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無處不在,籠罩在四周。隨夢小說.SUIMENG.lā
嗚嗚的風聲就像是野地里面的幽魂在不停的鳴叫,讓人聽了都從心中發寒。
忙了一天的兵卒都紛紛鉆到了帳篷之內,橫七豎八的睡著了,至于誰打呼嚕,誰磨牙放屁,誰的腳丫子味道更足,都沒有心思去理會了,作為大頭兵,能像現在這樣,有一個像模像樣的營盤睡覺,不至于在露天野地里,就已經是相當的知足了。
一天的行走,胡軫也是腰腿酸痛。
年齡畢竟大了,不再像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怎么辛苦,睡上一覺,第二天就能夠生龍活虎,啥事沒有。這么多年下來,刀槍箭雨當中走過,哪能沒有受傷?這些傷勢如今便慢慢的發作起來,時刻提醒著胡軫它們的存在。
最嚴重的是左胸有一刀,當時深可見骨,骨頭都裂了,差一點點就沒能活下來……這是當初在張溫主持平定羌人叛亂的時候負的傷,然后……
哼哼,沒有然后了……
當時太尉張溫派董卓率領三萬人去討伐羌族的先零部落的叛亂,但是軍糧卻一直跟不上,導致羌人與胡人集結了部隊,在望垣以北將董卓團團圍住。胡軫帶著人幾次突襲羌人的重圍,都沒有辦法突圍,還中了重重一刀,差點命喪黃泉。
當時李儒獻策,在望垣河旁筑起堤堰,假裝要捕魚充饑。羌人見了,以為董卓軍有了食物來源,便也不敢趁著董卓缺糧突襲營寨,然后,在堤堰的掩護之下,董卓便領軍悄然撤退。等到羌人發覺而追擊時,董卓又將堤堰決開,洶涌的河水成功阻擋了羌人的追趕,才得以生還。
而在后方的張溫,竟然還覺得董卓征戰失利,上書讓朝廷追究其罪責,最終董卓還是送了中常侍不少的金銀財寶,才算是抹平了這個事情。至于像胡軫這樣在那一場戰役受傷的軍卒,自然是半點封賞都無……
現在,這個左胸之上的傷口就在隱隱作痛,那條暗紅色的疤痕似乎在跟胡軫述說著什么……
奔走了一日的胡軫,幾乎年輕積攢下來的傷勢都在疲憊之下又重新跳了出來一般,酸麻腫痛,就連躺著都有些難受,只能是斜斜的在桌案上撐著腦袋,似睡非睡緩一緩精神。
“原以為跟著太師來雒陽,多少能撈點好處,沒想到卻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胡軫既然睡不著,腦袋里面就不由得思索了起來,“……雒陽,不是什么好地方……沒想到回了長安,竟然也是兇險無比……”
“現在的西涼兒郎,已經不再是像太師當初帶來的時候的樣子了,精氣神都沒了,徐中郎說要整治整治,重申軍令,呵呵……卻不知現在的朝廷也不是太師那時候的朝廷了,沒有了半點人氣,倒像是一群鬼魂整天在大殿之上晃蕩,陰深深的讓人害怕……”
“……打仗,呵呵,徐中郎說的也沒有錯,打仗固然是我等統軍之將的本分事情,拿了朝廷的俸祿,自然聽從朝廷的指揮,但是……但是啊……”
“……西涼兵,這一仗打完,將來,還不知道要安置在何方……誰又會來理會?這段時間長安物價高得離譜,兵餉倒是發了一堆的五銖錢下來,但是那些錢根本就是廢銅一堆,連個飯都吃不起,有個屁用……人心散了啊……”
胡軫睜開眼,雖然知道沒有人,但還是下意識的左右瞄了瞄,然后才從懷中抽出了一張巾帛,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大軍行進,自然是要派遣斥候,而長安禁軍向來都是在長安城內駐防,極少出城打什么征戰,所以遠程斥候的事情,就多半是由西涼兵來負責了……
雙方的斥候都是西涼人,所以當老鄉遇見了老鄉,自然而然在胡軫手中就多了一張這樣的巾帛,而不是交到了主將徐榮的手中。
胡軫將巾帛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逐字逐句的細細揣摩著,思索著。
誰才可以信任?
誰才可以依托?
誰才可以將西涼兵、西涼人從爛泥沼澤一般的長安城內拉起來,不至于承受到沒頂之災?
誰能懂得西涼人這些年頭的苦楚,誰能知道西涼人多少年來的難處?
這所有的一切,只有西涼人自己才懂。
胡軫嘆了一口氣,真的覺得累了,他只想回家,回到他少年時跨馬揚鞭的地方,回到生他養他的家鄉,可是如果在現在長安的朝廷管制之下,就算是他想走,朝廷會安心大度的放他回去么?
或者是同意他在長安混一個小官,了此殘生?
胡軫臉上浮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這些整天長袖翩翩之乎者也的山東士族,說起打仗來,估計沒有幾個在行,但是要說起玩弄權術,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就連董太師都玩不過他們,更何況自己這個大老粗?
要是自己真的這樣做,恐怕別說三兩月,就算是三五天就有各種罪責找到自己的頭上來了。
這條路,何去何從?
胡軫的心里在不斷衡量著,琢磨著。
“……統領……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明日還需點卯……”大帳之外的親衛看到帳內燭光還在搖曳,忍不住輕聲在外對胡軫提醒道。
“點卯,點卯,是啊,還要點卯……嗯,知道了……”胡軫聞言喃喃的重復了幾句,然后笑了笑,再看了一眼的巾帛,將手中的巾帛重新塞回了懷中,停頓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二狗子,進來一下……”
“統領有何吩咐?”胡軫的親衛應聲掀開了帳篷的門簾,進了大帳,躬身問道。
胡軫目光在火把的映照之下閃爍了幾下,沉吟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二狗子,若是能回家……你愿意不愿意?”
“當然愿意!”二狗子睜大了雙眼,想也不想便欣喜的說道,不過停頓了片刻,卻收了收笑容,“……不過現在能回么……”
胡軫哈哈一笑,然后站了起來,說道:“我們能來,自然也能回!”
夜已深沉,四周呼嘯的風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