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斐潛回到平陽的時候,遠在黑山的張燕,統帥著兵馬,從太行山內好不容易翻山越嶺走了出來,駐扎在臨近武功縣城的山區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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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帶著兵馬游離在周邊山區的于毒,得到了消息,連忙收攏著兵馬,趕來和張燕相見。經過一場鄴城之戰,原本于毒大部人馬都已經折損,八千人只剩下了三千多人,而且面容憔悴,狼狽不堪。
看到于毒部隊的這副模樣,就算是心里有些準備,張燕依舊是吃了一驚,不由得皺著眉說道:“怎么會變成這樣?”
于毒苦笑道:“大統領……這說來話長啊……”
張燕招呼這于毒坐下,安慰的說道:“沒事,誰能保證自己全部都成功,一點都不失敗?沒事,沒事,坐,鄴城到底發生了什么?”
張燕一邊問,一邊讓人取來了水囊和干糧,遞給了于毒。
于毒謝過,先是咬了幾口黑乎乎的雜面餅,然后灌了幾口水,方長嘆一聲,放下了水囊,說道:“唉!一開始,我們都很順利……”
正如于毒所說,在鄴城反叛的計劃,一開始的確是非常的順利。在韓馥原長史耿文威、別駕閔伯典的協助之下,于毒派遣黑熋和陶升帶著部隊混入了城內,猛然間發難,趁著袁紹守軍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舉奪城成功……
但是隨后而來的事情卻超出了于毒他們的想象。
正如于毒所說,他們傷亡這么大是有原因的,當時他們白天剛剛奪下了鄴城,到了夜間陶升驟然又反叛了!原本鄴城之內就只是堪堪被黑山軍壓制住,結果陶升的反叛造成了黑山軍之間極大的混亂,原本鄴城之內的保護袁紹與州史家屬沖出鄴城,逃到了斥丘……
后來聽說袁紹聞訊之后大喜過望,立刻封了陶升為建義中郎將,以彰其功。
陶升的臨場叛變,導致了于毒立刻陷入了極其不利的局面。
原本如果掌控著袁紹等人的家眷,那么不論是袁紹還是周邊的一些士族大戶,自然就要小心幾分,就算是城內城外的冀州之人有什么心思,都需要考慮一下黑山軍如果被逼急了會有怎樣的后果,然而被陶升這樣一搞,原本讓袁紹等人投鼠忌器的設想全數落空,免除了家眷之慮的袁紹軍很快的聚集起來,對鄴城進行猛攻,同時鄴城之內的一些大戶也趁機反抗,內外交迫之下,縱然于毒是三頭六臂,依舊沒有辦法守住鄴城。
黑山軍原本就不是什么精干的兵卒,很多都是由農夫轉變而來,雖然見過血,但是畢竟還是有一些差距,再加上原本鄴城是沒有防備,倉促之下才中了道,現在全數反應過來,連周邊的縣城郡兵都開過來平叛,于毒的黑山軍又怎么能夠抵擋得住?
守了不到一天,傷亡就大得讓于毒沒有了信心,于是趁著夜晚的來臨,就要突圍離開鄴城,然而又中了袁紹的埋伏,這樣一來就將自己的整個戰力大部分交代了,如果不是于毒見勢不妙,決死突圍,說不定連他自己都搭進去……
若是嚴格說起來,于毒的兵卒損失并不是在鄴城內外戰死的,而是這一段時間饑餓、逃亡和傷病造成的。
遠離了黑山區域,沒有了及時的后勤補給,附近的各縣又都見黑山落水,全數都出來痛打企圖撈點戰功,于是于毒他們根本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只能是不停的在山區周旋,饑一頓,飽一頓的也就罷了,可是缺醫少藥,那些在戰斗中受了傷的士卒得不到及時的醫治,基本上都在之后陸陸續續的傷口感染而死去了。
張燕聽完之后默默的點了點頭,拍了拍于毒的肩膀,沒有說什么。張燕也算是領軍多年了,作為黑山軍的統領,他太清楚這樣的情形了,一場戰斗下來,多數情況下,受傷的人遠比戰死的人多,如果不能得到及時的醫治,傷重不治的損失都是非常的驚人,如果再加上傷兵吃不飽,體能得不到恢復,那么就算是一個小傷口,最終都會導致整個人的不治,因此兵卒的損失急劇增加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沒事,這么惡劣的情形下,你還能剩下這么多人來,況且還牽扯了袁軍后方,也是一度攻下了鄴城,已經是大功一件了……”張燕安慰道。
這一段時間,對于于毒來說,大起大落,實在是太難熬了,聽聞張燕這話,于毒幾乎都要落下淚來。
沉默了一會兒,張燕忽然說道:“于統領,你方才說……起初鄴城之內的大戶并沒有什么動向,然后陶升這個家伙叛變之后,又驟然在城內策應?”
