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蘇庭自比仙神之力。
但他今次與妖虎爭斗,便也是考驗自身。
先前爭斗之間,他對于己身的本領,與對方的差距,便已心知。
而今即便得了所謂的虛幻道果,稱為功果半成的半仙,終究不能真正比之于仙家。
虛幻道果,不過是仙家道果的水中倒影而已。
虛實之間,差距依然是天壤之別。
不單是法力的差距,更是各方面的短板。
相較之下,蘇庭以渾厚的法力,以至高的仙術,反而可以真正與妖虎一爭高低。
只是從適才的爭斗來說,蘇庭傷得輕了,妖虎傷得重些。
但蘇庭一擊之下,法力耗竭,而妖虎仍存仙家余力,更有仙家之體,妖虎之軀。
終究是蘇庭落入了將死的危局。
“你早知結果?”
妖虎巨大的眼眸,死死盯著蘇庭手中的赤紅葫蘆,源自于得道仙家的警兆不斷攀升,讓它身處于驚悸駭然的惶恐當中。
蘇庭面無血色,在海面上,走得搖搖晃晃,迎向那頭被壓住的妖虎,說道:“這一招跟奎木狼用過,有幾斤幾兩,大概推測得出來。前次與奎木狼對了一記,斗了個兩敗俱傷,后來祂試圖以神軀取勝,哪知蘇某運使法寶,不費吹灰之力,故而被蘇某所斬。”
說完之后,他不禁停下腳步,喘息了兩聲,似是休息一般。
妖虎運起余下法力,試圖掙脫束縛。
然而身后的神將,竭力催動困木神樁。
縱然是這尊妖仙,此時此刻,竟然也脫困不得。
盡管困木神樁的本體之上,漸生裂痕。
但妖虎依然無法掌控自身。
蘇庭再度抬步,往前而行,還有三十丈遠。
他走得頗為艱難。
但只要走過了三十丈。
他便能斬仙。
不借外人之力,單憑己身,斬殺仙神!
斬仙!
真正的斬仙!
饒是蘇庭,也不由得目露精光。
這廝的道行,比奎木狼高些,而且奎木狼身前是妖類,死后封神,得獲神力,未曾經歷過刻苦修行的道路,許多方面則不如于妖仙。
自身的修為比之于那時,盡管更上一籌,但當時是有郭仲堪的神力,也大約讓我法力更上一層樓,真要論來,不比那時強上多少。
所以碰撞之下,蘇庭自知遜色一籌,妖虎定然占據上風,而且還能存有余力,形成眼前的勝負之分。
蘇庭心知如此,心中謀劃,先是運用五行甲,變化自身,迷惑妖虎。
神將被妖虎撕裂,變成一顆明珠,落入海中。
實則這神將乃是提前解體,存留了兩分法力。
便是這兩分法力,運使困木神樁,將這頭妖虎,困在了這里。
“站住!”
妖虎眼見蘇庭托著葫蘆,愈發臨近,不禁怒吼一聲,威震八方。
神將甲以水凝成的軀體,近乎不穩,似乎不斷波蕩,而它手中的困木神樁,裂痕也愈發多了,密密麻麻,宛如蛛網。
這還僅是妖虎殘存的法力。
如若全盛之時,困木神樁早已破碎。
蘇庭托著斬仙葫蘆,臨近前來。
“蘇某推算過了,你殘存法力要將困木神樁這上等法寶震碎,從而脫困,至少需要小半柱香,持續抵御困木神樁的束縛。”
他走進了妖虎身前十丈處。
妖虎巨大的頭顱,宛如房屋一般。
眼眸如立起的湖面,倒映著蘇庭的身影。
“我這一刀,能斬仙神,一旦出刀,必要功成。”
蘇庭抹去嘴角血絲,笑道:“只不過仙神之輩,趨吉避兇之念太重,就怕你提前預知,才跟你斗到此刻……今日你自尋死路,該上路了。”
妖虎怒吼咆哮。
口中的狂風,呼嘯而起,掀起巨浪。
蘇庭將斬仙葫蘆擺放在眼前,目露寒色。
這頭妖虎若只是為仙酒而來,蘇庭還不至于一定要它的性命。
但它只是以仙酒為緣由,是為殺他這懷有斬神能力的蘇神君。
這便沒有回旋余地了。
蘇庭放開斬仙飛刀,往后退了一步,躬身施禮。
“你不想知曉本座是受何人指點而來么?”妖虎倏地開口,悶聲說道。
“遲早會知道的。”蘇庭平靜說道:“但我小半柱香內,斬殺不了你,困木神樁盡毀,就該輪到你來殺我了。”
“你倒是快點殺呀。”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嘆息了聲。
蘇庭竟沒有驚愕之色,只是笑道:“不急,小半柱香呢,倒是您老,來得真早,我還沒殺呢,就先來勾魂了?”
只見海下陰沉之處,隱約有著一個老者,身著紅色官袍,一手執筆,一手托簿,說道:“妖仙已得道果,長生不朽,但今日浮現殺劫,故而老夫奉陰天子之令,前來鎖它元神,哪知是你出手,便知要白跑一趟……它縱為妖仙,但經你這一刀,怕是連元神都存不下來,又要灰飛煙滅。”
蘇庭聽他語氣有異,嘿然笑了聲,道:“你說怎么辦?”
