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議?”於夫羅瞪大眼珠子,一副如臨大敵模樣。◢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斐潛好整以暇的點點頭。
“……”於夫羅沉默著,半響之后才默默的點點頭。於夫羅有心不答應,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拒絕的理由,因為整個事情其實都是控制在斐潛的手中。
對于文化這個事情來說,華夏現在就是處于絕對的出超地位,甚至在百千年的時間之內,都無法動搖。所以於夫羅想要繼續讓人從斐潛這里獲得學習的機會,那就必須要聽從斐潛的所謂的“建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對于有接觸過漢家文化的於夫羅來說,目前家族之內的孩童的進步,著實令人欣喜。
於夫羅會數數的時候是幾歲?
十二還是十三?
於夫羅已經記不得了,但是他依舊記得當他懂得數數的時候,他的父親那欣慰的笑容……
而現在,一兩個月的時間,自家族人的孩童,除了認得不少字之外,有的更是已經達到了當時於夫羅十二三歲的水準,這對于大多數匈奴人還只會結繩數數的狀況來說,不亞于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要讓於夫羅就此舍棄,著實有些不甘。
當然,如果斐潛的“建議”太過于苛刻,於夫羅覺得不可以接受,最終談判也就會破裂,一切回歸原點……
“單于,不必擔憂……”斐潛笑咪咪的說道,“……當下教化之事,多有意見,只不過是因為這些人只見到我們在付出,而沒有得到收獲,自然有些不滿,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如果要讓單于帶人去割牧草,然后割下來的牧草又不給單于,單于的人白白出力,最后什么都沒有獲得……這樣的事情,單于愿意么……”
“這個……不愿意……”於夫羅說道,“……不過這個……也不能說什么都沒有獲得吧,我們也是一樣有交束脩的啊……要不我回去讓他們再多交些?”
“束脩啊……”斐潛呵呵笑了兩聲,看著桌案說道,“……其實單于也應該是知道,這個肉條,其實我們也不是很缺……”
於夫羅嘆了口氣,他明白斐潛的意思,甚至聯想到方才的那一頓所謂的“便飯”,如今平陽確實是農耕和畜牧并舉,肉類的數量,甚至可能比冀州和豫州那樣相比較更為富裕的郡縣還要更多,又怎么會稀罕一兩條的肉干?
“……如今盛夏,轉眼也是要入秋了……”斐潛抬頭望向廳堂之外,像是忽然說道了一個不怎么相干的話題。
於夫羅:“……”
“……確實我的建議也很簡單,也不會讓單于費多大的事情……”斐潛慢悠悠的說道,“……再過兩三個月也就要秋收了,不若讓那些來求學的家中出些牛馬,幫忙運輸一下秋收的莊禾……當然,牛馬什么的,自然還是屬于你們自己的,秋收完了便可以帶回去……至于牛馬運輸勞作之時需要的牲畜食料么,各出一半如何?”
“這怎么行?”於夫羅豎立了眉毛,“哪有讓我們的牛馬勞作,還要倒貼出牲畜食料的,當然是你們來出……”
“那好,就這么定了。”斐潛呵呵笑著,一口答應了下來,“過兩天我就讓人將需要牛馬的數量報給單于……”
“啊?”於夫羅愣了一下,吧咂了一下嘴,有些無奈的說道,“……好吧,但是先說好,那些孩童父母擁有的牛馬也是不多,要是數量超出了,我也沒有辦法了……”
斐潛點頭說道:“那是自然……單于大可放心,這些孩童不是基本都會數數了么?前兩天這些孩童就有個作業……嗯,就是讓他們學以致用,回家清數牛馬去了,想必這幾天已經將家中牛馬數量都上報了吧……所以肯定不會超出來的,單于可以放心……”
於夫羅:“……”
“呵呵……單于何須介意……這牛馬一身氣力,又只是拉個車,轉運莊禾而已……我也會下令,讓農戶都需要備好草料干豆,定然不會讓單于的牛馬失了膘……”斐潛慢悠悠的說道,“再者如此一來,便可以說是教化的功績,你我之人親同一家……那些喜歡議論的人自然也就沒有了,豈不善哉……”
於夫羅沉默了一會兒,總是搖頭而嘆道:“將軍啊,這頓飯真的不好吃啊……也罷,就這樣吧……”
於夫羅表現的可憐,但是其實這對于於夫羅來說,并沒有太大的損失。於夫羅也知道,學了別人的東西,給別人干點活也是應該的,漢人的學徒不也是要在師傅家中干上好多年么?
