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北面,幾名漢軍斥候散開了一個小扇面,策馬慢慢的往前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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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陰山南面完全不同,在陰山的北面不僅僅是海拔抬高了一層,甚至連溫度都下降了不少,地貌也完全兩樣。
如果說陰山南面是溫暖的春天,北面這里則是冰冷的寒冬,就連道路兩旁冰冷嶙峋的石頭都是那么的棱角分明,就好像隨時要跳起來扎一下人似的。
說是道路,其實并不是什么正規的道,只不過之前胡人南下,基本上都是走這一跳滿夷谷的山道,還算是開闊一些而已,其余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陡峭的斷壁懸崖,除非會飛,否則根本無法同行。
大自然就是如此,一道陰山山脈,便阻斷了北面的風雪,也隔絕了嚴寒,帶來了塞上的江南。
黑黝黝的是周邊的山影,白茫茫的是殘留的余雪,灰蒙蒙的便是腳下這一條不像道路的道路,在這一段,綠色已經是一種奢侈的顏色。
這條滿夷谷道,或許是因為戰爭,或許是因為什么別的原因,竟然連植被都少得可憐,更不用說什么參天大樹了,連個樹苗都難以看見,寒風直接從北面呼嘯而來,吹得漢兵斥候都有些睜不開眼。
“王叔,”一名年輕的斥候用手擋著風,輕輕的叫道,“差不多有五十里了吧,沒什么動靜,我們回吧……”
領隊的王叔是個老兵,聽了叫喊之后,沒有回話,而是慢慢的拉住了馬韁繩,然后環視了一圈,見沒有什么動靜才彎下腰,沒有答話,而是先替身下的戰馬抹去了眼角的眼屎,順便還替戰馬擦了擦些干涸的口涎。
戰馬跑的久了,又是迎著風沙,自然有些眼屎之類的東西。
就像是給自家的孩子搽干凈一樣,王叔做得很自然,也絲毫不覺得有什么骯臟,等做完了,才直起身來,笑著說道:“你小子,吃的最多,跑得最慢,最先叫的也是你,真個慫娃咧……”
“王叔你又編排我……”雖然知道王叔是調笑,但是年輕的斥候依舊有些不滿的抗議道,“大家吃得不都一樣么,我哪里有多吃什么……”
王叔呵呵笑著,剛準備說些什么,忽然收住了口中的話,脊背微微的彎著,布滿老繭的手慢慢張開,伸向了馬身側的布袋……
四周一片靜謐,就只有呼嘯的北風,永不停息的吹著。
“張弓!拔刀!”
王叔突然大聲下令,一翻手之間,已經將馬上弓袋的步弓取在手中,而就在這個時候,前方黑黝黝的石縫當中忽然站出了幾名灰色的影子,破空聲亂響,七八支羽箭,已經帶著勁風射來!
當的一聲響,卻是王叔用弓背猛的磕在了迎面飛來的箭矢上,將箭矢磕飛,長長的箭矢帶著灰白的雜色箭羽,撲的一聲斜斜扎到了一旁的土里。
“散開!”
王叔大聲吼道,一邊夾著馬腹往側面跑,一邊抽出一支箭矢,反擊回去。
就這樣一個交手的瞬間,漢軍斥候已經看清楚了襲擊者的衣著服飾,大聲吼道:“匈奴的射雕者!”
匈奴人和鮮卑人還是挺好分別的,至少匈奴人習慣帶著的氈帽,而鮮卑人則是喜歡露著滿頭的小辮子,就算是帶著的帽子,也比匈奴人更小更高更尖一些。
伴隨著這聲吼叫,響起兩聲頻率不同的慘叫聲,一名斥候似乎被射中,重重的摔落在地面之上。
對手是匈奴當中擅弓箭的射雕者,雖然數量并不多,但是不管是準頭還是勁力都是十足,就算是落空的箭矢都在空中發出聲聲的尖嘯!
“走!”
王叔只是張弓在手,盡可能的一箭一箭的朝匈奴那邊還擊回去,他并不擔心這幾名的射雕者,因為雖然這幾名射手強悍,但是距離較遠,一支箭矢射出來在空中多少也要飛行一段距離的,所以還有些躲避磕擋的時間,但是如果不僅僅是這幾名的匈奴射手呢?
而且射雕者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單獨行動,向來都是作為匈奴的斥候,遠遠的撒開,就像是眼線一樣護衛著大軍的周邊。
因此這里碰見了匈奴的射雕者,就意味著匈奴的軍隊就在北面,就在山石遮擋的陰山北面的高原上!
