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站在隴右一處高坡之上,遠遠的向東眺望著,春天的山嵐拂過,將李儒的衣袍衣角高高的吹起,在空中張牙舞爪的飛舞著。
“嗯……還是有些冷啊……”賈詡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氅,又招呼著護衛給李儒披上一件,然后和李儒站在一處,一同向東望去,帶了些不屑的語氣看著東方說道,“韓文約?恐怕還要再等等,這個家伙的反應速度,就算是刀子架到脖子上,也要愣上半天,嘿嘿……”
“韓文約不足以慮……”李儒淡淡的說道,“我在看這一方天地。”
“天地?”賈詡挑了挑一邊的眉毛。
李儒點點頭:“隴右。”
“隴右……”賈詡默然了,然后嘆了口氣,和李儒一同向遠方眺望。
隴右不完全等于是隴西。
因為隴右除了地域上的屬性之外,還多了一個人文上面的性質,特指在這一帶興起的一部分地方勢力,比如隗囂、竇融,也比如李儒這些人。
和后世大多數人看地圖的習慣完全相反,漢代人是以東為左,以西為右。所以隴右是隴山以西,而這一片區域,就和韓遂的老窩是在金城一樣,這里也就是李儒的老窩,甚至可以說是李儒這一幫子人的老窩。
只不過到了現在,這一幫子人,沒剩下幾個了……
這里位于青海西藏,北面大漠和黃土高原三大區域的結合部,并且又是當年張騫出使西域之后,東西方往來的一個重要的區域,所以這里人員繁雜,各種文化交融,也就形成了極其獨特的地域性的人文特色。
這里不僅有胡人,也有漢人。
月氏烏孫最早便是起源于此地,而說到漢人,被認為是人文始祖,三皇之首的伏羲,故地在就在隴右這里。后世有個喜歡提字的皇帝,還曾經到這里給伏羲留下墨寶。
當然,女媧作為伏羲的妹妹,自然也是在這個范圍之內了……
就算是不說那些上古充滿了神秘色彩的人物,就說距離漢代近一些的,周朝始祖姬棄,秦朝先祖秦非子,甚至是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其實也都是這一片區域出身的。
法家在此興起,也再這里沒落。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這里就已經不在是文化的昌盛場所,卻變成了發配之地,就像是李儒和賈詡的先祖,也就是因為各種原因,被發配到了西涼而來。
“當年繁華,如夢如幻,如朝露,如晚霞,便如眼前云煙……”李儒輕輕嘆息著,說道,“當年某冒左馮翊之名,入河洛游歷;又以白衣之身,入軍伍之間;終以一人之力,統大漢朝廷……如今看來,確如云煙……損某一人是小,卻也害了不少子弟……皆某之過也……”
“哎!”賈詡打斷了李儒的話語,說道,“這些都能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在隴右之內抱殘守缺,又能挨過幾時?說真的,若是你真不出山,才是罪過……你看看,現在就連韓文約這樣的無才小吏,都能跳出來蹦達兩下了……”
李儒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昔日馬南郡,門下盈千人,如今典深藏,廳堂徒蒙塵。聽聞北海鄭注釋三禮,已成大家……西經畢竟東落,似乎是一種定數……”
“西經東落?”賈詡知道李儒說的是經學文化中心在不斷向東移動的意思,并且不至于此,政治和經濟的中心,實際上也是不斷的從西往東移動,但是對于這一點,賈詡并不認同,因此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應該沒有什么關系吧,只不過你我之輩,都沒有多少心思放在這個上面而已,再者說若是今日說往東,明日亦復東,也是有個盡頭吧,要知道青州便臨東海,總不至于落到東海那邊去?而且你看看并北平陽,守山學宮,又豈能說是定數?”
李儒看了賈詡一眼,微微點點頭,說道:“此便是某愿意再次出山看看的原因……守山學宮,守山……不知是欲守何山啊……”
“……這個……”賈詡琢磨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再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了,反正李儒已經出來了,平陽究竟怎樣,讓他自己去看看就好,自己多言萬一有失就不好了,“……嗯,對了,說起來某帶來的糖霜和戰刀,是送給你的禮物,你怎么就讓人給拿出去了呢……”
李儒嘴角微微一翹,不理會賈詡表面上的說辭,直指本質的說道:“莫非汝懼征西動怒?”
