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俊還不知道關中究竟發生了什么,畢竟潼關一被卡住,就斷絕了交通,更何況陜津也被征西將軍給占了,導致不管是關中的消息,還是河東的消息都有一些困難和滯后。
潼關不好打,這個誰都知道。
雖然沒有函谷關那么的有名,但是依舊是血肉磨盤,半點不假。如果可以,楊俊真的不想打潼關,卻別無選擇。
就連楊彪也是。
楊彪在民生政務上自然是毫無問題,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在這個方面上質疑楊彪,但是說到戰事……
楊彪至今還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就算是上一次在關中長安的勝利,似乎也只是給最后出場的征西將軍斐潛做了個陪襯。
長安的那些“碎嘴婆子”多半便是說得這個,說楊公又不精通于戰事,又何必窮兵黷武的勞民傷財,還不如發揮長項,好好的治理民生就行了云云。
可是沒有強大的軍隊,沒有可以震懾周邊的兵卒,就算是再關注民生,再注重桑梓,又有何用?春秋之時的周朝,就算是國君昏庸,難道那些士大夫們都不管農桑了么?
農桑是重要,但是也要有武力,有戰績,才能震懾周邊的宵小!
潼關不好打。
征西將軍的部隊也不好打。
可是必須要打,而且還要打贏!
只有如此,周邊的人才會心存敬畏,才會真正的服從!
還有一個非常隱晦的因素,就是今年的倒春寒,導致了不少地區受災了,而原先募集而來的兵卒卻不會因為倒春寒就主動的減少吃食,替楊彪排憂解難。所以想要減輕因為倒春寒導致的糧草上面的壓力,就必須去蕪存菁……
楊俊望著潼關城頭上飄揚的“漢”字旗幟,嘴里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旋即大聲下令道:“射聲營,上前,齊射!”
兩千弓箭手,分成四個方陣,左右陳列在潼關之下,隨著一聲令下,長箭離開弓弦,飛入空中,兩千只的箭矢在空中匯集成為一片點線狀的陰影,就像是兩千只的吸血蟲,叫囂著,喧鬧著,奔著潼關城頭而來!
馬延高呼道:“舉盾!”看著漫天而來的箭矢,馬延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一次從射擊的密度和精度來看,恐怕并不像是之前他講的只是農兵那么簡單……
刀盾手斜舉盾牌,擋在了最前面,隨時準備還擊的弓箭手躲在刀盾手的身后,而長槍兵則是伏在城垛后面,以免擋住了弓箭手的設計視線。
箭矢劃過長空,伴隨著“咻咻”聲瞬間及至,接著就是長箭砸射到城墻上,盾牌上的“嘣嘣、噗噗”聲不絕于耳,再接著就是城上城下的所有人的聲音匯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嘯叫。
這一次楊俊帶來的兵卒明顯比上一次要更加的精干一些,列于前方的四個弓箭手方陣在前排刀盾兵的掩護之下,迅速的進入距離城墻一百步的射程范圍之內,在方陣當中的眼前射聲校尉的指揮之下,在隊率或是曲長的怒吼聲中,迅速的射出了一只又一只的長箭,一批批的飛向了空中,就宛如沒有任何間隔一般。
無數支長箭發出急促的厲嘯,爭先恐后地躍入空中,霎那間,整個空中布滿了長箭,它們就象漫天的蝗蟲,頓時遮掩了陽光。
潼關之上最先倒霉的便是才建設了一半的城門樓,木質結構的樓閣在箭矢的肆虐下發出了痛苦地呻吟,渾身戰栗著,被無數的利箭扎的面目全非,眨眼之間就變成了刺猬的模樣。隨后那些原本在城頭上高高飄揚的旗幟也步入了城門樓的后塵,五彩斑斕的旌旗,不是被射斷墜落就是被射穿破裂,包括原本那一桿“漢”字大旗,破碎的布片飄揚著,一部分落到了城池上,一部分卻隨風飄到了城池的下方……
一只破損不堪,滿是黃泥的草鞋“噗”的一聲,踏了上來,將這個“漢”字踩進了泥地當中,旋即更多的穿著草鞋的,或是光著腳的踩了上來,直至將原本精致無比的旗面,踩踏成為了和污濁無比的模樣。
楊俊用手指了指一名傳令兵,大聲說道:“來人,通知即刻架云梯!攻城門!”
