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的有些人解讀鄭伯克段于鄢,說莊公是如何的陰險,如何的毒辣,但是實際上,莊公這樣的做法,不管是在春秋戰國,又或是漢代,甚至是后世,都是很正常的做法。{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歸根到底,價值觀不同。
作為老百姓,先天上都是傾向于弱勢群體的,如果一旦看見弱勢群體遭受了苦難,受到了挫折,難免有些心有戚戚,于是常常不假思索的就偏向于受苦受難的弱勢群體。
隨后若是發現這個原本看起來弱勢的人其實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當中的那樣,旋即又會將原本的憐憫立刻轉化為滔天的憤怒,來個180度大反轉,恨不得將這個家伙挫骨揚灰了事……
但是說起來,這個原本被認為是弱勢的人,有向他人請求過幫助么,當誤解出現的時候,有給他展示和辯解的機會么?
當出現道德綁架的時候,又會有誰關心被綁架的那個人?
鄭伯克段于鄢,作為左傳開篇章節,趙云又怎么可能沒看過,因此當斐潛提出來的時候,趙云幾乎就是立刻想起了左傳當中的記載……
說實在的,鄭莊公和共叔段,其實放在一般的人家里,恐怕也沒有那么多的事情,但是豪門多相殘,多半也是因為利益所引發的。
鄭莊公生下來的時候難產,導致他的母親很嫌棄他,就連小名都不取了,徑直就叫“寤生”,這等于是給鄭莊公腦門上掛上了一輩子的招牌,與其說是武姜偏愛共叔段,倒不如說她不喜歡鄭莊公。俗話說,慈母多敗兒,偏心很可能造成共叔段驕橫跋扈,而鄭莊公則事事謹小慎微。
春秋時規矩并沒有那么多,不比后來的統一王朝,所謂立長廢幼之事其實在儒家的理論之下才慢慢完善起來,所以當時鄭國國君,長幼問題應該不重要,更多的應該是個人品行問題。武公是一國之君,如果讓他選,肯定愿意立穩重的莊公,而不是浮躁的共叔段。后來武公死了,莊公繼位,有趣的事情就發生了,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就從這里……
趙云看了看斐潛,拱手說道:“君侯之意,是說黑山如同共叔段一般?”
斐潛微微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也沒有繼續讓趙云推測猜想的意思,說道:“讀史書,須融會貫通,看來子龍倒也是多有對左傳鉆研……子龍所說,也是其中之意,不過我的意思,是人人都是鄭莊公,也都是共叔段……”
人人心中都有一個熊孩子。
當這個熊孩子沒有發現這個世界其實很大,并不是原先料想中只圍繞著他一個人轉的時候,如果沒有能夠及時的得到糾正,往往就會有極其麻煩的后果,而且家族越大,牽扯的人數越多,導致問題嚴重性就越麻煩。
就比如像是鄭莊公和共叔段。
其實一家四口人當中,除了鄭莊公的父親鄭武公還算是好一些之外,其他的人都有些地方做的不對。鄭武公最正確的,就是將諸侯之位傳給了鄭莊公,而共叔段是自作聰明,實則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武姜愚蠢而虛偽,并沒有做到一個母親的本分。
至于鄭莊公,褒貶不一,不過大多數的人認為鄭莊公并不是一個好人,簡直是個人精,深諳厚黑學。前期謹小慎微,后來欲擒故縱,捧殺共叔段,心狠手辣,最后虛偽至極,臉皮厚得令人發指。
不過話又說回來,莊公還能怎么辦?
鄭莊公他能拿自己的母親武姜怎么著,又能拿兄弟共叔段怎么著?
好言相勸?
是和舜一樣選擇逃跑,省得他們母子二人把自己宰了,擔負不義之名?
還是說共叔段一開始要搞事的時候,鄭莊公他就出兵把共叔段抓了,然后軟禁起來,讓他在冷宮中等死?
