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不過這一點,很多人并不知道。
小說щww.suimeng.lā他的勇敢是在確定沒有任何危險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當然,韓遂也掩飾得很好,至少在大多數的人眼里,他并非是一個怕死的人。
否則當初羌胡叛變,強迫韓遂參加的時候,韓遂也不會半推半就了。
但問題是,就算是真的不怕死,也不見得會愿意去死啊……
就在韓遂自覺著命不久矣的時候,在西面又是一道煙塵騰起,不多久的時間,韓遂就看見了原來是馬超帶著些人馬趕了過來。
自己果然還是有運道的,果然天將救兵!
“孟起!”韓遂喜出望外,連忙大聲呼救,“速來救某!”
跟在馬超身后的,都是從馬騰特意撥給馬超的人馬。馬騰有一半的羌人血統,而馬超又是馬騰娶了羌族的統領之女所生,因此如今跟在馬超身后的都是同一個部落里面的羌騎。
這些羌騎這些天都跟在馬超左右,對于這個有著英俊外表的青少年,不管是從武藝還是到統兵,都是打心眼里面的佩服,因此很快的習慣了馬超的指揮。
嚴格說起來,馬超現在的行為是違反了軍法的,畢竟營地駐扎之后,沒有軍令,部隊不得擅自調動,但是一個是馬超是馬騰之子,另外一個是畢竟還是以羌人羌騎占了大部分,因此馬超聽聞值守營門的校尉報說樊稠領著些兵馬追著韓遂的蹤跡而去的時候,馬超就坐不住了,召集了自己的統屬便離開營地而來,卻沒有想到遇到了現在這樣的情形。
對于韓遂,馬超還是有那么一些情感的,因為馬騰出身并不好,所以對于馬超的教育就比較吃力了一些,但是韓遂則是不同,每次馬超帶著問題前去向韓遂請教的時候,韓遂似乎毫不費力的就能引經據典講得頭頭是道。
因此馬超此時此刻,心中真的是將韓遂作為自己的叔父來看待的,見到樊稠膽敢追殺韓遂,前幾日被樊稠辱罵的新仇舊恨便一同涌了上來,二話不說便舉起長槍,呼嘯一聲,迎著樊稠而去。
方一接觸,樊稠的手下就吃了大虧。
馬超殺過來的時候,樊稠因為視線遮擋的關系,并沒有第一時間看見,也自然沒有及時發出號令,導致樊稠的手下根本就沒有做出什么多少相應的調整,也不知道應該不應該對馬超也動手……
馬超緊緊盯著樊稠,臨得近了,突然呼哨了一聲,在身后的羌騎頓時會意,從身后抽出了一柄短槍出來,在馬超再次的呼哨的指令聲中,猛然間朝著樊稠的兵卒投去!
樊稠的手下兵卒,原先是分成了兩撥來追拿韓遂的,因此前后略有一些分開,往前追來的時候,壓根就沒有準備進行多激烈的戰斗,自然也沒有形成什么陣型,如今被馬超帶著羌騎迎頭一擊,頓時就混亂不堪。
馬超讓過普通的兵卒,拍馬揮槍直取樊稠。
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樊稠原先帶著兵卒出營,也是倉促起意,根本就沒有準備什么長兵刃,所帶的戰刀和馬超的鎏金長槍一比,在雙馬對沖之際,就落在了后手。
馬超可以直接捅到樊稠,而樊稠卻只能是被迫進行防守,鐺鐺鐺幾下好不容易揮舞著戰刀磕擋了馬超正面的兩下快速的扎刺,卻擋不住在雙馬交錯的那個瞬間,馬超強勁的長槍槍柄橫掃,雖然樊稠豎起戰刀,擋住了沒讓馬超的槍柄抽到身上,但是力道依舊吃不消,頓時被抽離了戰馬,掉落在地。
擺脫了危機的韓遂才放緩了馬速,回頭一看,正巧看見馬超將樊稠擊落下馬,頓時舉起胳膊剛準備喊,卻見到馬超再馬背上斜斜的探出身去,猿臂舒展,一槍將落在地上的樊稠扎了一個透心涼……
韓遂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什么聲音來,片刻之后,才將自己伸出去在半空中的手,緩緩的放了下來。
“叔父!”馬超興高采烈的一邊拔出長槍揮舞著,一邊扭頭沖著韓遂這里喊道,“某已殺此獠!”
