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窮志短啊……
這真不是一句形容詞,而是真實情況的寫照。沒有吃喝,有多么遠大的志向,也抵擋不了腸胃的咕嚕聲。如果不能解決吃喝的問題,光有遠大的志向有個屁用?
起初羌人來到天水,是帶著非常明確的目的,就是要漢人的糧草,漢人的器物,漢人的人口的,甚至他們覺得,一切順利的話,甚至可以去關中三輔,去感受一下米缸的感覺,去體驗一把有錢人的生活,吃一碗,倒一碗,摸一個,上一個……
可是現在,冰冷的事實在他們臉上噼啪作響,讓他們從夢境當中蘇醒過來,直面眼前的慘烈。
在張掖以北,已經開始下小雪了!
這才是剛剛過了仲秋不久,還沒有正式入冬!
如果沒有辦法從漢人兄弟這里獲取大量的救濟,這些遠在涼州西北的羌人各個都要剝掉一層皮!
于是大量的散兵游勇出現了,以小隊的形勢擴散開來,沿著渭水上下,如同蝗蟲一般,地毯式的搜索著周邊的村落。
每一次,這些羌人遠遠看到了村落的房屋一角,他們總是抱著最大的希望,呼嘯著,沖進進了村落當中,但是很快的,便傳來了失望和不甘的怒吼聲……
別說方圓十里,就算是方圓二十里,三十里,都沒有糧草留下來,就算是有,也不過是些破舊的木桶,殘缺的瓦罐。
在這個時候,馬超和羌人漸漸都回過味來,察覺到了一個擺在他們面前的可怕現實。
漢人堅壁清野了。
不是提前一天兩天,而是至少提前了十天,甚至二十天!
雖然他們從金城開始,已經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一路之上也沒有耽擱多少的時間,甚至連一些后續的小部落都沒有等齊,只是留下了標識,讓這些后來的羌人沿途追趕而已,就這樣,都來晚了,說明了什么問題?
說明馬超和羌人聯合行動的計劃,泄露了……
馬超和先零羌的頭人藜麥往利坐在一處,相互瞪著,沉默著。
正常來說,兩個大佬碰頭議事,總是要擺些吃食,酒水,糕點,肉干什么的,可是現在,在馬超和藜麥往利面前,什么都沒有,嗯,除了枯黃的草和沙土。
“誰?是誰?”
藜麥往利紅著眼,面上的肌肉跳動著。
馬超盯著藜麥往利眼睛,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的人。”
藜麥往利咬著牙,臉邊的肉跳動著,說道:“也不會是我的人。”
首先排出馬超和先零羌,馬超就不說了,先零羌是前些年挑頭和漢人對著干的大部落,自然也不可能會把自己賣給漢人,就算是賣估計漢人也不敢要,所以基本上來說,馬超和先零羌泄露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
那么會是誰?
一個詞從馬超嘴里蹦了出來:“白馬!”
藜麥往利沉默著,死死的盯著馬超,半響之后才點點頭,說道:“好!白馬!”
旋即兩個人站起身,招呼著侍衛和傳令兵:“來人!將私通漢人的白馬羌都給圍起來!都殺了!”
