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楊松來投,又表示守軍寨的是自己的血親兄弟楊柏,那么自然是打不起來了。次日天明,徐晃兵臨寨下,正式接收了軍寨防務,修整軍隊,同時也讓處于半斷水狀態下的征西兵卒得以緩解。
對于楊松和楊柏,斐潛自然是親切接見,舉辦宴會款待,然后開了兩張空頭支票,表示二位都是大才,需待后續重用云云,便讓其帶著本部人馬在一旁先去安歇,等過兩日與大軍一并出發取漢中……
楊松自然忙不迭的答應下來,他也知道分水嶺軍寨只是開胃菜而已,更重要的大頭還在后面,因此也不著急,尤其是親眼見到了征西將軍斐潛的軍備兵卒之后,感覺心中更加的安定,便笑瞇瞇的先下去歇息去了。
楊松楊柏去休息了,斐潛卻沒有辦法也跟著一起休息。
因為楊松帶來的消息,確實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其所說起來,斐潛心中不免還有一些略微的失望……
原來不是因為自己的王霸之氣,也不是因為所謂的絕代氣度,而僅僅是樹倒猢猻散,楊松楊柏這兩只猴子見勢不妙,另尋他處而已。
好吧。
總比沒有好,不是么?
斐潛收起了再多抖兩下甲胄的想法,轉頭問李儒道:“這……益州牧病危……文優以為如何?”
李儒捋著已經是有些花白的胡子,瞇著眼說道:“將軍舉兵南下,不過旬日……除非益州牧未卜先知……更何況蜀中紛爭不斷……故而此事,便有七分為真……將軍,此番倒是意外之獲也……”
李儒首先便是對于益州牧劉焉病重這個消息進行推演,確實不管從那個角度來說,劉焉都沒有作假的可能性。
首先斐潛一路南下,雖然說儻駱道崎嶇難行,花了不少時間,但就算是漢中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蜀中,一來一回,不管是金牛道還是米倉道,都不好走,所以劉焉也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上就能有消息放到漢中來企圖迷惑斐潛……
并且蜀中士族犬牙交錯,正鬧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就算是劉焉用此為計,也等于是先自殘一刀,搞不好沒有迷惑到外人,自己內部先行大亂,就像是楊松和楊柏一樣,轉投別戶了……
因此,李儒繼續說道:“……如此一來,便有急緩二策……”
不是上中下三策么,中策呢?
我說李儒哈,這個中策難道是被你吞了?
“……文優還請指教……”斐潛說道。
“不敢。”李儒表示斐潛不用客氣,拱拱手繼續說道,“用急,便出儻駱道后,圍漢中而不攻,先破陽平關,遣人前往祁山,調關中騎軍,雖說路遠,然十五日內必至!米賊見吾軍勢大,斷不敢襲,便可抽調兵卒南下,取金牛道,進逼蜀中!蜀中‘東州士’,驟失砥柱,定然惶惶,稍加籠絡,吾等便可取劉益州而代之,入主川蜀,成前秦之勢!如此一來,漢中獨木難支,定然投降無虞……”
“若是用緩,便先取了漢中,控米倉金牛兩道,坐劍閣即可,掉頭向東取了上庸,開通荊襄運道,引而不發,回軍關中,囤積糧草,修整兵卒,待紛爭亂起,再尋機而進,南可取川蜀,西可攻隴右,東可走荊襄……”
不得不說,李儒確實是一個戰略上面的大師級別的人物,也或許是之前就有了計算,兩三句話之間,當即便勾勒出兩種不同的戰略策略方向。
斐潛點點頭,說道:“上策太急,下策太緩,可有中策?”
李儒哈哈大笑,說道:“將軍又說笑了……將軍亦治左傳,當知軍國大事,用急則急之,用緩則緩之,中有變故,或急先緩后,或緩先急后,然斷無且急且緩之策也……軍令如山,豈可搖擺不定?”
斐潛呵呵一笑,說道:“然也。”
急緩兩策,其實都具備一定的操作性,而且各有利弊。簡單來說,急策風險高,收益也高,緩策風險小,收益么,自然也是小一些。
急策若是順利,便可以一下子將整個巴蜀和關中起來,幾乎就等于是前秦的的規模了,然后遏守住潼關武關,便可以坐看山東士族龍爭虎斗了。
而緩策則是穩扎穩打,以關中為中心,南有漢中,北有平陽,然后看著東西南方向上那邊有機會了就去撈一把……
急策取其勢,緩策取其利。
就跟下圍棋一樣,要么伏地做小取地利,要么高高的趴在另外一色的子上取大勢,但是正常來說,只要下棋的棋手水準相差不是太多,雙方大概都是五五分的,只有看后續落子誰的失誤小一些,累積成為最后的勝勢而已。
那么現在,是要執白還是要執黑?
