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將羊皮卷放到一旁,然后捻了捻胡須,抑制了一下略有有些興奮的心情,就連面前的這樣一個左衽的、渾身散發著羊膻味的家伙,似乎看起來都順眼了很多。[隨_夢]小說w.SuiMеng.lā
尤其是在羊皮卷當中表示出來的態度,讓王允感覺非常的好,作為境外之民,獸聚而鳥散之輩,卻能從其中說出“仰慕天顏”,“愿聞圣言”之類的話,已經是非常的不錯了……
“善!汝主之意,吾已知悉。”王允點了點頭,讓這一名匈奴人先行退下。
待匈奴人走了之后,王允背著手,在廳堂之內轉了幾個圈,然后吩咐道:“來人!請大司農至此,有事相商!”
“唯!”下人領命而退。
袁隗死后,大司農的位置便由士孫瑞擔任。士孫瑞是京兆右扶風的人,在朝野當中,與山東士族比較起來,與王允這個并州人一樣,是同屬于少數的朝野當中的山西士族之一。
其實漢代朝野,或者說任何政體,永遠都會有少數派、多數派和騎墻派……
原先漢靈帝時期,多數派便是山東士族,黨魁便是袁楊二人,絕大多數的時候,只要這兩個人決定了一些什么事情,便會在朝野之中推動形成法令,頒布到各個郡縣當中去實施。在這個情況下,而王允這個少數派黨魁基本上就是像木雕一般,就算是想插手都難,只能是勉強著維持著自己這一個黨派的席位……
董卓進京之后,便用強有力的手段打擊了多數派,導致袁楊甚至放下身段,在朝野當中尋求更多的支持,因此忽然之間,少數黨黨魁王允就抖起來了。
然后到了現在,少數黨派黨魁王允執政,但是忽然發現其實手底下可以用的人其實沒有多少,而那些山東士族,王允現在還不敢重用……
士孫瑞很快的就趕來了。
士孫瑞年齡很大了,頭發已經全白,而且稀疏,似乎是再過一段時間,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簪住頭冠……
王允哈哈笑著,親自上前,扶著士孫瑞將其迎進了廳堂之內,然后將羊皮卷遞給了士孫瑞,讓其觀看。
過了一小會兒,王允看士孫瑞似乎是看完了,便問道:“君榮,汝覺此事如何?”
士孫瑞臉上深深的鐫刻著皺紋,每一條皺紋之下,都似乎潛藏著無窮無盡的黑暗,聽到王允的話語,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利大于弊也。”
“愿聞其詳。”王允說道。士孫瑞基本上算是王允的一個智囊,或者說是一個顧問,兩個都是偏遠學士貧乏的地區出來的人,先天上就有一種親切感,因此多數時候,王允也會去詢問一下士孫瑞的意見。
“有孚,維心,行有尚也。利多,王公亦知,不復贅言。”士孫瑞看了看王允,說道。好處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因此也不需要過于強調,大家心里都清楚。
王允緩緩的點點頭,說道:“弊之何如?”
“已事遄往,曷之用簋,不寧方來,后夫兇之?”士孫瑞說道。
王允長長嘆息一聲,說道:“此亦吾所慮爾……”
士孫瑞的意思很明確,在舉辦祭祀的活動時候,急需加快速度進行推動,而此時南匈奴送來的這一份國書也好,請求也罷,就和在祭祀多增加了幾簋的食物一樣,是屬于錦上添花的性質,但是同樣也意味著,此舉有逼迫著是要朝野當中的人表態站隊的意思……
就連遠方之前不服王教的人,現在都來表示臣服了,那么站在后面的這些人,是什么樣的態度呢?
而一旦是強迫這些人進行表態站隊,那么原本潛藏在下的矛盾就會提升出來,各項利益交換,相互之間的利益沖突和重疊,就會比較的激化,而不像之前可以慢慢的進行磋商溝通和協調。
但是對于王允來說,他遠遠沒有袁楊那么厚的底蘊,要和這些家伙們慢慢的耗,他是最耗不起的一個人,因此,快刀斬亂麻,或是是一個長痛不如短痛的選擇。
關鍵是,自己的刀要硬……
顯然王允認為自己現在的刀比較的硬,因此便用手指指節敲了敲桌案,斬釘截鐵的說道:“此事就此定下,大祭之時一并行之。”
士孫瑞說道:“可否要召奉先知會此事?”
王允“嗯”了一聲,然后又搖了搖頭,說道:“武勇劍客,屆時告知即可。”
士孫瑞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是心里卻有些嘆息,便只好換了一個話題,說道:“關東關西,擅興兵槍,擾民誤農,損害國本。比之無首,宜用徽纆也……”
王允點點頭,說道:“此言善爾。吾已遣使撫慰山東,令二袁罷兵。如今所慮者,唯董賊將校爾。”當然在王允觀念里面,二袁就是為了反對董卓而起兵,現在董卓既然已經是被誅殺了,那么就沒有什么必要再行刀槍了……
士孫瑞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道:“若二袁不肯罷兵……”雖然士孫瑞在內心當中認為二袁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但是多少還是要問一下的。
王允愣了一下,隨后便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二袁何膽?此乃天下之大不韙也,須知錫之鞶帶,亦可褫之!”
士孫瑞點點頭。
在漢代,出師有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若是二袁現在于董卓死后還拿槍弄棒的,也就等于是完全喪失了原先的所謂大義,剩下的便只有個人的野心,因此,不管是王允還是士孫瑞,都認為一向是注重名聲的袁氏家族不至于如此下作……
王允捻了捻胡須,說道:“之前趙侍中言以皇甫義真為將軍,就領關西其眾,君榮汝意如何?”
朝野當中大將級別的就剩一個皇甫嵩了,似乎也沒有什么更好的選擇……
士孫瑞低下頭,似乎是有些疲憊,低沉的說道:“義真,涼人也……”
涼人。
一語雙關。
王允皺著眉頭,沉默了好久,最后嘆息了一聲,說道:“若得子干在,焉有如此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