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有時候難免覺得有一些怪異。
后世的他,幾乎可以肯定是排除在那個百分之三,甚至連百分之二十都未必能夠排得進去,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給家人許下一些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夠實現的諾言,每一天晚上拖著疲憊的身軀睡眠之時,都在安慰著自己明天或許會更好,雖說所服務的公司也不算差,大小領導的手也算是握過了幾個,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貴氣,但是實際上絕大多數的時間之內,他也僅僅是只能夠看著新聞或是網上的大幅照片,露出一點點上不知道自豪還是自嘲的笑容……
但是到了現在,斐潛真的自己已經有了一言一行會影響到天下人的覺悟么?或者換句話說,天下人會因為斐潛的一言一行而改變他們的舊有的模式么?
或許有。
或許沒有。
俗話說,武無第二,文無第一。
就算是那種用一篇八股文定勝負的年代,依舊還是會有很多人抓著某一篇文章內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字喋喋不休,展示著自己思想是多么的與眾不同,觀點是多么的崇高無上,然后直接或者間接的達成自己的目的,宛如后世的杠精們,不一一回復一下論壇上的回帖,不一一反駁一下那些不同意見的人,就會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不得勁,就算是吃多少蓋中蓋都麥冬不回來一樣……
漢代的經書更是尤甚。
古漢語,因為載體的原因,所以盡可能的用簡短的語句包含更多的意思,這就導致了后來的人閱讀上面的困難。
雖然現在對于斐潛來說,讀經書,然后利用經書拉近和士族子弟之間的關系,這固然是有些累有些費腦子,但還算是并不太難的事情。因為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經書只是士族之間向上爬的一本敲門磚,而能走多遠則是看各人的本事。
在經書之外的,才真正考驗一個人。
就比如現在的情形,就讓斐潛覺得有些為難。
憑良心說,當張遼派遣兵卒將賈詡押送到了自己面前的時候,斐潛真的體會到什么叫做一種喜出望外。
但是在喜出望外之后,斐潛卻一時間有些舉棋不定。或許是在后世當中賈詡這個名字代表了太多的東西,或許是在三國游戲當中,可以與諸葛亮相互媲美的高達98以上的數值,這都讓斐潛忽然之間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忽然中了幾百萬的彩票,然后興奮從床上一躍而起……
那么,斐潛是不是現在就需要上前去戳一下賈詡,來判斷面前的這個是一個真人而不是一個泡影?
賈詡的年齡么,看起來大概像是四十多歲的模樣,相貌倒也是不差的,雖然說眼睛是單眼皮,但是比較大一些,顯得很有精神,眉毛長且細密,留著一縷長長的胡須,沒有腮邊的髯,只有上嘴唇的髭和從下巴一直垂到了胸口位置的山羊胡子。
賈詡見到了斐潛之后,神情也倒是自若,并沒有因為被俘而有什么窘迫的神色,拱拱手見完了禮之后便是一言不發,顯然是等著斐潛先開口。
單單看外表,很難分辨出賈詡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物。斐潛自然也不可能通過看幾眼,就能摸清楚這個家伙的心思,只是知道這個家伙,輾轉了幾個勢力之間,他所侍奉的主子們就像是擺在他的一級級臺階,一個個的倒下了成為了他進一步提升的階梯,最終從一介寒門登上了三公之位,這在漢代也算是絕無僅有的一個人物了。
或許這個家伙才更像是一個穿越者?
要不要問一下這個家伙是從什么時間節點來的?