就在斐潛考慮這到底是要選哪一邊的時候,遠在兗州的許多人都是覺得一萬年太久,只可爭朝夕!
“快!快!”
曹洪再次催促兵卒加快腳步,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流淌下來,在臉上沖出了一條又一條的泥溝。
兗州,地理優越,相對來說也是屬于大的州郡,下轄三國五郡合計七十八縣,雖然還有些地盤沒有完全握著在曹操的手中,但也基本上占據大半了,加上新編了號稱三十萬的青州兵,一時間有人又有地盤的曹操也就從二流小軍閥,一舉躍居成為準一流的諸侯。
尤其是在先后擊敗了黑山軍,再敗袁術,又殺得徐州牧陶謙丟盔卸甲之后,曹操一方面為了徹底解決青州兵的糧草問題,一方面也是要擴大自己的地盤,便再次舉兵征討徐州,準備一舉確定勝局。
一開始的時候,順利無比。
然后便急轉之下,先是曹操的老爺子,竟然被殺了!
或許原先陶謙的意思是先拿曹操的老爺子來威脅威脅,但是不知道是沒有操作好,還是有人誤解,或者說是故意誤解了,反正就是滿門抄斬,連曹操老爺子那個胖乎乎的新納的小妾,都一同人頭落地。
這一下子,徐州牧陶謙和兗州牧曹操就成為了死結了,再也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雖然說徐州牧陶謙和平原相劉備雖然組成了同盟軍隊,一同對抗曹操的大軍,但是被曹操抓住了其中的間隙,便在郯城東郊先后擊破了由曹豹和劉備帶領的聯軍,一路兵鋒直指下邳!
有意思的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劉皇叔三兄弟不知道是有意防水,又或是不在狀態,亦或是覺得曹豹也是個姓曹的,靠不住,反正并沒有發揮出拳打南山腳踢北海的蓋世武力出來,反倒是先將曹豹賣了個干凈之后,當徐州牧陶謙正在惶惶不可終日的緊要關頭,劉備三兄弟踩著七彩祥云,不知道哪里又收攏了一隊的兵卒,進駐下邳郊外,和曹操對峙起來。
就在曹操準備大舉進攻下邳的時候,兗州叛亂了!
濟北國,叛!
東平國,叛!
任城國,叛!
山陽郡,陳留郡,全境皆叛!驅逐曹操所任命的官吏,改由本地的士族豪右出面主理政務,但有反抗者,盡數都被斬殺!
濟陰郡,大部皆叛!就連原本曹操的大本營,東郡,也叛亂四起!一時間烽煙四起,亂成一鍋粥!
整個兗州,天翻地覆!
原本屬于后援,催督糧草的曹洪,最先反應過來,一方面派遣快馬和前線的曹操聯系,一方面帶著后軍趕回兗州,企圖多少挽回一些局勢……
這天地,竟然要顛倒黑白,乾坤變換不成?
范縣,不大的城池四門緊閉,城池之上的兵卒也略顯得有些慌亂。
靳允站在城墻門樓之前的平臺上,眺望遠方,默然不語。
曹操自任兗州牧之后,兗州看似水平無波,卻在水下暗濤洶涌。其中最為關鍵的,便是袁紹從原先的反董聯盟的盟主巔峰,開始往下一點點的跌落。
最重要的引子,便是袁紹欲迎劉虞為帝,然后拒絕承認劉協,也不服從中央朝廷的號令,導致在士族當中的風評便逐漸低落,尤其是在保皇黨心中,更是如此。
而跟袁紹還沒有切割干凈的曹操,自然是遭遇到了眾多的非議,再加上曹操領了兗州牧之后,更是只任用自家的子弟出任官職,而不用兗州本土人士,便激發了矛盾……
邊讓之死,便讓兗州士族人人側目,感覺到了唇亡齒寒。
因此,兗州的士族空前的團結起來,在曹操帶領主力軍隊襲擊徐州的時候,便悍然發動,一時間各個郡縣齊齊響應,就連范縣此處,也不例外。
只不過,靳允有些猶豫。
曹操,未必和袁紹是一路的……
否則也不會主動派人去迎漢帝,雖然沒能成功。
但是張邈所言也有道理,曹操任人唯親,兗州人士無出頭之日,保之何用?
十余騎從遠方奔來,到了城下一箭之地,有人拍馬越眾上前,仰頭高呼道:“城上可是靳令君?”
“竟是仲德!”靳允定睛細看,頓時吩咐道,“開門!請進城來!”