事實上無論怎么做,鄭莊公都是不討好的。作為一國之君,鄭莊公是孤家寡人,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愛自己,父親傳承下來的國度,自己的兄弟卻要來奪取……
也可能正是這種遭遇,讓鄭莊公變得計謀超群,雄才大略,也讓鄭國成為春秋三小霸之首。外交上出現“周鄭交質”之事,軍事上鄭國多次擊敗諸國聯軍,而在繻葛之戰中,他創造了步車協同的魚麗之陣,這一仗開啟了軍事上撩陰腿的先河。繻葛一戰,周天子威嚴一落千丈,群雄崛起。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鄭武公將位置傳給鄭莊公是做對了,而其他的,就不好說了。
熊孩子必然是膽大的,也充滿了朝氣蓬勃,渾身上下充滿了野心,認為自己就是天選之人,未來的道路必然是龍傲天一般,雖然敵人看起來很強大,但是只要勇敢的上前,必然就是各種勝利……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熊孩子有益于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但是一味地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就難免會將自己和身邊的人一起拖入深淵。
斐潛話語并不難懂,其實也就是在講眼前的事情。黑山軍有機會洗白的,雖然可能會有一些取舍,甚至有一點痛苦,但是終歸是能重新回到正統社會所接受的范圍之內,但是現在黑山軍不愿意走這一條路,就像是沒有成為鄭莊公而成為了共叔段一樣,覺得自己羽翼豐滿了,便可以挑戰一下試試……
黑山軍選擇了一條作死的道路,而且還越走越遠,以及是拉不回來了,也就只有等著所謂的“多行不義必自斃”的結果出現。
這一點,趙云也是明白。
“……”趙云沉默了許久,方問道,“……君侯,此役之后,不知對于黑山余部,要如何處置?”
斐潛沉聲說道:“參與叛亂的黑山統領,皆罪無可赦……其余之人,根據具體情況,或打散安置,或苦役勞罰,而普通所攜裹百姓,則如白波舊例一般處理……”
“漢胡大戰在即,”斐潛看著趙云,說道,“黑山趁火打劫,已經是背離了作為漢人的道義,不嚴懲無法對得起在這塊土地上的漢家英靈!兄弟之間,若有意見不合,利益不清,可以商討,也可以動一架,這些都沒有問題,但是聯合外人,舍棄最基礎的底線,這是絕對不可原諒的,必然嚴懲!”
趙云點點頭,說道:“……君侯請寬心……云亦明白……此乃黑山諸人自取,怨不得旁人……”此時此刻,趙云才算是徹底明白了斐潛為何說“鄭伯克段于鄢”之事。
沒想到斐潛點點頭之后,卻笑著說道:“某言鄭莊公,你與黑山之事只是其一……第二么,‘鄭伯克段于鄢’,用的可是‘魚麗之陣’啊,不知子龍可知此陣?”
“魚麗之陣?”趙云一愣,然后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
斐潛也不以為意,因為這個所謂魚麗之陣,如果沒有認真去研究,還真的沒有多少人會知道。
周桓王十三年,當時的周王對于鄭莊公產生了一些矛盾,因此免去鄭莊公朝中司徒之職,又親自帶領諸侯聯軍討伐鄭國,被鄭國的祝冉射中肩膀,這就是被記載著“射王中肩”的事情,并且在這一次戰斗當中,鄭莊公首創了魚麗之陣,在繻葛打敗了周王軍。
當時的周恒王并非一家來的,他還帶著蔡、衛、陳三國的軍隊,自己為中軍,結果沒想到鄭莊公先從兩翼發起進攻,陳軍一觸即潰,蔡、衛軍紛紛敗逃,周軍左右兩軍陣腳大亂,隨后鄭軍從左右向周軍中軍實施鉗形攻擊,周王中軍三面受敵而大敗,打出了“魚麗之陣”的赫赫威名。
“魚麗”即“魚麗于羀”的省稱,就是大口、窄頸、腹大而長的捕魚竹籠。魚麗之陣應該就是借喻游魚多密集群行進于羀而為陣名,整體陣形像羀,陣中各戰斗編組為魚。也就是兩頭大而中間長的戰陣。
簡單來說,就是鄭莊公首創了步卒和戰車的聯合作戰模式,以“先偏后伍,伍承彌縫”的陣列對敵。“偏”是戰車作戰時的基本編組,“伍”則指的是步卒。
因為春秋時期,戰爭的主力還是戰車,就像是后世陸戰之上的坦克一樣,快馬加鞭的橫沖直撞很是過癮,但是如果路上有一些石頭什么的就悲劇了,搞不好就立刻翻車……
所以車上的人必須和對手先叫一個暫停,然后下車清理一下石頭什么的會妨礙的東西,然后重新上車,再跟對方說一聲,雙方才繼續“錯轂而戰”。
春秋的戰斗都是這么友好的,因此當鄭莊公搞出了這樣一個陣型,讓步卒一方面替戰車清理掉一些妨礙的東西,另外一方面在戰車之后對對手的戰車上的成員進行干擾和攻擊,導致對手極度的喪失了游戲體驗,勸退當場……
而現在,斐潛就想要做出一個騎兵的“魚麗之陣”出來,因此一邊說,一邊隨手用長劍在地上畫出了一個簡要的圖形。
見趙云還是不很明白,斐潛便說道:“子龍,之前于關中之時,你也曾經帶領過備甲重騎,覺得如何?”