隨著密集的戰鼓聲一變,原本在前方密集列陣往前逼近的弓箭兵,突然整列整列地拉開距離,讓出了通往城墻的路。
“快!快!出擊!”材官校尉一手執盾,一手拿刀,縱聲狂吼。他的軍隊五十人一列。前后兩側是盾牌兵掩護,中間十幾個士卒則是彎著腰,扛著云梯。他的任務,就是將云梯最快速度的假設到城頭上去,為后續的部隊鋪墊出一條條進攻的路線。至于蟻附,則是不歸他管了,他另外的任務就是帶著架設好的沖車,攻擊城門。
吼聲頓時沖天而起,上千名的兵卒從后方沖出了弓箭兵方陣,沖向了布滿了箭矢的潼關城墻。
射聲校尉舉刀狂呼:“齊射!掩護!齊射!”烏泱泱的箭矢又在一次的密集起來,尖嘯著撲向了潼關。
馬延這一次的確感到不同,也有了些壓力,畢竟這是大漢自己的軍隊,和第一次前來的農兵完全不同。
什么兵卒最清楚自己陣營的弱點?
什么兵種之間的殺戮最殘酷?
答案只有一個,便是自己人。
當騎兵沖到弓箭兵陣線當中,只要不是傻子,這些弓箭兵肯定四散狂奔,沒有人會主動拿著長弓和騎兵正面近距離肉搏,而只有同種兵卒相同配置的狀況下,戰況才是最殘酷無比的……
上一次楊俊帶兵前來,弓箭兵還不是很多,馬延還可以在弓箭兵的攻擊間隙當中反擊,不僅沒有多少損傷,還殺傷了不少楊俊的兵卒,然而這一次就不成了。分成四個陣地的弓箭兵,在專業的射聲校尉的指揮之下,整齊劃一的覆蓋射擊,前一波剛落下,后一波又來,就像是浪潮一般,無窮無盡。
馬延已經能看到舉在自己面前的盾牌之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立著不下十幾根的箭矢,這個準頭和力度,不是一般的兵卒能夠達成的。
這一次,楊俊帶來的明顯很多是老兵,都是在河洛區域從軍多年的老兵。
真是將家底都壓上了啊……
只不過在馬延手下,同樣也是久經戰陣的老兵。
老兵見過了死亡,習慣了鮮血,在面對戰陣的時候,總是顯得從容一些,不像那些新兵蛋子,平時訓練還算是可以,真到臨戰了,手腳都不知道應該往哪里放。而老兵甚至還可以在漫天的箭矢如雨而下的情況下,縮在盾牌后面相互詢問情況……
“差不多該你們了,我看到云梯隊上來了!”
刀盾手用肩膀和手臂斜斜的頂著巨大的盾牌,遮擋著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弓箭手,從盾牌的縫隙當中瞄了幾眼,回頭和身后的弓箭手說道。
弓箭手彎著腰,輕輕的用手扯了扯弓弦,在噗噗不絕的箭矢扎在盾牌和墻體的聲音當中說道:“急什么,校尉不是還沒下令呢?再說現在沖過來的都還有盾牌兵護衛,即便是射了,也射不死幾個,還不如等他們沖上架著,要固定云梯的時候,那個時候就動不了了,保準一射一個準……”
刀盾手嘿嘿笑了兩聲,說道:“行啊,到時候就看你的了,我們能不能輕松些,就看你能在他們爬上來之前干掉多少了……”
弓箭手將腰間的兩個箭囊又擺了擺,撥弄到一個順手的位置,模擬了兩下,發現沒有什么阻礙,聽了聽箭矢砸在城墻上盾牌上面的聲音,說道:“沒問題……嗯,箭矢少了,這些人估摸到城下了吧……校尉還沒下令么?差不多了……”
刀盾手扭頭一看,說道:“馬校尉站起來了……舉右臂了……”
“刀盾散開,弓箭手任意射擊!”馬延高聲呼喝道。
“嘩啦啦”聲響當中,最前列堵著城垛口的刀盾手幾乎同時往側面一步,讓出了弓箭手的射擊窗口來!