白馬羌是不是冤枉的,需不需要再審一下,要不要給一個解釋的機會,對于馬超和藜麥往利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給手下的這些人找到一個發泄怒氣的方向。
而且,從某個角度來說,白馬羌的嫌疑最大。
白馬羌和白石羌關系不錯,雖然信奉的神靈不一樣,但是都尊崇白色。
早在西羌沒有反叛之前,羌人和漢人是有邊境貿易的,但是這個互市,比較隨意,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約定,有時候有,有時候就沒有,甚至成為了漢人官員用來敲詐羌人的手段,關系好的時候便貿易一下,關系不好的時候,便拒絕往來。
羌人和大多數的游牧民族都一樣,一樣也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資,比如說器皿、衣服、鍋釜等等,甚至因為極少攝取較粗的植物纖維的原因,很多羌人會因為腸道粘結導致便秘,所以羌人也大量需要茶葉這一種可以長時間保存且可以降低膽固醇,防病治病的這樣的物資。
所以就算是和漢人交戰,許多羌人部落依舊保持著和漢人若即若離的關系,或者說和一些漢人豪右地頭蛇不錯的關系,這樣他們才可以從漢人手中獲取需要的物資。
而在這些人其中,當下幾乎貼著漢人生長的白石羌,和白石羌關系不錯的白馬羌,就成為了主要的羌人地域代理供貨商,提供中轉零售服務。
白石羌在北地,白馬羌在這里。
之前先零羌也沒有少從白石羌、白馬羌這里采購物資,但是現在,藜麥往利眼露兇光,一臉的殺氣,翻臉就跟翻埃特買克一樣。
所以,綜合來說,白馬羌走漏了消息的可能性最大。
也許是某個白馬羌的人說漏了嘴,也許是漢人安插在白馬羌這里的人打探到了消息,也許并不是整個白馬羌都是羌奸,但是要從這些白馬羌當中一個一個的去甄別出來,查出究竟是誰,這太耗費時間了,而對于馬超和藜麥往利來說,最缺的,就是時間。
那么現在,不如全數都殺了干脆,反正羌人是沒有什么大戰降臨,不斬將領的習慣,而且一方面可以宣泄了其他羌人積攢下來的怒火,重新歸攏人心,另外一個方面也可以借白馬羌的物資和牲口,分配給其他的羌人,要不然怎么對付眼下缺少糧草的局面?
當然,這樣的處置方式,對于長遠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又能如何,如果眼前的局面都度不過去,誰還能管得了將來?
馬超和藜麥往利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執行,白馬羌人哭嚎著,叫罵著,拼殺著,但是依舊改變不了厄運的臨頭,饑餓得眼睛都發綠的其他羌人像是惡鬼一般蜂擁而上,撕扯著白馬羌的血肉,吃下肚去……
“馬家的……”在白馬羌人哭嚎慘叫的聲音當中,藜麥往利盯著馬超,冷冷的說道,“你要的,我支持給你了……但是如果再拿不到我想要的……”
“我知道!”馬超打斷了藜麥往利的話。
藜麥往利目光在馬超臉上轉了一圈,便轉頭而去,丟下幾個字,“知道就好。”
馬超目光在藜麥往利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便轉向了東方,如今擺在馬超面前的,是一個及其可怕的問題。
正常來說,如果事情敗露了,遇到了堅壁清野的局面,選擇撤退是一個非常明智且正確的舉措,但是……
馬超帶領的這些羌人,固然是一群餓狼,或者說是餓狗也行,但是不管是什么,如果不能拿到食物,獲取物資,那么接下來將被吃掉的,就必然是馬超。
藜麥往利相信是白馬羌走漏的消息么?
未必,但是藜麥往利依舊一句話都不和馬超爭論,也不討價還價,直接就下了圍殺白馬羌的命令。
這意味著什么?
馬超心中非常的清楚。
遠處的樹林已經漸漸脫光了身上的衣裳,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軀,吹拂而過的風也一陣冷過一陣,寒冬很快就會來臨了。
馬超領著羌人南下,并非為了攻伐關中,當然,如果能夠攻進關中,自然是最好,但是馬超自己也是知道,僅僅憑借現在的力量,估計是沒有辦法和征西將軍斐潛正面交鋒的,所以馬超一開始的目標就是很簡單,進入漢地,劫掠一番,撈一票就走。
同時,馬超也可以利用這一次的行動,重新豎立起馬氏的威名,整合馬騰和韓遂遺留下來的遺產,將金城完全的收攏到自己名下,消除其他人的不滿和反抗之心。
可是,原本一舉多得的事情,怎么會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要不然,改一改方向?