于毒捏著水囊,一邊想著一邊慢慢的說道:“……是的,一開始的時候鄴城之內,確實沒有大戶反抗……我們也都以為鄴城之內其實沒有多少兵力,結果沒想到……”
張燕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咬了咬牙,罵了一句,然后一轉眼看到了于毒的投過來小心翼翼的眼神,便笑了笑,說道:“不是罵你,而是在罵冀州這群狗大戶!你信不信,就算是那個該死的狗崽子陶升不叛變,那一天晚上這些大戶恐怕依舊會動手!哼,說不定,這個狗崽子就是在這些大戶的引誘之下才叛變的……”
于毒有些不解。
“算了,不說這個了……”張燕也沒有給于毒詳細解釋,轉換了個話題道,“你的手下還有多少能戰的?”
于毒說道:“還有兩千左右,另外的修整修整也可以……大統領,接下來要怎么打?還打鄴城么?”
張燕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打當然要打,不打的話……恐怕有人也會有意見……但是要怎么打,還需要再考慮考慮……”
于毒順著張燕的目光望去,只見在山谷當中一個彪悍的壯漢異常的醒目。壯漢似乎察覺到了張燕和于毒的目光,轉首看過來,微微拱手行了一禮。
張燕也點點頭,還了一禮。
“此人……”于毒說道,“莫非就是公孫將軍派來的那位……”
張燕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而是下令道:“于統領,我給你補充兩千兵力,然后你這兩天好好休整一下……”
其實張燕并不想打,因為現在鄴城不再手中,再強行攻打就等于是拿著雞蛋碰石頭,但是也不得不打,畢竟之前和公孫瓚的約定在那邊,公孫瓚也按照約定送來了兩千匹的戰馬,自己就這樣縮回去,恐怕公孫瓚那邊就沒有下一次的合作了。
打成什么樣子,現在已經不是很重要了,但是至少多少要表現出一個態度來。
張燕望著東南鄴城的方向,沉思良久,說道:“眭統領這兩天應該也該到了……鄴城,哼哼,行,鄴城兵多,我們打不動,但我就不信,周邊的鄉縣,兵力也會那么多!”
于毒心領神會的說道:“統領是說攻打周邊,劫掠鄉縣?”
張燕點了點頭。
“好!”于毒對于自己喪失了這么多的兵卒,卻什么也沒有撈到,一想起這事,就恨得咬牙切齒,所以對于冀州的這些士族大戶來說也是沒有任何的好感,于是對于張燕的安排,則是相當的贊同。
張燕看著于毒的表情,也猜到幾分,便輕聲笑了起來:“這一次,保準讓袁家子左右不得兼顧!”
“沒錯!”于毒有些眉飛色舞的說道,旋即又有些惋惜,“可惜現在不是秋收時分,要不然我們就可以將周邊的莊禾都搶收了回來!”
張燕眨了眨眼睛:“誰說現在不是時候?”
田復瞪大了眼睛,說道:“大統領的意思是……”
“……這個啊,”張燕緩緩的說道,“……沒能拿下鄴城,又是我們的人里面出了叛徒,這個……跟公孫將軍那邊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不過我們也要補救補救不是么?袁車騎和公孫將軍抗衡,最需要的是什么?”
于毒一擊掌,說道:“糧草!”