“呃……”韓遂勉強沖著馬超湊出了一點笑容,點了點頭,旋即扭頭命令手下道,“速速回營,點兵拿下樊稠大營!”
這個馬超啊……
唉,算了,反正不是我兒子。
也幸好不是我兒子。
人都死了,再多說什么也是毫無意義,還不如趁著樊稠兵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其全數兼并!
雖然可能會導致一些損失,但是現在這個局面,也顧不得了,至于李傕那邊,那也是再下一步的事情了,先顧得眼前再說吧……
種劭皺著眉頭,用精細的絹紗捂著口鼻,很是厭惡的瞄了一眼放在木匣當中,已經略微硝制了一下的人頭,就連連揮手,讓下人趕快將這個惡心的東西拿走。
“種公果然妙計,”劉范呵呵笑道,“如今西涼諸賊已不足慮也……不過,韓文約也是精明,未有提及吾等出降之事,只是討要糧草,這個……是給還是不給?”
原先給韓遂講的是長安內會有部分人投降,但是現在韓遂和樊稠發生內訌,死了不少,又逃走了一些,現在的兵力自然不是原來的那么多,并且西涼兵卒的士氣也大受影響,若是真的還堅持攻伐長安,恐怕討不到多少好處,因此韓遂干脆退而求其次,主動和長安等人講和。
種劭緩緩的將紗絹放了一點下來,然后小心翼翼的呼吸了一下,發現令人惡心的氣息雖然是消散了大半,但是依舊還有一些,便又拿著紗絹捂了片刻,才算是緩緩的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
種劭并非是純粹的文人,也不是沒有殺過人,自然也不是沒有聞過這種會令普通人作嘔的氣味,現如今種劭厭惡這種氣味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因為種劭老了。
年輕的時候,身體什么的都是處于上升期,不管多么勞累,不管是受到什么傷,似乎只要不是致命的,便能挺過來,就算是再累,也只需要吃頓好的,再好好休息睡上一覺,便可以恢復旺盛的精力。
然而現在不行了。
種劭似乎已經時時刻刻聞到了泥土蓋到脖子處所散發出來的那種腐朽的氣息……
要睡,睡得不好,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來;要吃,吃不下,不說其他,胃口越來越差,就連牙齒也漸漸松動;視物不清,不管看什么,就連書簡看久一些都會覺得眼睛酸痛,迎風流淚;身體脖頸,肩膀,腰身,更是如同在關節處塞進去不少泥沙一樣,又澀又酸又痛……
種劭如今才剛剛登上了畢生追求的高位,卻不經意的發現自己已經衰老到了如此的地步,似乎自己的身軀也在時時刻刻都在散發出腐朽的氣味一樣,這樣的不可改變的事實,如同一塊陰影一樣,始終籠罩在種劭的心頭。
年輕,真好啊。
種劭壓下對于劉范不知道是嫉妒還是羨慕的心情,瞇著眼,緩緩的說道:“……自然……是給……”
韓遂的西涼兵要糧草,未必是真的像使者所說的如此缺糧,多半只是進行試探而已,看看種劭這一方有沒有接納的誠意。
不過給,也不能給的過于痛快……
“……先送十車就是……后令其轉駐郿塢……而后糧草,由武功縣城撥付……”種劭淡淡的說了一句。
只有一句話,卻讓劉范頓時佩服無比。
十車,不多,也不算是少,吃個幾天是沒有問題,然后令其去郿塢,若是不去,便是不遵朝廷法令,現階段的韓遂獨臂難支,估計也不敢貿然再叛,所以多半是會遵令轉道去郿塢。
而郿塢又是在武功之西,并且因為董卓的原因,郿塢現在就是一個死域,半點人口皆無,韓遂到了那邊,就算是想要把持什么地方也做不到……
以武功撥付糧草,就是要慢慢卡著西涼兵喉嚨,不緊也不松,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是要捏圓就捏圓的,要壓扁的就壓扁的。另外的,同樣也是敲打了在武功的夏牟,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意思也是非常明顯了。畢竟已經幫夏牟擦了一次屁股,如果再拉屎擦不干凈,那就呵呵了。
什么是老辣,便見于這些細節控制之中……
“這……這不是真的!”李傕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腔調,旋即反應過來,大聲吩咐道,“來人,給我四周警戒,不許任何人靠近!”
