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
微風吹拂,青樹搖曳,池水泛起漣漪。
孫家家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秦宗主神色依舊,主動取過茶壺,倒了杯茶,緩緩說道:“讓本座替你辦事?”
向來威嚴冷漠的孫家家主,忽然低下頭,一時不敢言語。
他是在世間享盡富貴的大族家主,他是在族中令人敬仰的一族之主,他也是在京城攪弄風雨的狠辣角色。
哪怕面對武道大宗師,他憑借位居上等所養出來的威嚴,也足能把持得住,不驚不懼。
但在眼前這位中年儒生的面前,他只是一個未曾修行的凡人罷了。
這位中年儒生的道行,已超脫了凡塵俗世。
如同蛟龍與草蛇而已。
“當年本門與你孫家一位祖輩,算是有些情分。”
秦宗主淡淡道:“這只是蛟龍落在泥潭時,與草蛇之間養出來的情分,在蛟龍升天之后,也只能稍微掛懷兩分罷了。”
“至于你孫家那位祖輩,或許是你祖父,他也早已死去,本門也都換了一代,本座能認上代人的情分,已是你孫家的榮幸。”
“而本座派陰九前來,便是為了還這情分。”
“如今陰九來過了,情分也就了去了。”
他徐徐說來,輕抿茶水,神色淡然。
孫家家主低下頭去,未敢答話。
秦宗主放下茶杯,緩緩道:“本座此來,不過是為了調查陰九身殞之事,本門長老重傷一事,而不是來供你驅使的。”
孫家家主施了一禮,低聲道:“不敢。”
秦宗主微微一笑,捻起一塊糕點,品嘗著這中土糕點的口味,緩緩道:“陰九此來,是為你誅殺這個少年,但卻就此殞命。”
“而這個少年的姐姐,又極可能是被陰九下了蠱毒。”
“落越郡之中,唯一的修行人,是神廟的廟祝,可這少年和那廟祝又走得近。”
“這個少年,以及那個廟祝,確實是嫌疑最大。”
“雖然在本座看來,他們或許有本事滅掉陰九,可沒有本事能滅上人陰神,但既然線索都在他們身上,那本座也該去走上一遭。”
說著,他站起身來,道:“本座這就去尋他們,探清事情來龍去脈。”
孫家家主臉色變了又變,一時有些陰晴不定。
秦宗主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擔心本座離去后,那廟祝尋你麻煩?若是如此,你也放心,本座出手,必定不留余患,待得事情探清之后,他們事后都活不過去。你要殺這蘇氏少年,本座也算給你順手而為……”
孫家家主咽了口口水,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要的把蘇庭煉成一滴血精血,而不是蘇庭的一具死尸。
但他也知曉,秦宗主話已說到這個地步,若是再貿然開口,說要把蘇庭煉化成一滴精血,指不定對方惱怒,便順手滅了孫家。
也極有可能被對方察覺端倪,逼問自己的意圖。
總不能說只是對蘇氏后人痛恨,才要將蘇庭煉成一滴血的……這種借口,明眼人都不會信,何況眼前這位人上之人。
孫家家主心頭思緒無比復雜,他不敢明說,生怕對方察覺端倪。
若真被發覺端倪,那蘇氏傳承的至寶,怕就要拱手讓人了……而他孫家這些年的苦功,他那未來修行的希望,怎能拱手讓人?
但若不如此,又該如何開口?
人形何首烏已失,孫家沒有任何可以打動對方的東西。再者說,退一步講,哪怕人形何首烏還在,但事涉當朝國師,且是他今后修行的至寶,他也不愿以此為酬勞。
“無論你有什么話,也不必多說了,你孫家與本門,緣分已盡。”
秦宗主看他欲言又止,揮手道:“本座這便去尋那少年,拿他去找那廟祝,探明緣由,了卻一切。”
說著,秦宗主轉身便走,步伐穩健。
孫家家主心中一急,忙是喊道:“慢著!”
秦宗主停下腳步,淡淡道:“還有何事?”
孫家家主微微咬牙,思索言語。
秦宗主未聽答話,心中不耐,轉過頭來,冷聲道:“你在消遣本座?”
他目光森冷,殺機如霜,令人頓生寒意。
孫家家主心中一凜,竟是開不了口。
“陰九前來,便是還你情分,如今陰九命也沒了,情分也了去。”
秦宗主背負雙手,微微昂首,居高臨下,道:“本座替你聚斂魂魄,讓你恢復清醒,已是仁至義盡,還可以說是施恩于你。”
“如今,已不是你孫家還有恩情于本門,而是本門有大恩于你。”
“這關系你要牢記,可不能顛倒,若是以后自覺本座施恩于你,便是幾分交情,再去請本門出手,可莫怪本座出手滅族。”
話說到此,他語氣森然,殺機凜冽,顯然是這北方部落出身的人物,心中已有不耐。
言語落下,他陡然揮袖,轉身便走。
“本座能救你性命,那么誰也殺不了你。”
“但本座真要殺你,司天監都保不住孫家!”
“你好自為之!”
秦宗主聲音漸遠。
孫家家主欲言又止,正要追上前去,忽然間眼前一黑,陡然僵住。
而將要走出院門的秦宗主,忽然察覺有異,目光一縮,陡然轉身,看了過來。
只見孫家家主癱坐下來,眼神恍惚,沒有了神智。
蘇家。
蘇庭房中。
稻草人依然如舊,頭頂一盞燈,足下一盞燈,上書孫家家主大名,又有一縷頭發縈繞。
蘇庭步罡踏斗,一日三拜,已有多日。
時至今日,早將對方魂魄拜得不能凝聚,散亂不堪,日夜昏睡。
須知,當年趙公明已是神仙,卻也被拜散了元神,何況孫家家主未經修行,一介凡人罷了,早已散亂。
只是,今日那散亂的燈焰,倒是亮了一些,似乎對方清醒了過來。
對此蘇庭倒也不以為意,只當自己道行不足而已,再者說了,當年趙公明被拜得元神飄離,也是時醒時睡。
放在前些時日,孫家家主也同樣是時醒時睡。
如今醒過來一回,也不算意外。
“醒來也不妨事,再散一回就是了。”
“今日急了些,先行動手罷。”
蘇庭真氣縈繞,衣衫鼓蕩,步罡踏斗。
他沖著那稻草人,忽然施了一禮,拜道:“再散!”
一聲落下!
稻草人上下兩盞燈火,陡然搖曳,黯淡許多。
一聲之下,魂魄離散!
孫家后院。
秦宗主身子僵硬,轉身過來,怔怔看著孫家家主。
“又是……魂魄離散?”
這位蠱道宗主,人上之人,其心頭之中,陡然升起一股難言的寒意,一股難言的畏懼。
清風吹拂,樹梢搖曳,池水蕩漾。
如他心境紛亂。
“怎么可能?”