葛判嘆道:“老夫又阻攔不了你,只能任你施為了,但要與你說一聲,斬殺得道的仙家,本就不是小事,但你事出有因,不算大逆……可你的這樁寶貝殺性太重,會讓一位得道的仙家,灰飛煙滅,元神不存,這樣便是有傷天和,罪孽不小,對三界六道秩序產生的動亂,比千百個齊岳都重。”
他浮出海面,瞬息來到蘇庭身側。
蘇庭斜了他一眼,沒有開口。
葛判神色平淡,看著眼前巨大的妖虎,說道:“后方八百里,守正道門地仙正一,在觀看此處,知道你要以此殺器,斬殺妖仙,使之灰飛煙滅,但他沒有阻攔你。”
蘇庭嘿然說道:“守正道門以守護秩序為己任,我要斬殺此妖仙,動亂秩序,他不阻攔,是要任我斬殺妖仙,再以此為由,將我就地誅滅?”
葛判緩緩說道:“斬殺一個妖仙,固然會有動亂,但能夠尋到借口,誅滅動亂的源頭,自然是劃算的。”
蘇庭嘆了一聲,道:“總算明白了。”
這頭妖虎以仙酒之事為緣由,來殺蘇庭。
倘如妖虎功成,將蘇庭殺死,有著仙酒之事為遮掩,因果自有結論,便也不好定罪。
而若蘇庭當真能以陽神之身,斬殺妖仙之輩,他定然會用上斬殺奎木狼的殺器,將妖仙斬得灰飛煙滅,元神不存,魂魄不留,就此煙消云散。
守正道門以此為緣由誅殺了他,也算是光明正大之舉。
這頭妖虎本就是棋子,能殺蘇庭最好,被蘇庭以殺器所滅,便可以產生讓守正道門誅滅蘇庭的借口。
“真他娘的陰險啊。”
蘇神君嘆了一聲。
噼啪聲響。
前方神將幾乎破散,手中的困木神樁,裂痕不斷加深。
再過片刻,困木神樁便要毀去。
妖虎一旦脫困,便沒有道理可講。
此刻斬殺妖虎,便會給正一出手的借口。
但是不斬妖虎,待會兒必定死在妖虎手中。
蘇庭看著眼前如高樓般的猛虎頭顱,與之殺機凜冽的眼眸對視,心知此時也談不攏了。
他搖了搖頭,頗覺無奈,問道:“葛判,要不然您老先把它元神勾了?”
葛判緩緩說道:“它還未死,乃是生魂,老夫身為地府判官,依律而行,眼下不能勾它,何況它又是仙家元神,具有道果,它不身亡,老夫也勾它不動。”
蘇庭摸了摸斬仙葫蘆,悠悠說道:“算了,左右也是死,完全沒得選……蘇某還是處理眼前的要緊,困木神樁撐不住了,這貨眼下就要脫困,要是再不斬它,沒等守正道門的地仙出手,蘇某就要被它吃了。”
說完之后,就見蘇庭神色肅然,退后半步。
葛判倏地皺眉,抬頭看天。
蘇庭攤了攤手,忽然將那葫蘆取過,收入懷中。
啪地一聲!
困木神樁驟然破碎!
妖仙猛虎驀然咆哮,威勢驚天動地,它一口張開,如遮天蔽日。
蘇庭便在它的眼前,它一張口,蘇庭便在它的嘴邊。
“大膽!”
天空傳下一道聲音。
聲音冰冷,宛如寒冰凜冽。
妖仙猛虎的身形,驟然頓住。
有著一股極為強盛的神力,鎮住了這尊傷勢慘重,法力消耗極大的妖仙。
“在人間之內,動用仙神之力,超越凡塵界限,該當何罪?”
碧藍如洗的天穹之上,忽生白云,凝成一尊千丈神將,身著白甲,面容清晰,道:“于本將面前,還敢放肆,罪加一等!”
隨著聲音落下,他身后的藍天之上,也逐漸浮現人影。
在他身后,赫然有百位天兵隨行,軍容齊整,氣勢如虹。
妖虎心有不甘,長嘯一聲。
“還不停下?”
白甲神將把長槍往下一指。
身后天兵齊齊厲喝出聲,長槍齊指。
妖仙猛虎倏地哀嚎一聲,垂下頭顱,渾身顫顫發抖。
蘇庭也覺眼前場面,著實讓人心中震撼,頗多悸動,但他也知曉,眼下危局已經過去,心中松了口氣。
他見過這位白甲神將!
這是鎮守天門的南天神將姜柏鑒!
八百年前,蜀國的大將軍,與郭仲堪齊名的人物。
當今天庭之上,姜柏鑒的分量,也不見得低于郭仲堪,也即是說,姜柏鑒的神力,不見得遜色于郭仲堪。
葛判神色復雜,他也是蜀國人士,對姜柏鑒算得是頗為熟悉,只是如今再非當年了……而且八百年過去,盡管均已成神,可一個鎮守天宮,一個身處地府,卻從未相見。
“以仙神之力,在人間放肆,好大的膽子!”
姜柏鑒驀然出聲,傳了下來。
妖虎垂下頭顱,悶聲道:“小妖……”
蘇庭截斷妖虎開口,高聲呼喊,痛哭道:“尊神,此妖依仗仙神法力,要禍亂人間,屠戮世間,蘇某為免人間大禍,不惜性命,憑一介凡身,如螳臂當車,幾近隕落境地,而今終得尊神到來,平復人間秩序。”
妖虎驀然一震,巨大的眼眸,近乎冒出火焰來。
葛判呆如木雞,愕然許久。
過了半晌,才見這地府判官偏頭看來,其眼神之中,充滿了敬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