瞧這一套心理戰術玩的也是順溜啊。
在后世不管是商業談判,還是情侶吵架,似乎都有人在使用這一套心理戰術,而且效果似乎好像不錯,要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的領導就喜歡叫人來了,卻依舊一聲不吭坐在辦公桌前翻來覆去看那一份似乎永遠都看不完的文件……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賈詡的行為更像是后世的人,絕大多數的時候奉行的是利己主義,必要的時候,說起謊話來可以睜著眼,煞有其事,眼皮都不帶多眨一下的。
越想越覺得賈詡就是一個穿越者了……
不過這種事情,斐潛自然是知道,是不太可能發生的,因此微微的晃了晃腦袋,將一些缺乏意義的想法甩出腦海,不過神情么,難免就略有一些復雜。
說真的,斐潛何嘗不想霸氣全開,一抖兩抖之下,賈詡便哭著喊著撲上來,一拜再拜,洗白白的貢獻上一切,但是幻想終歸是幻想,還是需要面對現實。
曹操當年已經是勢力龐大,已經是迎了獻帝三年之后的事情了,賈詡在張繡之下,當時多半是覺得已經不可能依靠劉表的聯盟來抵御曹操,因此可以說是半推半就便投了曹操。
但是現在斐潛手中有什么呢?
可以和歷史上那個時期的曹操像媲美么?
似乎還是差了一些。
回想一下,斐潛現在手底下的這幾個謀士,其實各有各的思想模式。
對于棗祗而言,多半還是交情占大多數,然后在這里他可以做他喜歡的農桑之事,最重要的是棗祗并沒有太多的向上爬的欲望,所以天天也是樂呵呵的挺開心;而相比較徐庶來說,上進心就比起棗祗來說更強了,當然,這個也和徐庶本身的家庭背景相關,在斐潛這里,一方面有龐德公這樣一層關系在,多少會比其他的地方有更多的信任和上升的空間,自然就是徐庶的上上之選;
賈衢則是并州寒士,家道中落,依據目前看來對于斐潛的支持度也不差,對于賈衢來說,除了在斐潛這里可以完全展示所學和胸中抱負之外,或許振興家族也是他的一個愿望;
新來不久的荀諶,或許是家族指派,或許是如他所說不愿意服從家族安排的退隱之路,想要自己闖蕩闖蕩,搏出一個名頭來;
至于像是其他的人,太史明、常林、陳睿、杜遠、令狐邵等人,才干是有,但是要說是一流或者準一流的標準,可能多少還是差了一些。這些人并不是說不重要,而是作為謀士,可能還略有一些欠缺。
但是賈詡呢?
自己能夠給與賈詡什么?
換一句話說,賈詡需要一些什么?
高官厚祿?聲名遠揚?三槐之位?
好,就算是自己現在能給,若是遇到自己不能給的時候,或者是他人給得更多的時候,是不是就……
那么賈詡是該留還是不留?
當即殺掉并不是一個好做法,因為這樣會寒了許多人的心思,就像是在攻城戰當中,還沒有開始攻城,就宣稱要屠殺完城中的所有人口,那么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要是其他的勢力人員知道落到斐潛手中都沒有一個好的,那么將來又怎么會有投靠過來的人員?
然而直接留下也是不妥,張遼所稟報說的賈詡知道西涼布局,來奉上西涼兵的種種說辭,恐怕多少也是賈詡的拖延之計,如果過于較真,說不定反倒是調到賈詡的陷阱里去。更何況斐潛自己也沒有覺得現在是出于一個號稱人民幣的狀態,可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大堂之內,氣氛尷尬沉悶異常。
斐潛不說話,賈詡自然也是不好開口說什么話,兩個人相互之間仿佛都在用眼光進行著試探。
良久之后,斐潛擺了擺手,說道:“來人!先行看押,待戰后再行處置……”
算了,暫時先擱置,反正對于現在來說,斐潛不需要賈詡透露什么所謂的珍貴情報也同樣可以對李郭等人的西涼兵保持一個相對的優勢,又何必聽了賈詡的話語然后再行否決掉原來徐庶和荀諶的謀劃呢?