就如王叔所料,不一會兒遠處就出現了一些小小的黑點晃動,伴隨著高聳的煙塵,顯然是大批的人馬來到了這里。
“回去!”王叔大吼道,“臭小子和黑狗子,你們先回去報信!其他人護住,走!”
斥候的首要目標,并不是作戰,而是將探知的情報及時的傳遞回去,如果說一個斥候英勇無比,可敵數人甚至數十人,但是卻死在了陣前,未能讓己方大軍得知敵軍的動向,這樣的斥候其實毫無作用。
“小三郎!你怎么樣?”王叔沖著另外一邊落馬的斥候吼道,準備拍馬過去查看。
“別!別過來!”三郎在馬腹便費勁的吼道,“我不行了,走不了了!王叔你們走!我給你們斷后!”
三郎的戰馬頸部中箭,躺倒在地奄奄一息,而三郎摔落的時候摔斷了腿,左腿的小腿彎曲變形,小腿骨都刺穿了皮肉,露出白森森的一截,鮮血一時間如泉般涌了出來,已經染紅了一大片的地面。
“三郎哥!”一名斥候悲呼道。
“……”王叔最后看了一眼側躺在馬腹上的三郎,扭過臉去,肌肉顫抖了幾下,“走!”
見漢軍的斥候逃走了,四名射雕者也沒有追趕的意思,相互攔截驅逐,隔絕偵測,就是他們的職責,當然,能斬獲漢軍的頭顱,自然也是功績一個,因此這幾個射雕者就慢慢的向倒在地上的三郎摸了過來……
三郎費勁用靠在戰馬身上,因為已經嚴重失血,手臂有些發軟了,只能是用另外一只完好的腳蹬在弓背上,默默的用僅剩的氣力緩緩的拉開了硬弓,等到匈奴的射雕者靠近了一些,才驟然伸直了腿,將弓架出了戰馬的軀體外,“嘣”的一聲將箭矢射了出去!
因為離得近了,等聽到弓弦聲響已經來不及躲避了,一名射雕者頓時中箭,長長的箭矢“噗嗤”一聲徑直扎入了其胸膛!..
“嗯……”
三郎再也沒有氣力射出第二只箭矢了,雖然看見了剩余三名射雕者射過來的報復的箭矢,但是也沒有躲閃,而是緩緩的閉上了眼,帶著一絲滿足的神色,喃喃念叨了一句:“……不虧了……”
今天的天氣極其晴朗,但是陰山之處卻毫無暖意,只剩下金戈鐵馬的冰寒。
戴著皮帽的胡人,如同石縫里面涌出的圣甲蟲一般,黑黑的,灰灰的,包圍著陰山滿夷谷上的要塞,令人煩躁、厭惡同時也帶來了恐懼。
隨著匯集而來的騎兵越來越多,馬蹄在大地踢踏聲也越來越大,似乎帶動了整個的地面都在輕微的震顫起來,聲如悶雷,低沉就像是人的心弦也隨之而顫動。
營寨之上,每一個兵卒都能清晰的感覺到這一點,就算是手扶著寨墻,都能察覺到這一絲絲的顫抖傳遞到了身上,麻酥酥的感覺從手掌心傳到肩膀,與腳底傳上來的震動匯聚在一起,涌向心臟,沖上頭腦,化作一陣陣寒意,讓這些駐留守衛的步卒卒臉色都有些蒼白起來。
不過徐晃倒是安之若怡,不僅不害怕,反倒是有些興奮,當然更多的是疑惑……
“文和兄,”經過初期的磨合,徐晃如今倒是和賈詡顯得更加親近幾分,“……某卻有些不明白……這些賊人為何覺得自己有必勝的把握?”
這個是徐晃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怎么,覺得自己這些兵卒哪里不夠看了?還是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愚笨的人,怎么會選擇朝自己這里下手呢?
胡人就不說了,鮮卑人要來報仇也好,奪回陰山也罷,總是有點理由,但是為何這些黑山軍卻膽敢驟然而反?
賈詡微微一笑,看了徐晃一眼,說道:“非汝之過也。”
停了一會兒,賈詡才說道:“黑山賊,目光短淺,自以為是,有此判斷不足為奇……公明每日敦促民工,兵卒自然少于操練,落入此等賊子眼中,無疑是一個破綻……”
徐晃皺眉,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是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操練自然不會沒有,但是確實不是天天都有,畢竟一方面這些兵卒也是上過戰陣的了,另外一個方面營寨顯然更為重要,這些兵卒還需要分配出來敦促勞工,而每一個人的精力體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自然不可能將重心全數都放在訓練之上了。
“……黑山賊以己度人,”賈詡將徐晃的表情收在眼中,繼續解釋道,“聽聞黑山賊號稱百萬眾,戰兵以十萬為計,又怎會將此地區區兩千人看在眼里?縱然有寨墻于此,不過亦有鮮卑來襲,便可坐收漁利,何樂為不為之?”
