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當然,猴子那個是例外。
問題是斐潛不是猴子。
神對手其實很好猜測,因為他始終做的就是最正確的事情,出現在最緊要的位置,下手狠辣,走位風騷,但是大多數時候就算是對手很強,只要自己不是太浪,終歸送人頭不會送得那么的直接爽快……
但是豬隊友就不一樣了。
后世玩游戲的經驗千百次的告訴斐潛,與其相信豬隊友,還不如去相信一頭豬,因為至少豬的行為更好猜測一些。哼哼的時候就是餓了,喂飽了就自己跑去睡覺,直截了當,一點都不用費腦筋。
斐潛輕輕的用手指頭敲擊著桌案,從這一個方面來說,李傕的最終的意圖么,其實也不難猜測。因為很簡單,李傕不管做什么,最后都是要將斐潛這個對手消滅掉的,所以現在不論遞送斐敏的寫來的書信,還是使者那含糊的態度,其實都是為了削弱,甚至是為了消滅斐潛而做的準備。
只不過現在還不好確定李傕在這個過程當中要怎么做就是了。
斐潛轉過頭,問徐庶道:“元直,若你是稚然,你會先選擇對付我,還是會去對付皇甫將軍?”
徐庶想了一想,然后說道:“若我是李稚然,我會選擇偏弱的那一路……也就是皇甫將軍那一邊,待戰勝皇甫將軍之后,在挾余威與我們這一路交戰。”
斐潛點點頭,卻沒有立刻說話。
這肯定是最正確的選擇,傷其五指不如斷其一指,先除掉一路的威脅自然是先去對上較弱的那一條線比較安全快捷,換成斐潛自己也基本上會這樣選。
如果將斐潛自己白水溝這里,李傕的新豐縣城,皇甫嵩駐扎的鄭縣三個地點在地圖上連線出來的話,大概是一個不怎么規則的等腰三角形。斐潛這邊的白水溝是相對于較遠一點的頂點,而李傕和皇甫嵩則是這個等腰三角形的兩個底角,當然,這個相對較遠一些的路程,也就是多了兩三日左右的普通行軍路程而已。
不過李傕也會如此么?
李傕現在有多少的兵力,會不會真的有這個資本進行兩方面的作戰?
那么現在假設一下,如果李傕真的湊齊了一只部隊,對于斐潛這里進行拖延,實施緩兵之計,然后針對皇甫嵩那一方面進行打擊,這樣一來……
自己若是領兵前出,豈不是等于是側面救援或是支持了皇甫嵩?
正在斐潛思索的時候,忽然從外風塵仆仆的來了一個傳令兵,拜見斐潛之后,便將從后方粟城帶來的書信奉了上來。
“原來如此!”斐潛將荀諶的書信展開一看,不由得恍然說道。
荀諶提到,原本在粟城看押的賈詡,因為不想忍受沉重的枷鎖和骯臟的牢籠,所以提出用一些情報來交換更好的待遇條件,荀諶同意了,于是便有了這一封書信。書信當中解決了斐潛一直在考慮的事情,自然也就讓斐潛覺得輕松了不少。
賈詡提供的信息,等于就是將原本有些朦朧的戰場揭開了一角,讓斐潛可以窺探到其中的一些動向……
鄭縣的城東,皇甫嵩的諸營,沿著地勢,綿延起伏,排出幾里之外,聲勢甚是浩大。在皇甫嵩領軍攻克潼關之后,楊彪就基本上也獲得了包括楊氏本身的弘農士族的全力支持,現在也在后方的楊彪的不斷敦促之下,龐大的百年底蘊一時之間揮發出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動了起來。
皇甫嵩為前進的兵團,在鄭縣郊外扎下了營盤,而趙溫也領了后續的籌集起來的兵卒和糧草趕到了鄭縣大營,一時之間,兩相會合之下,竟也擺出了一個好大的陣勢。
扎營,最忌諱就是扎死營,為將領者,不僅要懂得將營地修整井井有條,而且還需要知道將斥候哨探,播撒出去,讓周邊的一切動靜都可以反饋回來,這樣才不會置于危險的境地……
當然,最近的消息都是比較不錯的,鄭縣的西涼殘軍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斗志,根本就連出城都不敢,只是在鄭縣城中瑟瑟發抖的模樣,是在有些讓人發笑。
如此的情形,自然做為這次剛剛在潼關獲得勝利的皇甫嵩軍隊,上上下下都是士氣大振,樂觀正面的情緒充斥著營地,伴隨著各種各樣的物資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入,到了趙溫帶著人馬匯集在一處的時候,士氣更是達到了巔峰。
皇甫嵩的大帳,自然不是一般的帳篷可以比擬的,這次雖然是匆匆而立的,但也并不含糊,精細炮制的松木板釘在杉木柱子之上,墊成了一個平整的木板地面,再鋪上一層的葛布用來吸水隔潮,再其上鋪上一層絨毯,至于什么花樣款式,皇甫嵩也不是什么太計較的人,也就這樣馬馬虎虎的湊合了。
大帳之內用一個銅盆燒著一些銀炭,既可以驅寒,也可以祛濕,加上隔絕了地面,所以踩踏其上的時候,根本不會覺得有什么寒冷不適。
皇甫嵩也沒有什么心思仔細操持,反正這個也就是個臨時的營地,要是真的一切順利,再不要多久便可以進了長安,到時候,好好找一個好場所歇息才是正理。長安城豪宅多了去了,并且又是一份天大的功績,當下條件簡陋一些也就將就一下罷了!
