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煎熬。隨夢小說.SUIMENG.lā
長安關中喧鬧不休,也鑄就了斐潛的聲名;求賢令廣布于天下,也使得天下人重新開始將目光投向了并北。
因為楊修跟著劉協離開并北的時候,雖然有經過河東,但是對于斐潛的情況也是諱莫如深,基本上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純粹打哈哈,讓王邑恨得牙根癢癢又毫無辦法。
種邵種劼那邊似乎和斐潛達成了什么協議似得,這幾天聽說南來北往的信使不斷,這讓王邑更加的緊張起來,派去河洛與楊彪聯系的使者遲遲沒有回來,這不由得讓王邑在腦海當中多出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想法。
因為之前和河東衛氏做過了一場,所以王邑在河東也算得上是滿得意的,收獲了不少河東衛氏的賠償的財物和不動產,小日子也算是滋潤。不過衛氏百年傳承,也不是那么好破家的,再加上聽聞衛覬在曹操那邊出仕了,似乎還算是不錯,王邑這心中,難免也就有些嘀咕起來。
要是說真有戰事,讓王邑拿著劍上陣督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像征西將軍斐潛那樣驍勇善戰,這個就很有些難度了,如今王邑家族才剛剛起步,要是中途崩塌了,豈不是之前所有的努力全數都白費了?
爭霸天下的野心,王邑年輕的時候不是沒有過,但是現在隨著年齡的增加,也就慢慢的淡了。天下自然有人去爭,自己只想著在河東好好待著就可以了,只有保住自己的地位,才有自己在河東的逍遙自在!
這一點王邑很是清楚,所以當斐潛派了黃成前來的時候,雖然如此多少有些怠慢之意,但是王邑根本不以為意,反倒是一路帶著笑來到了平陽的這個南郊大營之外。
離得遠,還看不太清楚,現在走進了,王邑放眼一望,看見南郊大營的輪廓,這臉就瞬間白了一些……
這么大片的土地來修建營寨?
這是要容納多少兵卒啊?
征西將軍手下到底有多少兵卒?
還沒有等王邑思索出答案,又走了幾步,就看見在大營前方,一桿三色旗幟高高挑出,在空中飄揚,一人穩穩當當的端坐在馬鞍之上迎了上來,帶著二十幾名備甲騎兵在其后方護衛,來人正是征西將軍斐潛。
這才多長時間沒見?
眼前的征西將軍斐潛這氣度……
已經有些讓王邑吃驚了。
或許是斐潛位高權重養出了氣度,或許是王邑本身心中就有些揣測,這個原本連地盤都要找他商借的年輕人,一改之前笑容滿面的溫和模樣,如今渾身上下都是逼人的銳氣,眼神更是明亮得嚇人,竟然讓王邑都不敢與其對視,只覺得身上似乎有些刺痛。
時勢易移,今日的斐潛已經和當初帶著幾百人初涉并北的時候大相徑庭了。當初一個河洛旁支的子弟,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會放在眼里,若不是機緣巧合,王邑才和斐潛有了一些交集……
后來斐潛擊敗了白波軍,正式領了護匈中郎將的職位,要不是看在斐潛正好在北面擋住了南下的鮮卑的道路,多少有些作用,否則王邑早就琢磨著要將永安蒲子縣城收回來了。
就算是再往后楊彪和斐潛相爭,王邑也是打著左右逢源的心思,只要是斐潛露出一點敗相,或者是在言語行為上略有不當,自然有大把的人會立刻翻轉面皮,都不用太多思索的便會像是腐狗一般,圍攏起來,將斐潛分而食之。
然而恍恍惚惚之間,王邑猛然間發現,這個原本旁門左支的小子,如今已經是牙尖爪利,形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一見到斐潛的身影,王邑趕忙上前,還沒有等斐潛做出什么迎接的動作,就先行下馬深深一揖到地,謙卑無比的口稱拜見。
斐潛呵呵笑著,上前將王邑攙扶起來,心中不免感嘆,難怪士族這樣的團體,能在大漢三四百年間蓬勃發展,屹立不倒,始終寄生在大漢的身體上敲骨吸髓,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能屈能伸,深切的懂得其中的和諧之道……