來不及了。
馬超很快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既然在天水這里都已經是如此的狀況,其他地方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天水是連接東面和南面的樞紐,如果說舍棄了天水轉向其他方向,繼續深入,先不說能不能攻克下來,單單后路不干凈,萬一被人捅了菊花……
那么也就剩下最后一個方案了。
攻陷冀縣。
下邽。
“長史,羌人圍了冀縣。”徐晃朝著李儒拱手說道。
李儒裹著皮袍,或許是冬日的臨近,厚重的皮袍幾乎將李儒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只是露出一張消瘦的臉龐,聽了徐晃的話,只是低低的應了一聲,仿佛就像聽見了太陽要落山了一樣,平靜且淡然。
“……”徐晃等了一下,結果沒有聽到李儒的回應,不由得抬頭看了李儒一眼。
李儒靜靜的,看著書卷,似乎天塌下來也不管。
徐晃沉默了片刻,還是說道:“長史,所謂孤城不可久守,故而是否……”
徐晃負責軍務上的一些事情,雖然也是做呢一些準備,但是如果真的要派出援軍的話,還需要做得事情依舊很多,起碼用來御寒的布匹和帳篷就需要準備妥當,否則誰知道會不會在半路上遇到北方吹來的寒流,沒做充分的準備,豈不就像是送死一樣?
因此徐晃這一次過來,就是想知道李儒是怎樣安排的,要不然等命令一下,真的要出發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李儒放下書卷,指了指一旁,說道:“坐。”
“謝過長史。”徐晃道謝,然后坐下。
“依公明之見……”李儒慢悠悠的說道,“冀縣,需援軍否?”
徐晃愣了一下,看著李儒,這不是應該你拿主意么?但是既然李儒問了,徐晃思索了片刻之后,說道:“孤城困守,若知無援,士氣必頹,不可持久。”
徐晃買了一個乖,既沒有說要,也沒有說不要,只是表示如果沒有援軍,孤城不好守,這也是軍事常識。
李儒點了點頭,說道:“若是冀縣已然清野呢?”
“清野?”徐晃動了動眉毛。徐晃并非笨人,立刻反應過來,原來李儒早就安排好了,于是拱手說道,“晃孟浪了,望長史海涵。”
李儒擺擺手,說道:“無妨,公明有此心,已是不易。伐木之事如何了?”
徐晃拱手說道:“長史下令之后,便于周邊山林之中,砍伐樹木,現已陸續載入城中工房之內……三日之內,應可備齊。”前幾天的時間,李儒忽然下令要砍伐樹木送到城中的工房之內,但是又沒有說具體要做什么,徐晃也不明就里,但是軍令已下,自然就要遵照執行。
“善!”李儒點點頭,然后又囑咐說道,“近日應有五百兵卒自右扶風而來,為蒙氏所領,公明需于城中校場擇一營納之,不得混雜其他兵卒,嚴禁閑雜人等窺視,一應所需,皆供之。”
蒙氏的五百兵?
還要保密?
雖然心中有些疑問,但是徐晃依舊立刻拱手應下,見李儒沒有什么其他吩咐了,徐晃便起身告辭。
李儒點點頭,目送徐晃離開,然后將目光從徐晃身上轉到了桌案之上,在桌案的一角,靜悄悄躺著一塊木牌。木牌之上似乎有一些花紋和文字。
李儒不由得搖了搖頭,微微笑了笑。征西將軍,你可曾想到,當年遷都的一個方法,如今用在堅壁清野之上,竟也是如此的適宜有效?
其實天水堅壁清野的時間沒有馬超等人想象的那么長,但是因為先前的所有堅壁清野的活動,往往都會造成老百姓的損失,因此百姓一般都比較抵觸,而現在有了憑證,雖然只是一個憑證而已,但也比起之前空口無憑要好上不少,百姓也就相對來說比較認同了。
只不過,依舊還是有些舍不得,又或是從中動手腳的,但是這些畢竟都還是少數,真要查出來有人借危難發財的,李儒也不介意誅殺其三族來以儆效尤。
寒風吹拂而過,發出嗚嗚的聲響,充滿了金戈之聲。
李儒掐了掐手指頭,露出了些笑意:“今秋位白虎,正值月破,九空離巢……呵呵,呵呵……自尋死路,活該……活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