幾乎是同時間,弓箭手就將弓在這個并不大的射擊窗口上豎立了起來,然后似乎連瞄準都沒有,就瞬間射出了一箭,然后從側面的箭囊當中摸出了箭矢,上弦,拉弓,射出,一連串的動作瞬間完成,讓人眼花繚亂,其速度之快令人夷非所思。
“一個、兩個……三個,草,三個,四個……”弓箭手念念有詞,全神貫注,絲毫都沒有在意依舊還有些零散的箭矢在空中呼嘯而過,以最快的速度射擊著,長箭一根根離開的城頭,撲向了正在準備架設云梯的楊俊兵卒。
不是楊俊的弓箭兵不想繼續壓制,而是這個時刻,連續射出了將近三四十只的弓箭兵們已經耗盡了體力,許多弓箭兵垂下了雙手,劇烈的喘息著,甚至有的人連弓都拿不穩,有的因為不小心磨破了手腕或是手指頭,鮮血沿著弓流下,滴在黃土地上。
弓箭兵在連續急射三十只箭矢之后,便需要重新修整,而這個時間的真空,就被潼關之上的馬延的弓箭手所填補了……
戰鼓聲,吶喊聲,廝殺聲,慘叫聲響徹城墻上下,黑色的長箭在空中飛舞,帶血的戰刀在風中呼嘯,巨大的石塊在云梯上肆虐,厚重的擂木挾帶著風雷之聲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天而降,將云梯上面的兵卒就像是擼串一般,全數都擼到城下,變成模糊的一攤攤肉餅肉醬。
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半空,漠然地望著正在潼關發生的血戰,或許是根本不能理解這些螻蟻為何自相殘殺,意興闌珊的打了個哈欠,躲到云層后面去繼續睡覺了……
斐潛現在很頭疼,一時間的疏忽,沒有預估到倒春寒連鎖的反應,導致現在不得不面臨著棘手無比的局面。
陰山的傳來信息,發現鮮卑南下;關中長安的種氏派人前來求援,說是夏牟驅動著大批的流民逼近長安;潼關也報來消息,楊氏再此兵臨城下……
一時間烽火四起。
“陰山漠北……”斐潛輕輕敲擊著桌案,發出如同啄木鳥般的細碎聲響,說道,“縱觀記載,凡遇倒春寒之年,十有便有胡人南下……此事,乃某思慮不周……”
荀諶說道:“此事亦非君侯之過矣,胡人南下,豈有定數,怎能說是君侯之過?君侯自律甚嚴矣……”
斐潛搖搖頭,雖然大多數的人認為這個事情不是斐潛的責任,但是他自己知道,這個確實是疏忽了。
胡人南下,原因并不復雜,也不難以推測,只是因為倒春寒導致牲畜沒有食物來源,導致死亡,數目減少,所以要么南下尋找新的補充來源,維持住部落規模,要么就是主動發起戰爭,以此來減少人口數量……
不管是那一種,胡人的對象都是永遠是南面的農耕民族。
“我們能夠保持在匈奴,羌人面前的強勢地位,無非就是我們能夠一次又一次的擊敗鮮卑!”斐潛說道,“胡人最崇尚的便是強者,對于強者他們習慣于服從,然而,如果我們一旦顯露出頹敗的模樣,向我們舉起刀子的,便是往日匍匐在下的這些胡人們……因此,這一次的南下鮮卑,我們必須要勝,而且還要勝得干凈利索……”
還有一個原因,斐潛沒有明講,只是心中隱隱有些擔心,畢竟之前自己為了清理出無人區,形成堅壁清野的效果,在沒有多少樹木只有綠洲水源的情況下,便只能是污染水源,就像是當年匈奴人針對于漢人的策略一樣,但是這樣的舉動能不能有效,或者說有多少效果,斐潛并不清楚。
所以陰山一方面要做好鮮卑兵卒的防御,還需要做好疾病傳染的準備。
防御兵卒,有徐晃趙云等人在,顧及沒有什么問題,但是防御疾病,恐怕……
“調張云張逸陽隨軍,即日隨某北上陰山!”斐潛說道,“陰山之地,就是你我的未來的糧倉,不容有失!至于長安么……”
賈詡拱拱手說道:“若是君侯信得過,長安之事便教給某處理可否?”
斐潛看了賈詡一眼,有些意外,畢竟平常這個大甲魚一般都是縮著個腦袋,極少主動出來挑擔子的……
“不知文和需要多少兵卒?”斐潛問道。
賈詡說道:“精騎五百即可。”
斐潛轉了轉眼珠子,說道:“可!如此關中之事便托付文和了……”反正不過是五百騎兵,若是真能解決關中的問題,賈詡也算是能耐了。雖然賈詡沒有說具體要怎樣做,但是既然賈詡跳出來了,依據賈詡的性格,恐怕也是十有可以搞的定的。
沒想到龐統在一旁也拱拱手,說道:“如此,南面便交給某吧……給某也五百騎兵,便解君侯潼關之憂……”
呦呵,都這么牛哈,真能這么省事?
斐潛看了看龐統,想了想,略有些遲疑的說道:“這個……好吧……”之前答應賈詡太過于爽快,也沒有問賈詡要怎樣的計劃,現在龐統出來之后自己也不好問,否則不就擺明了自己相信賈詡,不相信龐統了么?
但是南面潼關么,除了龐統之外,還有個徐庶,所以給龐統五百騎,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不過斐潛有些遲疑的言語,立刻就被龐統察覺到了。大堂當中,龐統也不好發作,便氣鼓鼓的瞪了斐潛一眼,心中暗暗下了決心,這一次不僅要贏還要贏得漂亮,省得這個斐潛老是將自己當成是小孩子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