“唯!”李傕親衛齊聲奉命,然后在衣甲細碎的聲響當中,站到了廳堂的四周,一個個虎視眈眈的掃視著四周的動靜,將廳堂留給了李傕和李利。
李利打仗不怎樣,逃跑的功力似乎是增長了不少,那一日見樊稠追著韓遂出去,然后又見馬超跟著而去,心中就有了一種不怎么妙的預感,想要帶兵前去吧,一個是自己也打不過馬超,二是自己也沒有這個權限,思來想去之下,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迷迷糊糊的在下意識的情況下,就跑回了帳篷,將自己的馬匹行囊什么的都收拾了一下。
等到收拾完了,李利才發覺自己怎么這么莫名其妙,做了這個事情,正搖頭感嘆的出了帳篷,就看見遠處韓遂和馬超帶著人馬回來了,卻沒有見到樊稠的身影……
李利當時心就猛的提了起來,忐忑不安,旋即又見到韓遂在那邊的營地開始召集兵馬嗎,這一下李利就意識到了什么……
在哪一個瞬間,李利是想過要將他的猜測說出來,讓所有人有所防備,甚至可以統領兵卒和韓遂馬超進行對抗,但是旋即默默的退了回來,只是叫了自己的幾名親兵護衛,然后趁著韓遂和馬超整理兵卒的那個混亂的時間段,悄悄的從后營溜了出去。
隨后躲到遠處的李利,就見到了韓遂和馬超領兵圍了樊稠的大營,隨后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個的李利,便是晝伏夜出,直奔李傕的新豐而來……
李傕頹然坐下,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的念叨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沒有道理啊……”
這幾天,對于李傕的打擊,比起之前任何時間都似乎來得要更大,更難受。
之前跟著董卓的時候,打贏了吃肉喝酒拿賞金,打輸了打板子,甚至還要戴罪立功,搞不好人頭落地,但是那個時候似乎也不像現在這么有大壓力的感覺,該吃吃該睡睡,完全不在乎。
但是現在,完全不同。
這段時間李傕的頭發都不知不覺的花白了不少。
曾經一起喝酒吃肉,聊天打架的老朋友,老伙伴,似乎一個個都死了。
下一個該輪到誰了?
董卓死了。
牛輔死了。
郭汜死了。
前兩天,胡軫也因為身上傷勢過重,最終沒能挺過去,也死了……
胡軫原本是一個粗壯的漢子,卻在傷痛的折磨之下,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的模樣。李傕還記得,那個時候,胡軫臨走之前,緊緊的抓著李傕的手,是那么的用力,然后將自己的在涼州的老小,托付給李傕……
李傕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似乎當日胡軫抓著,留下了什么印跡一般。
以前,如果有人說李傕是個怕死鬼,李傕多半哈哈一笑,就當是開玩笑,但是現在如果有人說李傕怕死,李傕會立刻拿刀砍了他,最少也會用鞭子抽他個半死。
因為,李傕現在,怕死了。
不,不是自己怕死,而是自己必須要活著。
胡軫還能將家小托付給自己,而自己要是死了,那么自己的家小又要托付給誰?
之前的老伙伴,一個個都走了,到了現在,樊稠居然也死了。
李傕就覺得腦袋嗡嗡直響,雖然廳堂之內沒有風,但是覺得自己后脊背還是一陣陣的發涼……
“……叔父……叔父!”李利看著李傕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樣,不由得輕聲呼喚著。
李傕的眼神慢慢的從渙散匯集起來,然后重新變得銳利,精光四射,他盯著李利沉聲說道:“你進城的時候,可有見過誰,還有誰知道?”
李利回想了一下,說道:“侄兒是直接過來的,未曾見過其他的人。”
李傕緩緩的點點頭。
這種事情,瞞是瞞不了多久的,也沒有意義,畢竟李利只是先行了一步,后面自然也會有人或早或晚,將這個消息帶來這里。
現在只不過自己要趁著這一點點的時間,做出決定罷了。
李傕低下了頭,摸了摸手腕,似乎要將手腕之上,胡軫留下來那種冰冷的不適感抹去,但是手腕上的冰冷似乎容易去除,然而心中的冰冷卻通過李傕的眼眸漸漸的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