趙云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說道:“君侯是說……以備甲重騎為這個……魚麗之陣的‘偏’?”
斐潛點點頭,說道:“不錯,便是如此。子龍是帶備甲重騎進行過沖陣的,你覺得這樣的安排是否可行?”
之前在關中的時候,趙云曾經帶著斐潛的依照飛熊軍的模樣做出來的半吊子的備甲重騎,對于李傕的西涼騎兵進行過沖擊,有過實踐的經驗,自然是比較有發言權的。
在這一點上,斐潛還是愿意聽聽手底下的這些實際帶兵將領的切身體會,而不是單純的在大帳當中靠著臆想來進行安排。
趙云聽了,往邊上略走了兩步,然后腳掌用力在一邊的較為潮濕的土地上碾了碾,看著被跺出來印跡,皺著眉說道:“君侯,你看,雖然這幾天沒有下雨了,但是土地依舊沒有完全干燥,若是像這樣比較低洼潮濕的區域,恐怕這重騎跑起來,難免就會有些吃力……而一旦失去速度,備甲重騎就無法完全發揮出戰力……”
斐潛說道:“如此一來,就要避開低洼以及淺河……這交戰的場所,恐怕是需要細細挑選一下才好……讓斥候外出偵測敵情的時候,將沿途區域的土壤情況一并上報,以備選幾個區域作為預定的戰場……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其他方面的問題?”
趙云說道:“……以重騎為‘偏’,輕騎為‘伍’,想要如臂指使,運轉順暢,那么就需要兩名戰場之上的騎兵統領,并且要懂得相互如何配合才可,否則一旦給與備甲重騎騰出空間的時機過早或者過晚,恐怕都會有些影響,可是現在……”
騎兵不同于步卒,是屬于高速運動的兵種,聚散合分,都是在戰斗進行當中瞬間就要做出決斷的。中央的指揮系統,只能給出一個大體的行進方向和攻擊目標,但是具體在戰場之上的臨敵接戰的時候進行細節上的調整和攻擊時機的把握,這就就需要在戰場第一線的指揮官來做了。
“……另外,”趙云看了一眼斐潛,拱拱手說道,“……恐怕君侯也是早有安排,欲行此‘魚麗之陣’,便須雙方對沖交戰……”
這個才是趙云真正考慮的問題的重點。
備甲重裝騎兵,固然對上輕騎兵有優勢,但是對方也并非無法破解,而且破解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賣屁股就是……
后世蒙古大軍,就是依靠賣屁股戰略,硬生生的將歐洲那些鐵皮罐子全數強壯的變成了虛弱的,虛弱的變成了殘廢的,而且胡人一旦跑起來,備甲重裝的騎兵就是有心想追,都不一定能夠追得上。
“子龍所言甚是……”斐潛點點頭說道,“這就是我想要講的第三個關于鄭伯克段于鄢的事情了……”
趙云不由得瞪了瞪眼珠子,這鄭莊公的事情,還有第三個方面事情要講?
這……
還能不能讓人愉快的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