“啊?怎么會?”賈詡一瞪眼,先是想也不想的斷然否認,沉默半響之后才接著說道,“……有那么兩三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覺錯了……我感覺到了些殺意……”
李儒忽然轉頭過來盯著賈詡看著,然后忍不住先是微笑,隨后便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連眼淚都流了些出來。
賈詡先是翻著白眼,半響自己也忍不住,和李儒兩人笑成了一團。
主要是這一次來找李儒,賈詡實現也沒有和征西報備,而李儒自作主張的拿出平陽之地所產出的糖霜和戰刀來引誘分化羌人,也沒有和征西將軍斐潛通個氣,萬一之后砸了鍋,被拆穿了,多少有些妨礙。
“……呵呵……”李儒抹去眼角的淚花,說道,“……無妨……汝所攜之糖霜戰刀,皆為精品,尋常人家皆不可得……不比鹽鐵,故而無妨……”
選出這兩樣東西進行交易,李儒也是用了一番的心思。
雖然李儒不知道什么是奢侈品的概念,卻有本能上面的識別力。糖霜數量稀少且珍貴,精煉鍛打的戰刀也是同樣如此,這樣的物品一來價格不菲,并且也不可能讓購買的人大規模的武裝或是給民眾增加多少的增益。
因此這一類的東西和普通的鹽鐵都不一樣,不是民眾的生活必需品,即便是沒有和征西將軍斐潛事前商議,出售了再多,也不會對羌胡有多少廣泛意義上面的幫助,再者就算是羌胡能買的人,多半也是頭人,一二十件頂多百件而已,又能廣泛到哪里去,普通羌人也買不起。
“啊呀呀……”賈詡晃著腦袋說道,“不行不行,我有些后悔了……我發現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有些不愛動腦筋,這樣不太好,萬一哪一天被你坑了呢……”
賈詡自然是不明白,這個只不過是人類的一種偷懶本能而已,就像是小孩在大人身邊的時候,遇到問題第一時間想的不是想著自己去解決,而是找大人來幫忙一樣,而當大人不在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些問題小孩自己去解決了。
李儒笑著,拍了怕賈詡的手臂,說道:“……放心,我要是真坑你,也一定會給你留條退路……”
“哦?”賈詡問道,“那先說好,這一次的退路是什么?”
李儒忽然感覺到了什么,一抬頭,望向了東面,用手一指,朗聲說道:“便是這個!”
韓遂這一次又和馬超發生了爭執。
韓遂覺得金城老窩有失,必須趕回去救援。畢竟金城左近,有韓遂的產業,也還有不少的族人,在自己帶出來了大部分武力之后,金城防務空虛,如果真的有一個什么萬一……
而馬超完全不同意。他認為長安就在眼前了,而且他們又是騎兵,速度更快,完全可以先取了長安再說。
嚴格說起來,馬騰馬超這一條線的人都認為自己是馬援的后人,也就等于是祖籍應該在右扶風的茂陵附近才是,因此長安才算是馬超心中真正的家,而西涼只是無奈的客居而已……
畢竟馬超年輕,所以說話多少有些苗頭被韓遂看出來了,因此韓遂非常的生氣,質問馬超道:“如果我們取不下長安,又失去了金城,那又該怎么辦?”
馬超一蹬眼,說道:“這話說的,怎么可能?如今我們已經即將是兵臨長安城下了,又怎會取不了長安?叔父,莫要滅自己威風,卻去助他人士氣……”
韓遂耐著性子,好言相勸,說道:“賢侄,攻下長安城,不等于是掌控了長安啊……長安其是那么好拿的?若是我們還有羌人的支持,多少可以借著勢頭控制得住,然后再用些手段瓦解分化,經營些時日,最后取得長安地域鄉野的支持,才能算是真正的掌握關中!而這些都需要時間!”