更何況出牛馬的也是那些求學孩童的家庭,并不是於夫羅自己,所以最后於夫羅還是同意按照斐潛的建議來操作,在今年秋天的時候,派遣相關人員的牛馬,來幫忙斐潛的人進行秋收……
於夫羅或許甘心,或許不甘心,卻有些無奈的走了。
棗祗卻踩著於夫羅的腳后跟來了。
斐潛領著棗祗,到了院中的小亭子坐了下來。
棗祗從袖子當中拿出了一個小竹簡,遞給了斐潛,說道:“如今白石羌的人已經到了,位于白波谷內的柵欄也大體上建設完成……這是具體清單……”
斐潛一邊看著,一邊說道:“子敬辛苦了。雖然說家豕也是五畜之一,不過和牛羊等比較起來,飼養方式也是有所不同……所以這一次,不用擔心犯錯,只需要不在同一個地方持續犯錯便可……槽食,欄飼等等,不妨多設幾個略有不同的,然后將情況記錄下來,看哪一種最為合適……”
這一次的家豕的柵欄飼養,可以說是在漢代的首創。之前華夏民眾對待五畜的態度基本上都是一樣,是屬于半散養的狀態,雖然說有棚,但是大多數時間還是將牲畜趕出去,讓其自己去野外尋覓食物。
這樣的模式雖然省事一些,但是這些牲畜卻不太容易養膘,成長速度也不是很快,尤其是在漢代沒有品種優選,很多牲畜都處在一個自然進化的模式之下。
就像家豕,現在漢代絕大多數都是在后世被冠名為各種香豬的黑毛豬,這種豬,其實一點都不香。
柵欄飼養,一天要給豬喂多少,食物的配比怎樣等等事情,都是在摸索當中,不過斐潛知道對于家豕而言,少動多食的欄飼才是最好的模式,才能發揮出豬那一身肥膘的優勢。畢竟所謂基因工程的事情,還是太過于高深和遙遠了一些,只能是按照現有的能做的先做罷了。
棗祗拱手答道:“謹遵君侯之令。”
“自家之人,不必那么客氣……”斐潛將竹簡放下,說道,“對了,上次你談及的秋收運力不足的事情,我方才幫你解決了一些……”
棗祗聞言,頓時就欣喜的說道:“當真?那可太好了……”
當下對于斐潛的地盤來說,平陽附近的田地相對來說算是比較簡單,一個是近,另外一方面交通也方便,所以這兩三年秋收的時候也沒有太費勁。
但是現在不太一樣了。
北面的陰山一帶,雖然經歷了戰亂,耕作不成規模,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還有楨林、龜茲一帶的農田,也有一部分;再加上沿途有一些成型的移民定居點;這些東一塊西一塊的秋收秋賦的事情,就讓棗祗傷透了腦筋。
這個事情,就算是在交通網發達,交通工具便利的后世,也是國家季節性的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甚至都要寫到基層的年度工作報告當中去的事情,成為鄉鎮領導班子的重要指標,更何況在漢代這個極度缺乏交通,運輸工具貧瘠的年代?
當然,這個事情,若是真說起來,也并非是難到令人抓狂的地步,因為大漢在三四百年間,這樣的事情都委托給了一個民間組織負責,而且多少也算是做得不錯,那就是士族豪右。
士族世家,鄉野豪右為何在大漢逐漸擁有了越來越高的政治地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們不僅代表了大漢的思想,還代替了大漢的嘴,掌管了大漢的胃,甚至還控制了大漢的錢袋子,這樣權重怎么能不節節攀升?