賈詡聞言,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一些什么,但是最后還是閉口無言,默默的向著斐潛拱拱手,然后便跟著兵卒下去了。
面對一旁徐庶投來略顯得有些疑惑的目光,斐潛笑了笑,大略解釋了一下道:“此人頗有才智,言語多為半真半假,如果聽他說的話,不管是相信還是不相信,難免都會受到他的影響,所以還不如不聽,等戰局確定之后再說……對了,龐羲龐子仁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對于斐潛的說辭,徐庶雖然略有一些疑惑,但是既然是已經決定的事,徐庶也沒有過多的深究,畢竟徐庶對于賈詡這個人來說,搞不好還沒有斐潛來的更加熟悉,因此徐庶拱拱手說道:“都準備妥當了,隨時可以出發。”
龐羲來請斐潛配合刺殺李郭二人的行動這一件事情,荀諶和徐庶兩個人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
荀諶認為,風險過高,受益不見得有多大,就算是成功了,主要的功勞并不是在斐潛身上,后續的事情也同樣麻煩,所以建議不要參加,旁觀就好了;而徐庶則是認為如果刺殺成功,也就意味著可以較為迅速的結束長安這邊的亂局,從而節省一些錢糧供給,保證斐潛的戰略儲備不至于全部砸在長安這一邊上,因此倒是可以一試。
對于這一件事情,斐潛同樣也是艱難的選擇,不過在綜合考慮之下,還是傾向于徐庶這一個方面多一些。
雖然擊敗李郭二人并不是一件難比登天的事情,但是拿下關中的這些地盤之后能產生出多少的錢糧確實是一個未知的數目,如果說投入太多,導致自己的經濟破產了,對于斐潛來說也是百害而無一利,所以雖然略有風險,但是也還是可以試上一試。
最重要的是,斐潛探知了現在留在關中長安腹地的,只剩下李傕和郭汜兩個人親屬的騎兵了,其余的騎兵絕大多數都在五丈原,這對于斐潛來說,無疑就是一個方面的保障,至少若是沒有機會,撤回來就是。
斐潛點點頭說道:“好,既然如此,便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出發!”
“唯!”徐庶拱拱手,然后說道,“……君侯,可否容某同行?庶騎術尚可,若是途中有所變故,亦可替君侯分憂。”
斐潛想了想,便點點頭同意了。反正徐庶這體格,膀大腰圓的,要是提上長槍,說不定還有人會將其當成是武將……
其實斐潛同意龐羲的提議之外,除了以上的考慮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讓斐潛覺得頗是有一些的擔憂……
隨著陰山鮮卑失敗的消息傳遞開來,據說在五原、云中和雁門一帶的鮮卑大王步度根覺得大失顏面,很是惱怒,據說還出兵在周邊又掃蕩了一圈,耀武揚威的劫掠了不少人口和財物才回王庭而去。
這樣一來,恐怕等這一部分鮮卑在今年的繁殖期一過,斐潛就有極大的可能性會迎來鮮卑人的報復性的攻擊,也就是等于說,如果斐潛不能在七月份,最晚九月份結束關中的戰斗,就會有很大的可能性會陷入兩面作戰的窘迫境地。
不過這個事情,斐潛并沒有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因為和南匈奴人和羌人都接觸過一段時間了,對于胡人的生活習性也算是比較的了解,在三月至七月這一段牲畜的繁殖期內,極少有胡人愿意大規模的作戰的,所以現在斐潛暫時還算是比較的安全。
因此如果可以盡快的結束戰斗,將關中的局面控制下來,無疑就是斐潛當下的最佳選擇了。
現在唯一的擔心,就是鮮卑有可能得知斐潛自己將在銀山南麓的滿夷谷道上修建要塞,所以進攻的時間有可能會提前,畢竟如果等斐潛將要塞修建完畢,鮮卑想要再奪回陰山,難度系數就成倍的往上增加。
按照斐潛個人的估計,大規模的戰斗可能是要等到七月之后,但是小規模的部隊進行騷擾和突襲,也向來是胡人的拿手好戲,所以對于現在而言,壓力依舊是不小。
所以,打好現在面前的這樣一場戰役,或者說盡快完畢眼前的戰役就成為了斐潛的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