現下這個營盤當中,如今兵卒民夫,外加各種糧草器械,塞得滿滿登登的。也正是因為如此,趙溫一來,看見皇甫嵩并沒有指揮攻城,難免就有一些不快出來……
兵有,糧有,器械也有,那么為何不進攻?
趙溫原本就是將自己的身家全部都壓在楊彪身上,如今見楊彪這一路好不容易得到了新突破,眼見著長安就在近前,這心里就像是十五六只的小貓爪子在撓著一般,恨不得立刻生出雙翅飛到長安!
但是心里越是著急,趙溫臉上笑得越是溫和,在皇甫嵩的大帳當中,更是輕聲輕語,好像是漫不經心的隨口一提,才將自身的疑問拋給了皇甫嵩。
不管趙溫在楊彪的身邊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位,如今皇甫嵩可并沒有將這個前京兆尹多少放在眼里,更不用說要去特意討好了。反正現在潼關著個大功已經是實打實的落在自己的頭上,而趙溫若是要講究起來,說不定屁股還沒有搽干凈,引李郭二人入京的罪名遲早是個趙溫最大的隱患,所以當趙溫提出來一點所謂小小意見的時候,皇甫嵩瞇縫著眼,臉上似笑非笑的并沒有直接說話。
剛來就到面前嘰嘰歪歪,這是準備給我上眼藥不成?就算是要進攻,也必須是在我的統領之下,而不是你來提醒……
雖然楊彪讓趙溫前來,多少也有一點催促和督軍的意思,但是皇甫嵩自然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趙溫就立刻有所變動,因此當趙溫再次以楊彪的名頭說話的時候,皇甫嵩就淡淡的一笑,說道:“長安戰事,楊公令某自專。當下之局,精妙之處,若經戰陣,便可明達。子柔若有不解,待某有暇,再細細說來……”
趙溫也是無言,畢竟還是需要皇甫嵩繼續統軍進攻長安,因此總不能現今就扯破臉,當著皇甫嵩面說老家伙,我看你就是有意拖延吧?
因此趙溫也就只能是默默認了,因此就陪著笑,尋了一個由頭便告辭而出。皇甫嵩也沒有挽留,依舊是似笑非笑的點點頭……
這樣的結果簡直讓趙溫憋得一肚子都是火氣,悶悶不樂的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之內。
皇甫嵩對于趙溫的態度,自然也就影響到了下面的人,因此趙溫在帳篷內枯坐了許久,知道了晚脯開始的時候竟然也沒有人前來相請。
丘八有時候就是如此,更不用說皇甫嵩手下的這些人與趙溫根本就沒有什么交情,更談不上需要來巴結趙溫了,因此趙溫是自己餓了,然后才帶著自己的幾個親衛,尋著飯菜的味道,自己摸索著才找到了后營膳棚之處。
趙溫的親衛見后營膳棚之內已經開始發放伙食了,看樣子都是已經發放了許久,而自己這一行人竟然連一聲招呼都沒有,實在有些按耐不住,便往前踏了一步,正待分說個一二,卻被身后的趙溫扯了一把……
趙溫笑笑,對著前方的一個像是膳棚管事的人說道:“某乃侍中趙溫趙子柔,不知皇甫將軍可有安排某等的飯食?”
“哦?”管理后棚的小吏連忙上前,一個長揖倒地,禮數倒是讓人挑不出什么刺頭來,“見過趙侍中!這個……這個,將軍并無吩咐……這個,我等還以為趙侍中自行開伙,也就沒有……這個……還望趙侍中見諒!”
趙溫的親衛氣不過,甕聲回了一句:“帳中無米無糧,無柴無釜,如何能開伙?”
“哦!”小吏一副恍然模樣,連連拱手說道,“是是是,小的不知,該死該死……這個……不知趙侍中可否要送些食材等物至帳中,只需找皇甫將軍報備一下即可……”
趙溫回頭便扇了方才出言的親衛一巴掌,喝道:“軍中自有軍中規矩,帳內開伙,成何體統?你這蠢物,虧你想得出來!”