“區區兩千人?”徐晃仰頭哈哈大笑,臉上隱隱一絲怒容閃過。
被黑山賊看輕了,讓徐晃如何能不生氣?
不過現實就是如此,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習慣以自我為中心,以自身的標準來衡量周邊的一切,對于黑山軍來說,習慣了一擁而上的戰斗,習慣了了以人數來衡量戰斗輸贏,習慣了之前和周邊郡縣爭斗的水準,又怎么會在陰山這里,去改變原先的慣性呢?
自從漢靈帝開始,黑山軍就是朝廷一直想要剿滅的對象,可是確實是能打的軍隊不多,錢糧也不能支持,因此無法抽調大軍,只能是命令黑山一帶,河內河東上黨中山一帶的郡兵進行圍剿。
而對于普通的郡兵來說,若是常備的兵卒還算是好,若是那些前來服役的民夫,其實也就和黑山軍沒什么上下差別,縱然在戰陣上有所不足,但是黑山軍一旦有所頹勢,便退入山區,然后這些郡兵也不敢貿然進山,因此基本上來說這些周邊的郡兵就沒有在正面完全打贏過,一來二去,交手多了,這些黑山軍對于大漢的軍隊沒有多少敬畏和害怕的心理也就是正常了。
郡兵算什么?扒了那身甲胄,說不定還不如自己呢!
起初只是為了給自己的手下打氣,不過講的多了,黑山軍各個統領自己都有些相信了,再加上這些年頭確實沒有吃過什么虧,最近比較慘痛的就只有白饒部被曹操擊敗這樣一次,因此黑山軍便都認為自己的實力和周邊的郡縣對比起來都很是不錯的,只要不去沾惹曹操那個家伙就行了。
其實這也正是賈詡這一次執意要放任黑山軍的小動作的一部分的原由……
除了和徐晃所說的那些之外,賈詡自然還有更深層面的考慮。
不過看著徐晃的模樣,賈詡就知道了方才的那幾句話已經激起了徐晃的不服氣的心理,便也就沒有繼續說什么,而是將手籠到了袖子里,笑瞇瞇的站在一旁。
“來人!”徐晃看著北面漸漸逼近的鮮卑匈奴聯軍,不屑的扭過頭去,揚聲大叫道,“將鮮卑奴帶上寨墻,刀斧手上前!祭旗!”
徐徐逼近,無非就是給與守軍持續的心理壓力而已,然后讓守軍在這樣逐漸增加的壓力面前暴露出一些破綻,再加以擴大和利用罷了……
一排手持利斧的精壯兵卒站到了營寨寨墻的邊緣。不是徐晃用斧頭,就愛用斧頭兵,而是戰刀砍骨頭,砍多了還是會崩口的,所以一般來說,想現在這樣要大規模砍人頭祭旗的,一般都會是選擇用斧頭。
一隊隊的之前的鮮卑俘奴被帶上了寨墻,這些鮮卑奴已經是被斷絕了供應食物兩三天了,各個都餓得手腳發軟,明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是什么,卻無力反抗。
徐晃站在營寨寨墻之上,鮮紅的披風迎風抖動,環視周邊的兵卒一周,朗聲而道:“這里是陰山!是九萬里華夏的邊關!是隔秦晉之望胡塞!是蒙氏秦將衛侯漢將之輩,鐵鎧鏖血之地!這里有吾等先祖的鮮血,這里有前仆繼死的英靈!”
“在場諸位,多是并州老卒,敢問誰無胡夷破家之痛,敢問誰無胡夷漉血之怨?!今日,先祖與吾等同行,英靈與吾等并肩!胡夷但想從此而過,須問吾等刀槍利是不利!”
徐晃吸了一口氣,大喝道:“且讓胡夷知曉,但凡染指漢地者,皆盡誅之!”
“行刑!以血祭旗!”
兵卒將鮮卑奴一腳踹翻,然后側面的刀斧手便順勢一斧子剁下。鮮卑奴的人頭就像是秋日里面熟透的果子,在外力的作用下離開了枝頭,落在了陰山營寨的寨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