雖然說士族各個姓氏都在埋頭往自家里面撥拉好處,但是相互也多有聯姻,幾百年下來形成一個龐大的關系網,就像是在后世的京都,誰也不知道一塊磚頭拍下去,會不會牽連出那個頭頭出來。士族世家在漢代,已經是一個勾連皇室,內宦,外戚,清流的龐大關系網絡,在這樣的關系網絡之內,或多或少的就有一些默認游戲規則和相處利益模式。
禮尚往來,便是如是。
當然,這個禮么,也分為兩種……
“王使君……”斐潛雖然笑著,但是眼神當中卻沒有多少的溫度,“此番可是欲觀九原乎?”并北的確是有一個九原郡,但是明顯斐潛的意思并不是指這個九原。
王邑愣了一下,琢磨了半響之后才算是反應了過來,尷尬得笑笑,說道:“將軍所言極是,正可謂利其君,不忘其身,謀其身,不遺其友也……”
斐潛盯著王邑看了一會兒,方點頭說道:“善。請王使君帳中敘話……”
在兩人的一問一答之間,就已經將相互之間的基礎論調定了下來。
王邑雖然臉上掛著笑,但是一邊跟著斐潛往大營內走,一邊心中有些驚訝。這斐潛,難倒自詡為趙文子不成?
趙文子,不是招蚊子,當然還有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名字,趙氏孤兒,春秋著名的六卿之一……
所謂以史為鑒,但是對于漢代的士族而言,可以用來借鑒的歷史其實并不長,所謂上古那些三皇五帝,多數流于神秘色彩,相關的事跡恐怕其中有一分是真的就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自然不可能用來作為自己的行為處事的參考。
算是還比較完整的可以用來借鑒的時代,便只有春秋戰國時期這一段時間的歷史了,所以在漢代有一些和春秋戰國時期比較相似的行為或是舉措,也就不足為奇。
在王邑心中,斐潛現在的這個自比,略顯的有些大逆不道,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王邑內心之中不由得笑笑,如此一來倒是省事了一些,所以心情也多少輕松了一點,左右顧盼著,說道:“將軍手下,如此雄壯,真可謂軍威鼎盛矣……”
斐潛笑笑,并沒有說什么,而是等進了中軍大帳,兩人分賓主落座之后,才緩緩的說道:“……如今兵卒,無錢不行,如今已是捉襟見肘,不堪重負矣……”
王邑呵呵笑笑,說道:“如今將軍威鎮漠北,使胡蠻不敢南顧……某實敬佩之至,今次前來,亦知將軍急需糧草,故而調運糧草五萬石,不久便至,以助將軍一臂之力……”
五萬石,說起來挺多的,但是實際上當軍隊的人數一多,平均分配下去吃起來的時候,也并沒有多少。
但多少是一個意思,一個表示和善的意思……
王邑捋了捋胡須,說道:“當下青黃不接,再加上陛下前去河洛……”
王邑迅速的看了斐潛一眼,但是很遺憾,沒有能夠察覺到什么,便有些遺憾的繼續說道:“……也是帶走不少錢糧,如今河東亦是倉稟皆空矣……”
斐潛拱拱手,表示謝意,然后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王邑也沒有讓斐潛等,隨后便緩緩的說道:“平陽此地,交通順暢,溝渠完整,待秋獲之時,便其孚于食矣……”
“其孚于食?”斐潛略微皺了皺眉。當然,從表面上的語句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斐潛卻在其中聽出了一些玄機。
古代經書當中是沒有句讀的一長串的文字下來跟本沒有任何標點就像是看到了一長串的黑點一樣排列在竹簡之上只能是憑借著個人的理解能力和閱讀能力進行分劃出段落來否則根本就不能會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含義……
這一句話的原文應該是“……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但是這樣的句子可以句讀成“……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也可以句讀成為“……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甚至還可以句讀為其他的模式,比如王邑所說的,只取了其中的四個字,“其孚于食”。
而其中的這個“孚”字,意思則是更多了,大概有十來種的模樣,而王邑的意思是其中的那一種?