不等后營的膳棚小吏反應過來,趙溫又轉回身,笑呵呵的說道:“皇甫將軍勤勉忠事,某等小事怎好煩勞于將軍,還送什么食材,舔幾雙碗筷便是,若還有什么不妥,某便去尋皇甫將軍就是……”
“哦……”小吏連連擺手說道,“這個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來人啊,給趙侍中取些碗筷來……趙侍中,這方還有幾張桌席,若是不嫌此處簡陋……”
“無妨無妨,已是極好了……”趙溫笑著,正待坐下開食,忽然聽到一陣戰鼓鳴響,震得剛剛端上桌案的碗筷都在顫動。
正在后營膳棚處排隊的一些軍侯曲長,聽聞鼓聲,還沒有輪到的便是拔腿便走,而已經領到飯食的則是盡可能的將餅子幾口塞到了嘴里,然后一邊小跑著,一邊仰頭將熱湯多少喝了幾口,見實在滾燙一時難以飲盡,無奈之下便往自己身邊的小兵手中一塞,也匆匆的趕往前營。
趙溫此時才反應過來,這是皇甫嵩在擊鼓聚將!
頓時也顧不得什么吃食了,便站起身,撩起長袍的下擺,也跟著那些軍侯趕到了皇甫嵩的大帳之處。
此時皇甫嵩中軍大帳內外都站滿了人,趙溫來時,竟然沒有一個說是給趙溫見禮的,明顯就是這軍中上下,只認皇甫,不認他人!
趙溫暗地里咬咬牙,努力維持著神色如常,臉上甚至還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讓大帳之外的皇甫嵩親衛通稟了一聲,方得進了大帳。
軍帳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懸掛出一個巨大的木圖,在木圖上面,已經密密麻麻畫滿了各種符號,旁邊還用小小的漢隸注明了山川河流等等。
皇甫嵩身穿戎裝,外罩著一件戰袍,圍著朱紅色的大氅,顯得威風凜凜,正面對著木圖,似乎羅有所思。
鄭縣的西涼殘兵,竟然放棄了防守,昨日夜間趁著趙溫新至,皇甫嵩大營之內交接之時,有些嘈雜混亂的機會,已經是悄悄退離了,留在鄭縣的官吏則是被捆綁在了府衙,等到方才才有人發現,于是立刻派人到了皇甫嵩大營來請降。
對于鄭縣的這些官吏,皇甫嵩也并沒有什么多少的歧視,派遣了一曲兵卒進了鄭縣接管防務之后,也并沒有直接就要進城的意思,而是依舊在城外大營這里……
因為皇甫嵩有些疑惑。
難道說李傕的軍勢,已經是如此的不堪了?難道是將西涼賊兵估計得過高了?
得知鄭縣的西涼殘兵退離之后,皇甫嵩立刻加派了不少的斥候,遠遠的越過了鄭縣,查勘蹤跡,發現這些西涼殘兵確實是一路向西而去,竟然連停歇一下都沒有,一路之上的旌旗和兵甲,扔得到處都是。
從鄭縣往西,直到長安,都是一馬平川,當初李郭二人就是憑借這樣的平坦地勢,掩人耳目之下,迅速從潼關輕騎直奔長安,而現在,局勢似乎完全調轉了過來……
長安城就在前方,這些西涼賊子還能退到哪里去?
鄭縣放棄了,這一路逃竄的模樣,哪里還像一只勇猛邊軍,分明就只是一只被嚇破了膽的敗軍!這樣的軍隊,哪里還有膽子,還有士氣與我軍一戰?
看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經變化得有些迅速,西涼賊兵當下喪膽而退,擺明了是戰又不敢戰,退又不甘心,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現在這里的西涼兵如此的不堪,那么也就意味著北面斐潛之處所面對哪里的西涼兵士氣斗志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樣一來,若是依舊再此逗留,那么萬一被斐潛搶奪了先手,豈不是弄巧成拙?
長安,長安!
現如今斐潛據渭水之北的粟城,那么下一步肯定是沿著渭水北岸推進……
皇甫嵩的目光在木圖之上一路游弋,然后停留在了新豐的位置。
新豐,在渭水南岸,正好是在鄭縣和長安的中間位置,從新豐到長安,也就是兩三天的路程,因此基本上來說,只要拿下了新豐,長安就等于是觸碰到了指尖,隨時都可以將其握在手中了。
而如果還繼續在鄭縣,這個距離難免就遠了一些,如果北面的斐潛行動快了一點,就算是自己得知了情況,想要提前一步趕到長安,恐怕都會有些遲緩。
自己在此等候,是要坐收漁利的,但是如果等得太久,錯失了良機,也是一種不可饒恕的錯誤!
更何況現在趙溫至此,兩下合計之下,就有兩萬余的人數了,雖然這些包括了輔兵和民夫,但是上過戰場的正兵,也有五千,再加上近兩千的騎兵,怎么說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皇甫嵩目光在長安,粟城,鄭縣三個地方上盤旋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領兵出征,當即轉身,環視一周,沉聲說道:“眾將聽令!”
大帳之內眾人轟然應諾,聆聽著皇甫嵩一一進行指派。
而在一旁的趙溫,雖然臉上帶著笑,但是聽著皇甫嵩的安排,卻漸漸的低下了頭,將自己的臉龐藏到了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