程昱一臉風塵之色,就連平日里精細照料的烏黑透亮的長髯也布滿了塵土,甚至連進府衙梳洗更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便扯了靳允便急切的交談起來。
兗州全面失守,只有一個濮陽,一個鄄城還算是在曹操的手中,濮陽是夏侯惇,而在鄄城則是荀彧,雖然說濮陽還有些兵馬,但是和當下比較起來,還是勢單力孤,因此只能是迅速讓曹操兵馬回援!
而曹操想要回援兗州,就必須要有一條安全的通道,東平這一代就成為了重中之重,范縣剛好就在這一條路線上,為了確保鄄城、范縣、東平這一條線路的安全,荀彧立刻找來了程昱,讓其趕來游說范縣的靳允,并且還要趕往東平一帶,確保曹操返回兗州的這一條道路的通暢。
“靳令君欲叛曹公否?”程昱單刀直入。
靳允將頭扭到了一邊,說道:“……仲德遠道而來,也是辛勞,不若先行歇息……”
“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詳慮之!”程昱急切的說道,“平東將軍乃天子所授,自然拱衛漢室!兗州張賊,一無檄文,二無帝令,驟然而叛,以下克上,忠義何在,公理何存?令君乃飽學之士,豈有君子從賊之理?若天下皆是如此,漢室又將何存!望君三思!”
靳允依然保持著低頭沉思的姿態,一言不發,程昱也不再發言,只是看著靳允。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很久,程昱忽地踏上一步,喝道:“智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靳令君!速決之!以母子相挾,其道可歟哉?是黑是白,一言可決!”
靳允閉上了雙眼,一滴淚花滑落臉頰,便迅速的被風吹走……
“溫候!”陳宮向東指著,“當下宜直取東平,扼亢父之地!實不應滯留于此,裹足不行也!”
亢父之地的地勢十分狹峻險要,春秋戰國時期就是戰略要地,屬于兗州境內為數不多的幾處重要的交通要道。
泰山在北,亢父在南,又與泰山余脈的梁父山緊夾東西之道,皆為險地,亢父之險在于沼淖,梁父在之險在于險峻。
雖然說兗州全境似乎都在響應著張邈張超加上呂布陳宮的號召,一同舉起了反叛曹操的大旗,但是并沒有立刻形成合力,這一點,陳宮心知肚明。
就像是濟北國。
濟北國領五城,但只是表面上表示支持張邈而已,具體行動上卻沒有多少,既沒有獻糧也沒有派兵,頗有些利用張邈陳宮的這一次行動,割地自理置身事外的節奏……
因此,讓呂布到東平去,與徐州牧陶謙一前一后,徹底擊潰曹操軍隊,將整個兗州掌控坐實了,才是張邈和陳宮當下的最優策略。
但問題是陳宮的最優策略,卻未必是呂布當下的最優選擇。
呂布雖然性格粗曠,卻也不是傻子。自己在陳留,長時間無人問津,忽然之間就有張邈和陳宮找上門來,表示要合作,然后奉自己為兗州牧,真的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過是他們戰場之上,打不過曹操罷了,因此才需要憑借自己的武力!
若是真的聽從陳宮的安排,領軍去了東平,那么坐鎮在陳留的張邈就可以輕輕松松的勾連縱橫,盡收兗州的實權!
到時候就算是自己打贏了曹操,也不能成為兗州之主,依舊只是掛了一個虛名,需要仰仗他人的鼻息!
因此必須要有一個根據地,一個屬于自己的根據地!
而濮陽,就是當下最好的。
原本濮陽臨近大河,竟然遭受洪澇災害,但在漢朝歷代皇帝的不斷修繕之下,特別是在漢明帝年間,修建了金堤,引河水灌溉,固河道于城南,就徹底的降服了大河,使得濮陽水土豐美,年復一年人口大增,周邊都是沃土良田,這樣一塊有錢,有人,有糧草的地盤,舍棄了此處,哪里去找第二個?
而且一旦將濮陽從曹操手里搶來的,很自然的就會握在呂布自己的手中,任何人都說不出二話來,因此對于呂布來說,先借著當下大好形勢,搶下濮陽這一塊完全屬于自己的根據地,不再寄人籬下,才是當務之急!
“公臺此言差異……”呂布擺擺手,說道,“東平亢父之地,狹隘多澤,不宜騎兵作戰,某去了也是無用……且濮陽依舊乃曹賊所治,夏侯屯兵之所,若不速取,當生變故,豈能容之!”
陳宮嘆了口氣,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既如此,某便助溫侯取了濮陽便是……不過溫侯亦需派遣人手,急進東平駐守才是!”
呂布當即大喜道:“若是如此,當計公臺首功!公臺方才之言,亦是有理……某這就派人馬前往東平,嗯……且派別部氾嶷氾子聰,統本部兵馬,即刻前往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