在麴義看不到的地方,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消退,變成了鐵青一片。
這個麴義,如今是非殺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