張燕點點頭說道:“沒錯,我們既然不能按照計劃拿下鄴城,那么至少也要做出一些,呵呵,對著上公孫將軍給我們的那些戰馬的價值的事情來……”
張燕繼續說道,“戰打到這個份上了,袁家子就算是原先有儲備糧草,估計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我們將這一片的莊禾都給毀了,天時已經過去,就算是袁家子想要補種也來不及!就算他別的地方還有糧草,算來也就是支撐他四五個月,等到今年冬末明天年初,袁家子必定斷糧!那個時候,就算是他守著鄴城,又有什么用?”
于毒盤算了一下,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仰慕的看著張燕:“大統領真不愧是非常人也,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
張燕對于毒不加掩飾的崇拜,感到非常的滿意,于是哈哈大笑,拍著于毒的肩膀,和藹的說道:“你還年輕,經歷的少些,我老啦,多經歷了一些……不過你只要多動腦子,也可以的,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嗯,多算者勝嘛……袁家子要維持和公孫將軍的戰線,要維持大軍,每天要消耗多少糧食,而現在冀州能有多少糧,周邊縣城內能有多少,這些大致都是可以算得出來的……”
于毒說道:“那也只有大統領才能想到這里,要是我,肯定是什么都想不出來……”
張燕哈哈笑著,微微的擺了擺手。
“……不過,”于毒忽然想到了一點什么,撓了撓頭皮說道,“……不過,大統領,要是將這周邊的莊禾都給毀了……我們到秋天的時候,不就沒有了?”
這也算是黑山軍和冀州周邊的士族大戶的一點小默契,每年秋收的時候黑山軍都會下山,此時冀州士族豪右們都會準備一些糧草,然后黑山軍取了就走,當然也可以不給,那么就需要祈禱能趕在黑山軍來臨之前就收獲完畢,并且明年黑山軍不會記仇……
確實就像是于毒說的那樣,如果將周邊的莊禾都毀壞了,固然會打擊袁紹,但是同樣也會影響到黑山軍今年的收獲。
張燕沉默了一下,說道:“這個事情么,我已經是有考慮了……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行了,去吧,好好休息兩天,然后就可以找袁家子報仇了……”
“好!”既然張燕不想說,于毒也知趣的不在問,便站起身,向張燕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等于毒走開,張燕臉上的笑容慢慢一點點的消失了,他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枯樹枝,在地面之上勾劃起來。
張燕看一會兒,又閉目沉思片刻,然后又看一會兒,不時的點點頭,又或是搖搖頭,有時皺眉,有時又微微一笑,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張燕凝視著地圖上的一個標志,久久不動。
過了一會兒,張燕伸出腳,將地面劃出的圖案或是標記全數抹去,然后抬起頭,瞇起了眼睛,看向上方漸漸昏暗的天空,看著遠方漸漸變得有些青黑的太行山脈,眼神漸漸的變得凌厲起來。
張燕對于這片夭空,這一片山地,有著不一樣的情感。
十年前,他還是個少年,他還叫褚燕。
中平元年黃巾爆發之時,褚燕只是個浪蕩子,整日聚集一幫游手好閑的少年為偷雞摸狗,有時候也對那些獨腳商下手,就在這一片太行山上,偷來搶來的錢財都用來與手下吃吃喝喝,花個精光,卻不曾想這樣的做派,反倒是引得越來越多的人附庸而來……
中平二年的時候,當時博陵張牛角趁著黃巾亂,也聚集起一伙人,自稱將軍,然后找到了褚燕……
后來褚燕推舉張牛角為首領,四處劫掠,隊伍也就越來越大,后來在進兵攻打癭陶的時候,張牛角被流箭射中,身受重傷,臨死之前,命令他的部下尊奉褚燕為首領,褚燕才改姓張……
后來黃巾就大敗,張燕也不敢貿然和士氣正旺的朝廷軍正面作戰,便躲進了黑山。雖然這幾年在黑山,也算是統領一方,甚至還受了漢靈帝的招安,但是畢竟黑山這一塊,太過于貧瘠了,山里不是木頭就是石頭,不是一個好地方。..
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