斐潛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承王使君吉言……這苞桑之事,便應如是……”
王邑點點頭,笑道:“將軍所言甚是……唉,如今某年歲已高,河東雖小,案牘之事依舊不少,已是勞神傷身,只能勉勵桑梓,卻無暇他顧矣……所幸,今秋河東莊禾還算喜人,他日秋賦收妥,倉稟之余,便再運些來,算是某助將軍守邊之資……”
斐潛微微笑著,看著王邑,評估著王邑話語的真實度。
不得不說,王邑還是很會做人的。
先送了些糧草過來,然后再表示等秋收之后還會再送一些過來,這樣無形當中就給斐潛留下了會有一個長期收益的印象。
同時王邑又隱約的表示說自己沒有什么野心,也管不了其他的事情,只想搞搞河東的桑梓就好了,和斐潛之間并沒有什么沖突……
“……如此便謝過王使君……”斐潛拱拱手表示謝意,然后話鋒一轉,頗有些尖銳的說道,“……不知若是臨晉侯也缺糧草,王使君當如何處置?”
“這……”
斐潛突如其來如此直接的問題,不由得讓王邑皺了皺眉。說自己肯定不會理會楊彪,不管不顧,一顆糧食一個兵卒都不會支持的?
這樣的答案,別說斐潛了,就連王邑自己都不會相信。
但是如果說自己還會支持楊彪,那么不就意味著之前所有的那些親善的鋪墊,都付之東流了?
原本還想著說是能夠糊弄過去,沒想到斐潛竟然這么直接的就將這個問題給捅到了面前。思來想去之后,王邑長嘆一聲,只能是將原先準備好的最后一張牌面也攤在了談判的桌面上……
“君侯的意思是……”張遼聽了斐潛話語,多少有些驚訝,“……某前去駐守陜津?”
斐潛點點頭,帶了一絲懷緬的神色說道:“正是……回想當年之事,竟然有些恍惚之感……怎么,文遠有別的想法?”
陜津原本有一個駐守浮橋的營地,在被燒了之后,就沒有重新修建過,現在王邑的提議便是讓斐潛派人去駐守這樣一個和弘農郡交接的要沖,重建渡口營地。
說到底,王邑沒有勇氣直接面對斐潛的兵鋒,自然也沒有勇氣公然和楊彪翻臉,于是便只能采用這樣的方法,類似于掩耳盜鈴一般的行為。
只要斐潛的兵卒占據了陜津,那么對于楊彪來說,自然不可能通過這個渡口來轉運什么糧草兵卒之類的東西了,王邑也可以大刺刺的公然宣稱不是不想給楊彪物資,無奈是運不出去啊……
而楊彪除非真的準備和斐潛翻臉開戰,否則也就自然絕了河東這一條路。
當然,這樣的舉措,對于王邑來說是有利的,至少現在他只需要出一份的錢糧就可以了,而不用說北面南面兩邊都要給。當南北兩邊都有威脅的時候,王邑也就只能選擇先顧及眼前的這個了,至少弘農和河東還隔著一條大河,而平陽和安邑之間卻是一馬平川……
從斐潛這邊的角度來說,也同樣有利,占據陜津,切斷了河東郡和弘農郡的最為便捷的聯系通道,也就意味著南面河東境內相對來說會比較安全平穩一些,雖然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圍之類,但是也不太可能會出現當斐潛移兵他處的時候,楊彪或是其他什么人假道河東,突襲平陽的情況。
因此,雖然說斐潛明白自己這樣也就等于是給王邑做了擋箭牌,但是權衡之下,覺得還是利大于弊,所以便答應了王邑的建議,準備派遣張遼到陜津駐守。
張遼哈哈一笑,說道:“自然愿意!某只是未曾想亦故地重游矣……”
“善,除汝本部八百騎之外,某再調二百騎兵,一千五百步卒與汝統領……兵械錢糧等等一應之物均配備齊全……”斐潛拉住張遼的手臂,然后拍了拍,說道,“某只需一條,將陜津守好!若有緊急,便速派快馬來報!”
張遼拱手領命:“謹遵君侯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