大漢三四百年間,難倒就沒有人意識到這樣的局面,難倒就沒有人嘗試著去改變么?
當然有,而且他還做出了驚天動地的舉動。
他就是王莽。
然而,很快世家士族就讓王莽知道了什么才是真實的大漢。
現實畢竟不是游戲,沒有存檔可以調取。
當王莽調集軍隊要撲滅造反的那些所謂綠林好漢的時候,他手下的兵卒就已經開始分崩離析了,就連統兵的將領也都三心二意,這樣的局面,怎么會不糜爛當場?
有人說在網絡上叫囂得最厲害的,往往是在現實里最慫的,其實反過來也是一樣,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會吃人的士族也都是靜悄悄動手……
就像是現在。
求賢令下達了也算是一段時間了,依舊沒有多少人前來并北,所謂那種前仆后繼變賣家產拖家帶口一往無前的充滿了先知和遠見的漢代最為杰出的士族子弟,并沒有出現,反正斐潛是沒有見到。
原因很簡單。
這些士族豪右們覺得斐潛這里要發展,肯定還是需要人手的,所以他們不急著貼上來,而是等著斐潛去求上門。
就像是劉備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三顧茅廬一樣。
難道劉備肯低三下四,近乎于卑微,求的真只是為了一個當時默默無名的諸葛亮的?
呵呵。
呵呵……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就隨他去吧。
所以斐潛想要發展就必須從最基礎的糧草開始,連糧草秋賦都收不上來,那還談什么宏圖大業?
而收取糧草,就必須要有大量的基層計數人員,要有充沛的運力,而這些東西,一直以來都是控制在士族豪右們的手中。
要不然呢?
就算是農夫根據經驗,懂得算好應該上繳多少糧草,收集的人員懂得計算核銷么?就算是在一村一寨自動自發的蒙受了斐潛的圣光感召,匯集了周邊的糧草,會有自走的車輛可以送到平陽來么?..
所以周邊的士族豪右都在等著,靜靜的看著,甚至有的已經都將人和器具都準備好了,只等著條件談妥,便可以派上用場。
然而斐潛卻想走出另外的一條路,也只有這樣,才能算是比較徹底的擺脫士族豪右的影像和控制。
幸好今年除了平陽之外,周邊地區的糧草的數量并不是太多,尤其是陰山區域還沒有形成規模,所以還來得及。
沒有基層,談什么推翻重建?
“……白石羌和南匈奴都會提供牛馬,作為運力……”斐潛將竹簡放在小亭當中的桌案之上,然后將目光轉向了遠方的天空,“……工房那邊最近都在趕制車架,以備秋收需求……我們現在有七個教化點,每個教化點學童多者二十余人,少則十余人,現在多數都懂了一些基礎的文字和計數,到秋收之時全數就近調配……平陽城中和周邊縣城那些城中巡檢,也一并組織起來,協同維護次序……”
“……由南往北,先集中周邊的力量,然后一地從至另一地,逐地統一收取秋賦……”斐潛繼續說道,“……只要今年秋收順利,明年我們就會有更多的人,有更多的牛馬,也就會更輕松……”這樣才能避免士族豪右們對于并北的滲透。也只有這樣,從銀山到雕陰,從定陽至壺關,這一片土地,才能真正算是斐潛直接掌控的區域,就像是平陽城附近一樣。
棗祗默然許久,才說道:“……君侯,真的……要開始了么……”
斐潛微微笑著,看向了棗祗,說道:“是的,必須要這樣。就像當初我們在鹿山之下所說的一樣……這個天下,終歸是要有些變化的,便由我們開始,難道不好么?再者說,你,我,還有元直,不都是為了這個,才到這里來的么?”
棗祗點點頭,輕輕嘆息一聲,說道:“君侯說的沒錯……不過,這條路,可能不會太好走……”
“嗯……”斐潛點點頭,緩緩的說道,“……好走不好走,總是要走一走試一試……”
這一場秋收,就是一場無形的戰爭的前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