“有誰不服,殺就是了!”馬超瞪眼道,“不服便殺!殺到他服!”
韓遂捂著腦袋,說道:“賢侄啊,治理關中,可不能像是在羌地,只靠廝殺啊……殺了固然簡單,錢糧秋賦呢?勞役兵源呢?這些都天上掉下來啊?”
“沒啊,我沒說天上掉啊?糧草莊禾,不都是地上長的么?叔父你怕不是暈了頭了吧?要不要先歇息一下?”馬超還是不明白,有些疑惑的說道。
“某不歇息!”韓遂差點跳腳,但是還是忍耐著說道,“是,糧草莊禾都是地上長的,但是總歸是要人去種,去收,然后再交上來吧?殺光了關中士族豪右,這些事情,難道都你我來做?還是說讓羌人來做?”
馬超說道:“我沒說要殺光啊,撿一兩個帶頭的殺了,不就完了么?誰說要殺光的?”
韓遂嘆息一聲,說道:“賢侄啊,還要我講多少次……這些關中士族和西涼羌人不一樣,真不一樣啊……殺一兩個部落的羌人,照樣還可以和其他羌人坐下來喝酒談生意,但是關中這些士族豪右不同,不同啊!這些士族豪右,那個不是扎跟關中幾十年上百年,那個沒有和周邊聯姻,那個不是盤枝錯節多有攀連?打個比方來說,要是有誰動了你母家的部落族人,你還會不會任勞任怨就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
馬超一拍桌案,吼道:“誰敢動某母親?老子宰了他!”
“……”韓遂捂著腦袋,無言以對。不管是誰,碰上了一段話只聽一句的,誰也沒招不是么?
韓遂最后放棄了和馬超的爭執,他覺得馬超真的是一個榆木疙瘩,而要對一個榆木疙瘩的腦袋講道理,要讓這個榆木疙瘩領會自己的意思,睜開眼睛不是活在自己的想象當中,而是要睜開眼睛去看看世界,還不如自己拿塊真的榆木疙瘩去切開來更簡單一些。
于是分兵。
韓遂帶著人回頭去救援金城。
馬超帶著人繼續關中的征程。
羌人所傳出來的金城面臨的危機,韓遂起先也有些半信半疑,懷疑是假的,只不過這樣說的人多了,韓遂的內心不由得就動搖了起來。畢竟羌人沒有必要在這個事情上說謊,也沒有理由說謊,而且這么多人都有這個消息,說明這個事情多少有幾分的真實性……
畢竟韓遂這些念頭,在西涼起起伏伏,多少豪杰一時間風光無限,但是最終沒落了,韓遂認為,這些人和沒有一個穩固的后方是有非常重要的聯系的。因此,韓遂寧愿將長安暫且擱置,也不愿意放棄金城,更何況,想要真正掌控關中,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的。
看著韓遂遠去的背影,馬超將臉上的木然收了起來,冷笑了一聲,他知道韓遂對他有些不以為然,甚至有些看不起他,覺得他還是個小孩,不懂得人情世故,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韓遂才比較放心,不是么?
馬超也沒有那么愚鈍,關于關中士族的想法也并不像他說的那么簡單。殺人,平常的時候就需要一命抵一命,戰時就是殺得越多越英雄,太平盛世殺一人恐怕就要亡命天涯,亂世之時屠殺百萬就是雄才大略,豈能一概而論?
關中士族是不好殺,相互牽連過多,但是眼下,依舊有好殺的啊……
能用簡單的方法去解決問題的時候,為什么還要用復雜的方式?當然,馬超還有一點藏著沒有說的就是,反正金城是韓遂的老窩,不是馬超的,所以那啥就那啥吧……
韓遂帶著大半,甚至接近三分二的人馬走了,只給馬超留下了不足兩千的人馬,包括自己的族人在內,也就三千多些。
不過就這些,馬超覺得,也足夠了。
他父親馬騰起事的時候,也不過是三百人而已,如今自己手下多了十倍,必定要做出超越父親十倍的基業來!
馬超望著東方,躊躇滿志,雄心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